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哈裏老師，我……”
“剛剛殺了人。”
一直默默走在哈裏身後的迪斯說道。
“哦？”哈裏聞言，頓住了行進的腳步，回頭凝望向迪斯。
從剛才兩個人見麵開始，迪斯在最初的欣喜過後，就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樣子。哈裏看得出，除了擔心自己的姐姐之外，迪斯心中好像還有很深的負擔。
“因……因為……我當時感覺到貝蒂姐姐會有很大的危險，我想不出有什麽辦法可以脫身。我……我當時是逼不得已，才會在不光彩的情況下先動手。”迪斯結結巴巴的將事情的經過完整的告訴給哈裏。在這個過程中，哈裏所做的就是一直安靜傾聽，沒有打斷迪斯的講話。
“如果你不殺死他的話，你認為自己會死去嗎？”等到迪斯說完以後，哈裏這樣問他道。
“那個人明顯的流露出要殺人滅口的意思。我想我不會判斷錯誤。但是一個人就那樣的倒在的我的麵前，被我用槍……”迪斯說道。
“迪斯，你知道我第一次用槍殺人，是在多大嗎？”哈裏問道。
迪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第一次用槍殺人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比現在的你還要小。”哈裏說道。
“當時我擊殺的是一名在街頭犯下連續殺人罪行的男人，那個人甚至把在教堂中將他一直養育成人的那名神父都殺死了。”哈裏說道。聽到哈裏的話，迪斯的臉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
“當時教廷對總教所在地發生這種殺害神職人員的罪行感到極為震怒。所以不但對當地的執法部門施壓，而且發出懸賞，並派出了教廷的特別行動隊。”
“但那個人是一個擁有短時間內截斷其周圍所有人視神經傳導能力的能力者，要捕獲他相當困難。不過他終於還是沒有逃脫於我的槍下。”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的經曆，哈裏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那個人是罪有應得。”聽到哈裏提及往事，迪斯暫時把自己的煩惱丟在了一邊。
“是啊，罪有應得。”哈裏喃喃所重複著迪斯的話。
“我當時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輕聲說道。
“所以，我除了第一次親手奪走他人性命的那種不適感以外，心中沒有任何愧疚。我堅信自己的行為是正義的，它將受到主的佑護。”
“但是後來證明，他殺死的那名神父是一個有著異常心理取向的家夥。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被那名神父侵犯，在心理上留下了很深的創傷。所以，為了舒緩這種壓力，他才會連續選擇特定的目標犯下殺人罪行。”
考慮到迪斯的年齡，哈裏盡量把敘述的話說的婉轉。不過，迪斯很顯然是明白他極力想要淡化的意思。
“剛才我的貞操也是好危險。我殺死的那個家夥也說準備讓他的主人好好的疼愛我一下的。”迪斯縮了縮肩膀，心有餘悸的說道。
“現在的孩子……”哈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那是在幾年後另一個受到同樣傷害的孩子向新聞媒體所揭露的真相。”聽了迪斯的話，哈裏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能夠再次開口說話。
“你認為我殺死那個人是不是做錯了呢？我當時是不是應該就讓他那樣從我的身邊逃走呢？”哈裏問道。
“這……這個……”迪斯回答不出來。他很尊敬自己的老師，在他的內心中也不認為哈裏當時做的有什麽不對。但他不知道怎樣將自己的思想表達出來。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樣做？”看出迪斯的遲疑，哈裏又問道。
“如果是我……我……”迪斯的心中猶豫不決。
“我會怎樣做？我能不能下得了手？那個人真的是罪有應得嗎？”迪斯在心中反複的詰問自己。
“你已經死了！”哈裏突然打斷了迪斯的思考，這樣對他說道。
“什麽？”迪斯茫然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當時你處於我所在位置的時候，你現在已經死了。”哈裏淡淡的說道。
“但……但是……”迪斯想要說些什麽。
“迪斯，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做為你成為槍手的指導者和領路人，我並不要求你完全接受我的價值觀，成為我的影子。我隻是把我現在的想法如實的告訴你而已。”
“如果現在的我處在當時的情況，還是會做同樣的事。”哈裏對迪斯這樣說道。
“是因為他殺了很多無辜的人，所以您要製裁他嗎？”迪斯問道。
“不完全是這樣。”哈裏說道。
“他的罪在生前有法律來製裁，在死後由上帝來審判。法律雖然不一定可以伸張正義，但我相信主的判決一定會做到公正。”
“我會開槍，僅僅是因為當時那個人的能力已經影響到了我，他正在向我衝來，想要結束我的性命。迪斯……”
“對所有的生命都要給予足夠尊重，同樣自己的生命也一樣。在遭遇到危險的時候，為了自己的安危而取人性命，雖然不能夠說是正確的，但卻是最可以原諒的。”
