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已經來過這座神殿很多次。
她無微不至照顧著這隻奄奄一息的天使,竭盡所能對他好,像在拚命燃燒自己溫暖他。
天使幾次被神罰控製,失去理智,唐念一遍遍握著他冰冷的手,溫聲說,“我在陪著您。”
她要讓高傲的天使愛上她。
等到天使清醒一些後,抬起空靈的銀眸,問她是誰。
唐念說,她是他最忠誠的信徒。
她為數不多的演技都用在這裏。她表現得太愛了,這種偽裝出來的愛慕濃烈到連目空一切的天使都感到驚訝。
就好像她的雙眼隻能看到他。
像個過度熱情的小狗,讓天使抗拒又矛盾的滿足。
後來,事情就不一樣了。
在她毫無保留的、一而再再而三小心翼翼親近他,拚命對他好的偽裝下——
天使違背天性,喜歡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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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太久,一隻冰冷的手撫摸上唐念的麵頰,喚回她的注意力。
天使貼著她的肩膀,柔聲問,“你很專注,在想什麽?”
“在想,那麽多釘子,您疼嗎?”唐念真誠地說。
沒有人會質疑她虔誠的感情。
疼嗎?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天使有些茫然,握住唐念的手,牽引她撫摸自己的傷口。
疼了會怎麽樣?
金屬鐵鏈綁住他的身體,纖長的鎖骨上硬生生穿刺了兩根長釘,陶瓷般白皙細膩的身軀遍布紅痕,令人驚豔的靡色。
好像是有點疼。
天使微微啟唇,臉埋在少女脖頸間,受傷的羽翼顫抖,兩個人之間幾乎貼得親密到沒有縫隙。
疼到身體蜷縮。
可憐的天使,正自虐般按著她的指尖碾動長釘,在少女極度冒犯的碰觸中漸漸失神。
“疼的。”
聖潔的麵孔顯出脆弱,以此來騙取心軟信徒的關心。
疼痛中夾雜著未知的滿足,困惑與興奮同時燃燒著他,幾乎填滿他。
“叮”的一聲,唐念視線右上角浮出一串字。
「天使的神罰即將開始,七宗原罪的特性即將出現」
「任務進入倒計時,請玩家謹慎攻略」
又要來了,唐念在心裏歎了口氣。
溫情時間結束。
氣壓一瞬間變得很低,連帶著讓整個神殿都變得壓抑而昏暗。
躺在腿上失神顫抖的天使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晃動。
冰冷的手指無聲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拿開。
唐念迅速調整神情看向對方,恰到好處露出不解的神情。
“放手。”
冰冷的聲音與剛剛判若兩人。
明明不久前還如掠食者般纏著她摸翅膀的天使,現在冷淡得像尊冰雕。
眼瞳消失,變成一片純然的銀白色,天使眉眼間染上冰冷的神性,翅膀舒展,壓出恐怖的陰影。
“離開這裏,膽大的人類。”他的嗓音暗含警告,冷得不近人情。
唐念被無形的力量推開,跌倒在地。
周圍的雕塑緩慢轉動,像要活過來。
有點危險超標了。
神台很高,從上麵掉下來,唐念疼得眼前發黑。
就差一根釘了,她安慰自己,任務很快就徹底結束了。
「提示:任務目標即將被神罰控製」
“今天您是什麽罪名?”
天使微微蹙眉,可冰冷的皮囊下又充斥著矛盾的渴望。
空洞的銀白色眼眸泛出威嚴冷光,是神族對人類的蔑視。
唐念有了答案。
是七宗罪中的,傲慢。
傳說神將人類驅逐出伊甸園,並定下七項罪名,分別是嫉妒,暴怒,貪婪,色欲,懶惰,傲慢,和暴食。
天使身上一共釘了七顆釘子,每顆釘子象征著一種原罪。
神要這隻犯錯的天使親身感受七宗罪,每天都會有一道不同的原罪降臨在他身上。
唐念剛剛拔下的是第六顆釘子,她每拔下一顆釘子,天使身上會出現一種對應的原罪,短暫的被罪名控製,失去自我。
唐念已經習慣了他的變臉。
主要是真的疼。
她能想象到,神罰結束清醒過來,天使發覺他親自趕走了自己,會流露出怎樣的懊悔。
說不定又要和上次一樣發瘋。
現在,她隻需要扮演一個被逐出神殿的可憐信徒。
少女潮濕柔弱的聲音傳來,“您真的討厭我嗎?”
怪異的感覺湧上來,被天使強壓下去,他冷漠地說,“你逾矩了。”
巨大的雕塑活動起來,尖銳的長劍橫向她,被鎖鏈捆綁的美麗生物坐在高台之上,深知手無寸鐵的人類會頃刻間被碾死,就像踩碎一隻螻蟻一樣簡單。
唐念慌忙反複讀檔,幾次後終於回到了高台上,天使似乎沒料到她會出現,在做出反應之前,人類的指尖已經像藤蔓一樣纏上翅膀,捏住豐滿羽翼的根部。
天使顫抖了一下,渾身僵住。
沉重的寶劍懸在頭頂一米的位置,停下了。
“放開!”
