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能夠保證這次絕對不會出問題？”
星球曆30032年10月9日，奧特學園高級公寓區，一個因緊張而顯得有些微微顫抖的聲音這樣問道。
同為奧特學園最高標準的獨棟公寓，房間內部的裝潢可說是極盡奢華。單從房間的陳設布置來看，這個房間無疑是阿卡波夫星球富豪居所的一個典型範例。不論是頭上是昂貴的水晶吊燈還是懸掛牆壁上那些刺繡精美的壁毯、名畫或是列放在沉香架上的玩物古董都是價值不菲的珍物。
隻是，雖然在布置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但這些奢華陳設卻並沒有和房間的主人很好的融為一體，令得這所豪華宅邸的居住者在自己的房間中竟顯得像客人多過主人。
不過，這也許並不是室內設計師的過錯，缺乏個人風格可能恰恰是房間主人的風格。
坐在沙發上，有著在同齡人偏胖體態的奧特學園經濟協調委員會會長……
雷德.蓋萊斯，一邊發問，一邊下意識的用左手反複摩挲自己的下顎。
早前被人一拳打斷的三顆臼齒，不但已由奧特學園的專業醫生用世界第一流的水準完美修複，順便還為他做了包括牙齒整形、美容、矯正等一係列附加服務。但他那不時下意識撫摸下巴的習慣，還是在之後的歲月中保留了下來，成為了一個招牌動作。
時間雖然已治愈他身體的創痛，但精神的創傷無疑還需要更加長的時間去加以彌補。
“當然，雷德大人，難道您還信不過我嗎？”同雷德相較，應答者的態度要沉穩許多，沉穩而自信。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嘴角現出一抹苦笑，將身體前傾，盯著眼前的人，雷德反問道。此刻，他的眼中包含著相當複雜的情緒。
〔在那次的事件之後……〕
原本在曆屆經濟協調委員會會長中，表現還算停留在平庸程度的他，卻因之令得他的評價幾乎直落到穀底的那次事件。
“上次的事完全是我思慮欠周。我已有接受任何責罰的覺悟。”神色平靜，麵前的人回答道。
“算了，其實那也不是你的錯。”頹然歎氣，雷德.蓋萊斯將身體埋倒在沙發內。他明白自己是說了廢話。如果不是別無選擇，他絕不會再次召回這個人。要說那次事件產生的唯一好處，就是在短時間的極度屈辱之後，自己和這人終於被強製性的切斷了聯係。
事後回想起來，眼前這個人就像是強力毒品一樣，在帶給他成功快感的同時，每每也給了他同等程度的痛苦。
〔但現在，他已經是自己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在心中歎了口氣，雷德再次將目光投注到麵前那人的身上。
麵前那人，和往常一樣帶著微笑……
身上西裝的式樣雖然簡約，品位卻相當高雅。白色的硬領襯衣配著灰蘭相間的素色領帶。領帶上有一枚小巧的金質飛鷹帶飾，鷹嘴中銜著一條細細金鏈，金鏈的盡頭是鏤刻著百合花紋的古董懷表。
介於淡金和淺褐之間的短發修剪的恰到好處，每一根發絲都梳的絲毫不亂。雖然在沒有笑容之時，這人五官輪廓的線條有些偏於冷硬。但從細微處著眼，注重儀表和細節，正是在阿卡波夫星球的西方上流社會備受推崇的古典貴族氣質。
“我和紫蒼家的圓小姐在小時候見過數麵，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上次的事，我不想再和她計較。”勉強做出一副全不介懷的大度表情，雷德這樣說道。
和紫蒼財團同為世界性綜合財閥的蓋萊斯家，兩家的交情已經曆經數代。做為蓋萊斯家的唯一男性繼承人，雷德同紫蒼家的那位天之驕女在年幼的時候也曾有過數麵之緣。
不過，隨著時光的流逝，紫蒼圓童年時的麵貌早已模糊不清，在經由學園內的某人告知這位已經和自己一樣同為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女孩身在奧特學園，在家族高層的鼓勵和授意之下，自己滿懷綺念手捧花束前去相見之時，迎接他的不是預想中童年玩伴的如花笑靨，而是迎麵揮來的重重一拳……
到現在，他也沒有親眼見到已成長為花季少女的紫蒼圓，隻能從已在奧特學園中成為轟動話題的那次圓桌年會中推想她的風采。
暫時身兼經濟協調委員會校外資產收益評估幹事一職的紫蒼圓，被譽為是建校以來，經濟協調委員會中最出色的女性，在經協委內部甚至已有狂熱的崇拜者想要提名讓她角逐今年的會長一職。