“當一個你非常尊敬德行崇高的人以一項莫須有的罪名判決你的罪，想要取走你的性命，你會束手待斃嗎？”哈裏問道。
“不會。”迪斯老老實實的回答。
“如果你確實有罪呢？”哈裏又問。
“確實有罪？”迪斯輕聲道。
“如果我確實有罪的話，我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懲罰。”迪斯堅定的說道。看著表情認真的迪斯，哈裏笑著拍了拍他的頭，轉身接著向前走去。
“難道這樣也不對嗎？”迪斯緊跟上去，追問道。
“我並沒有說你不對。隻不過，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幾乎每個犯罪的人，都不認為自己是有罪的，在傷害他人的時候，他們反倒認為自己才是遭到迫害的那一方。”
“如果一個人是真心懺悔自己所犯下的過錯的話，在那一刻他就已經得到了寬恕。迪斯……”
“從某種角度來看，我們其實都是罪人。”
“都是罪人？”迪斯不能夠明白哈裏話中的意思。
“因為我們都拿著槍，而且無論是在過去還是未來都在用它奪走他人的性命。或是……倒在別人的力量之下。”哈裏說道。
“難道不問任何理由，殺人就是有罪嗎？即使對方是一個像傑塔.李那樣十惡不赦的壞蛋。”迪斯問。
“迪斯，這世上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統一標準的惡人。就像我一開始教你槍法時問你的一樣。你說你學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所以，對你而言，任何試圖傷害你家人的人都是惡人。但是，不要忘記了，這些人也有自己的家人。對這些人的家人來說，可能就絕對不是這樣。”
迪斯抓著自己的頭發，哈裏的話讓他感到非常困惑。他好像可以理解哈裏所說的話中的意思，但是又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明白。
“遇到自己認為不公正的事情也不能夠插手嗎？”迪斯大惑不解的問道。
“當然可以插手。我的意思隻不過是不希望你被事情的表麵所蒙蔽，行事要有自己的判斷。總是以正義使者而自居，努力實現別人眼中的正義的人，有時候反而是最容易犯錯誤的。”
“你要對你的任何對手保持起碼的尊重，這樣才可以避免以後後悔。迪斯，殺人者，人恒殺之。在我看來，隻要不將力量濫施於那些沒有力量的人。從你拿起了槍，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對手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夠有什麽猶豫了。”
“對一個槍手來說，沒有什麽比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刻遲疑更加危險的了。”
“迪斯，你今天在開槍的時候猶豫了嗎？”哈裏問道。
“沒有。但是……”迪斯搖頭道。
“但是你現在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對還是錯，是嗎？”哈裏問。
“因為……”迪斯點頭。
“因為你害怕殺死了不應該殺的人？”哈裏問道。
“是的。”迪斯點頭道。
“這個問題今晚就會有答案。而且，你不需要有太多的顧慮。不管怎樣說，那個叫貝裏的人也是在限製你行動的自由，雖然起因還是你偷偷跟去這一點不對，但是……隻要你保證回去後仔細懺悔，我就代表主寬恕你今天犯下的所有罪行。”
“阿門”
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哈裏這樣對迪斯說道。
“主真的會寬恕我嗎？”得到哈裏的保證，迪斯心中的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已經消散無蹤，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
“放心吧，就算主不肯寬恕你，我也會原諒你的。你今天所做的事，由我這個做老師的一力承擔。你不需要擔心。”哈裏笑道。
“這樣我就真的放心啦。”迪斯吐了吐舌頭，對哈裏笑道。比起死後主的審判，迪斯其實更加在意哈裏的責備。他不希望眼前這個他異常崇拜和尊敬的人對他失望。
“那麽老師您現在和人交手的時候從來都不擔心自己會犯錯誤嗎？”過了半晌，迪斯又問道。
“如果我是做為被挑戰的一方，那麽不管是什麽樣的對手我在交手的時候都不會遲疑。如果我是挑戰的一方，我也會依照我自己的價值準則去判斷。這樣……如果對方死掉了，我是把他早點送到上帝那裏去接受審判，如果我死掉了，也不會對殺死我的人怎樣抱怨，因為我也想早點知道主對我所作所為有什麽看法。”哈裏笑著向迪斯眨了眨眼，這樣說道。這時候的哈裏好像由一個成熟的男子漢又變回了一個大男孩。
“我怎麽覺得好像是在詭辯一樣。”迪斯抬起頭，望著哈裏道。
“嗬嗬嗬……你就將我說的話當做是一個無聊人的無聊借口吧。很多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就會明白。”
“那麽，哈裏老師，如果還是像我一樣大的您在那時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開槍嗎？”迪斯問道。
沉默半晌，望著不遠處樹叢中，隱現的別墅大門，麵帶微笑，哈裏這樣回答道……
“幸好……”
“我當時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