“不放。”她說,“我怕疼。”
一滴眼淚砸在天使的手背上。
空靈的銀眸中滿是厭惡,他看不見,所以也不知道這種目光多傷人。
如果唐念真是愛慕天使的虔誠信徒,這會兒心早就碎成片了。
萬幸,她是置身事外的玩家。
悲傷和愛慕都信手拈來。
她的手指在敏.感的羽翼根部撫著,違背天翼種禁欲的天性,突如其來的感受讓銀發生物身體僵硬,冷寂的神情出現裂痕。
原本,肢體接觸和親密行為在天使眼中都是低級生命的行為。
可現在,天使顫栗著,摩挲著那滴淚,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好像感受到了親昵行為帶來的陌生快樂,人類柔軟的臉頰貼著冰冷的羽翼,她討好似地輕輕地磨蹭。
溫熱的呼吸吹拂在羽毛上,仿佛情人間的耳鬢廝磨。
他不想放她走了。
他是天國的審判者,他要懲戒這個別有用心的少女。
雪白翅膀緩慢舒展,鎖鏈摩挲出詭異刺耳的聲響,遮天蔽日,漸漸將唐念整個人都覆蓋在羽翼的陰影下,像困住了一隻小小的獵物。
她有罪。
在神的雕塑下,他按住她的肩膀,居高臨下。
手指溫柔的擦去少女眼角的淚,天使甚至下意識遷就她的姿勢,彎下腰。
她表現得那麽愛慕,好像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信徒……
他的信徒。
人類怎麽敢覬覦神的使者?
天使感受著她顫抖的唇,慢慢靠近她因緊張而抿起的唇。
她的愛慕熱烈又陌生,像飛蛾撲火,從沒有人敢如此大膽地冒犯他,也沒有人……敢撫摸他的羽翼。
“我的……信徒。”
他似乎開始墮入這種低級的親密關係,無法自拔了。
天使握住她的手。
唐念疑惑地抬頭,想說什麽,可身體倏地一鬆,頭重腳輕,像是暈船。
窗外隱約透出如同水波般瑰麗而又冰冷的藍色。
偌大的神殿緩緩亮起。
眼前的畫麵開始不清晰,像壞掉的膠片相機,天使的麵容變得模糊,手腕上的觸感不真實起來。
天亮了。
“你又要消失了嗎?”天使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忽遠忽近。
唐念腦海中有警鈴拉響。
他提前從七宗罪的控製中清醒了?
冰涼的手指劃過她的下頜,像撫摸一隻幼小的貓咪一樣撫摸著她的臉頰。
天使用一種泉水般溫柔的語氣命令,“留下來,永遠陪著我,安德莉亞。”
可惜,安德莉亞根本不存在,這隻是一個虛擬出來的身份。
下一秒,瑰麗夢幻的藍色蔓延到腳下,照到唐念身上。
遊戲提前結束了。
失重感傳來,唐念眼前一黑。
【登出中……】
【遊戲結束,祝您生活愉快】
靈魂抽離,眼前的畫麵變了。
濃鬱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
如鼓點般密集的儀器滴滴聲緊隨其後,臉頰上勒著緊繃的氧氣罩,無影燈光從上打在她臉上,有人用戴著醫用橡膠手套的手指扒開她的眼皮,照她的眼睛。
“……血氧含量過低。”
“室顫……”
“她需要加一支肝素。”
眼前有幾個戴著口罩,身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餘光可以看到待機的體外循環機。
強光從眼前劃過,有人俯下身,驚訝地說,“要補麻醉,她醒了。”
“怎麽可能?”
藥劑推入靜脈,唐念的眼皮再度變沉。
這才是屬於她的現實。
剛剛那場遊戲提前結束的原因是現實世界的她,心髒驟停。
……
不久前,唐念手機上出現了一款超現實遊戲。
軟件沒有任何開發者和遊戲發行方信息,隻有簡短的新手教程,遊戲還在測試期,如果能按照要求完成遊戲中派發的任務,會得到報酬。
報酬無論多誇張,都會實現。
懷著瀕死的絕望,唐念在問卷框填寫下延長壽命作為報酬。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活了下來。
任務的進度每向前一點,她就能多活一段時間。
如果通關失敗,則失去獎勵,她繼續回歸瀕死狀態。
剛剛就是一次搶救。
手術不知道進行了多久,再次睜眼,麻醉劑的效用沒有完全褪去。
全身上下,除了左臂,唯一能動的是眼珠。
她昏昏沉沉的,隨時都能再一次陷入昏睡。
可現在不繼續進行遊戲,等待她的隻有死亡。
等轉移出重症病房,已經是一天後的事了。
有教授帶著實習醫生來看她,被當作神奇的案例給實習生講述,
“你們看這張片子,病人肺動脈狹窄,主動脈騎跨……”
“病人能挺過來是奇跡,她又恢複了很多。”
一群年輕的實習醫師們好奇地觀察著她,研究著病曆,驚訝不已。
教學結束,教授帶著實習醫生們繼續轉下一個病房。
隊伍末尾的年輕醫生在離開房門前,聽到病**傳來微弱的呼喚,“請等一下。”
他回過頭,剛剛被當作案例的病人正看著他。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她太過虛弱,虛弱到讓人不忍心拒絕她。
年輕的醫生折回,離她近了一些,“可以的,請問你需要幫什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