月光城已淪為死寂之城。

遍布古堡的黑色圖騰愈發鮮活醒目,交織成一張龐大的網絡,汲取著成千上萬血族的力量,湧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那裏是混沌的本源。

地獄之門洞開,惡魔如潮水般從深淵的裂縫中湧出,無情地屠戮血族,就像對待普通的牲畜。

麵對這些黑暗生物,被榨取過力量的吸血鬼們根本沒有力量反抗,整個月光城淪為一片煉獄。

至暗降臨,毀滅將至。

這片大陸上的古老神祇皆伴生於這裏,祂們在黑暗深淵中爬行廝殺,生長壯大,最終由黃昏之神吞噬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在諸神的詛咒和怨恨中重新誕生。

深淵之下的神歸本位。

“走太急了。”骸骨之上,高挑的身影歎氣,“又不聽我把話說完。”

黑暗神靈的第七根肋骨,是至高無上的製作原料,不會有比這更好的軀體了。

塞繆爾將地上的軀體抱起來,坐在祭壇邊緣,黑發女性乍一看仿佛沉睡,坐在他的膝蓋上,頭抵在他的頸窩處。

這是她靈魂的模樣。

他的第七根肋骨,理應和他永遠在一起。

她的靈魂不見了。

遍布世界的鎖魂咒符鎖不住一個她。

他再一次獲得了一具傀儡,一具沒有靈魂的,會對他微笑的傀儡。

他看著她,忽然命令,“抱我。”

傀儡擁抱住了他。

他顫抖著說,“吻我。”

她仰起頭,吻過來的同時,他錯開臉。

算了,沒意思。

他的誕生和生存注定帶來黑暗。

他誕生的宿命就是毀滅一切。

他所理解的究極浪漫就是死在一起。

或許這就是從黑暗誕生的身不由己,他被畏懼,封印,被視作痛苦的根源,他應該做的就是將這個世界的養分都吞噬幹淨,吸收掉一切,正如他吞噬掉諸神一樣。

他也將會同世界一起湮滅。

這就是,屬於他的黃昏。

“真讓我為難啊。”塞繆爾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女孩的發頂。

她對他說了不要毀滅這裏。

這就很為難了。

那他要怎麽做?總不能守護世界吧?有點好笑了,他忍不住笑出來。

他蘇醒的使命是將一切遁入黑暗,他誕生便是為此而來。

無窮無盡的死亡力量還在向他湧來,惡魔們正在為他收割生命。

這種感覺,大概是已經擴散進入了人族的城邦。

可是一想到,他如果和世界一起隕落,主人知道了會生氣……

他就不由開始擔心。

隕落沒有什麽可怕的,數千上萬年,他見過的一切都走向隕落。

無論是神還是人,王朝還是城邦,死亡與黑暗是一切的歸宿。

但是她生氣比較可怕。

不得不說,他是有些怕她。

所以還是不要死了。

骸骨之上的黑暗神靈發出輕笑。

岩漿燒毀了一切,洶湧地吞噬著深淵,許多黑暗種族已經跑出地底,在漆黑的地上世界狂歡。

神殿被淹沒,數萬傀儡瞬間化成齏粉。

隻有丟出去的那個傀儡還在。

它的頭骨與身體合不到一處,原本是殘次品,現在成了僅剩的存在。

身旁焦黑的大地上落上一隻腳,蒼白美麗。

有人在它旁邊走動,每一步都拖拽出長長的黑色霧氣,無數濃鬱漆黑的絲線在他腳旁打轉,在歡愉沸騰。

傀儡轉動著眼珠,怔怔地看向那道影子,空洞的身軀產生難以抑製的親近之意。

那是黑暗的主人,是讓它誕生在這裏的主人。

塞繆爾抱著他用肋骨做好的軀體從深淵中走出,來到漆黑的地上世界。

如他所願,黑暗已經吞噬了一切,他是整個大陸最後的神靈,光明不再,永夜降臨,他站在黑暗之中,俯瞰所有痛苦中掙紮的生靈。

塞繆爾的神格已經被帶走了,如他所願,親密地貼在她靈魂上。

黑暗失控地吞噬著一切,可是神的神格被帶走了。

想製止世界被毀,隻能將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再次封印。

塞繆爾有些頭疼。

神歸本位後,破壞欲總是占上風。

他封印他自己,還怎麽去找她?

腳邊有個東西在緩緩爬動,一隻手伸了過來,立即本湧動在塞繆爾身邊的黑色霧氣裹住。

他低頭看去,是一具傀儡。大概感受到他身上的黑暗氣息,即便大腦空空如也,也本能地產生親近之意,似乎想要碰觸他。

怎麽還會有傀儡存在?

塞繆爾思考片刻,想起來這是被她討厭的那具傀儡。

垂眸觀察了一下,發現是有點醜。

他想到了什麽。

幾縷黑色絲線順著它的身體攀爬,腳踝裂開一條縫,傀儡仰躺在地上,大片大片黑色從裂口鑽進身體。

傀儡的外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空洞呆滯的五官也多了一絲神性。

連掉在不遠處的顱骨都被細線托著按回腦袋上,粗暴地縫合起來。

它睜著眼,瞳孔亮了亮,眼神多了一絲鮮活的迷茫。

“你就叫……”塞繆爾頓了頓,想起過去他用過的一個仆人的名字,隨口道,“叫卡特好了。”

神音即無法磨滅的烙印。

傀儡匍匐在地上,勾著唇親吻神赤足踩過的大地。

黑色的黏膩物質第一次有了具象化的軀體,它很愉悅,這種愉悅可以詮釋成一種更為複雜的依賴,於它而言,擁有名字是某種另類的親密關係,它依存於神的黑暗氣息存在,又被神肯定,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了。

“我出來的時間有限製,你將我帶到她身邊,但不要將我丟到荒蕪的地方。”

格拉夫頓那座島嶼就不錯。

不如把整座島也帶給她。

塞繆爾想了想,說,“找點紅寶石吧,她喜歡的。”

她說,給她做個心髒。

那麽心髒對她來說一定很重要,他還是要把這根肋骨帶給她。

黑色的沼澤托舉著一把鉑金匕首,這柄匕首曾害她被折磨,那麽痛,現在又回到了她手上。

“主人從一開始,帶著匕首進入月光城,是不是就想用它殺了我?”

塞繆爾自言自語。

他握著她的手,不容拒絕地將匕首刺入心髒,疼痛而甜蜜地蹙著眉。

他真是個卑賤的奴隸,無法自控地產生了愈演愈烈的占有欲,以無辜忠誠的假象討她歡心,將無法擺脫的枷鎖烙印在她的靈魂上。

他應該無時無刻都在主人身上。

神怎麽會放棄自己的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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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忍不住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主人的情景。

那時主人安安靜靜地依偎在那具沒有靈魂的傀儡之上,神情異常溫順,透著繾綣和依戀,仿佛幼鳥依偎在心愛的巢殼上,像擁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卡特,帶我找到她。”

他的胸口有一柄匕首。

握著傀儡女性的手,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