〔隻是，這樣一位女孩，自己為什麽會全無記憶？〕
雷德也知道自己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如果拚命回想，腦海中總應該有些零星的畫麵閃現，隻是任自己想破頭，自己同紫蒼家的那位圓小姐之間會麵的場景卻完全回憶不出。倒是對圓身邊的安斯頓的印象越來越是深刻。
〔那個女人！〕雷德暗暗咬牙。說來自己的運氣實在是不好。安斯頓一向以護花使者自居，從小就討厭有男孩子接近紫蒼圓。偏偏那天紫蒼圓因事他出，缺少可能的緩衝層存在，自己和手下們的下場自是淒慘無比。
想起自己在醫院病房中度過的淒涼歲月，雷德再次感到一陣心酸。
在住院期間，自己隻有幾個固定女伴公式化的每天前來陪伴三十幾分鍾。但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不知姓名的家夥卻每天都有風情各異的大美人身穿暴露服裝前來探候，聯想到他房間中曖昧的呻吟和慘叫聲，其豔福可想而知……
“我隻希望三天後的那次會麵可以進行的順利。”勉強整理好自己煩躁的情緒，他悶悶的說道。
雖然自己受傷住院的具體原因，沒有在奧特學園的任何媒體上報道。但雷德不認為校內的各大實力人物會對此全不知情。
被奧特學園公認第一的軒轅鳴雷壓製，雷德.蓋萊斯還可以自我寬解，但這次所喪失的顏麵卻無論如何都要挽回，否則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將無顏在奧特學園的公眾場所露麵。
“放心，女人都喜歡強勢的男人。隻有雷德大人你表現的足夠有氣勢，我保證紫蒼家的那位小姐會對你另眼相看。”仿佛完全看穿了雷德的想法，他麵前那人這樣說道。
“希望……如此。”雷德.蓋萊斯的語氣中掩不住心中的遲疑。在奧特學園的幾年中，他對自己在異性吸引力方麵的信心越來越不充足。雖然身為家族財團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奧特學園經濟協調委員會的會長，他的身邊並不缺乏聰慧美貌的女子。
但是，正因為奧特學園中多為聰慧美貌的女子，所以，彼此之間的交往，更接近於一種各取所需的交易。在奧特學園的這些年中，他還沒有遇到真正心儀的女孩兒。
雖然對紫蒼家的小姐滿懷期盼，但上次的那一拳卻隱隱喚醒了他很不好的回憶。盡管還不清楚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但他不知為何竟有些怕見到紫蒼圓。
“雷德少爺，劇本已經為你寫好了。您到時隻要適當的表現出自己的男性氣概，下麵發生的一切隻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也隻好如此了。〕雷德在心中默默說道。
“這次為了取消你的處分，我已背負了很大的壓力。”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雷德喃喃低語。
“對雷德少爺的恩惠，我當然不會忘記。這次，我不會再辜負您的信任。”那人微笑，“那麽，雷德少爺，為了令計劃更加萬無一失，我要再去作些準備，請容我先行告退。”
沒有再給雷德.蓋萊斯說話的機會，那人已深深低下頭，鞠身退下。他的腰彎的是如此之低，與其是表示對雷德的尊敬，還不如說是在掩飾眼中那深邃飛騰的火焰。
那是雷德.蓋萊斯早應發現卻一直沒能察覺的無機質火焰。狂暴、混亂而且無人能夠駕馭，仿佛可以燒盡一切的火焰，因為擁有這火焰，這個擁有幾乎完美貴族氣質的人才被稱為……
奧特學園的瘋狂貴公子……
沃本.克力茲——
“喂！楊，為什麽我下個月的零用錢會那樣少！？”
星球曆20032年10月9日晚自然曆史研究社社長室。
得到歐陽楊的同意和支持，開始初步涉足自然曆史研究社經濟運作，在燈下一筆筆核算自然曆史研究社下月財政預算的奧特學園的千麵女王……
紫瞳兒突然抬起頭，大聲質問道。
“因為下個月財政緊張的原因。”將自然曆史研究社前一個月的財務結算和下一月的分社經費申請在這兩天內突擊完成，現在已徹底放鬆下來的歐陽楊隨口答道。
“那也不能削減我的那一份呀！和各個分社的活動經費相比，我每個月的那點兒零用錢隻不過是九牛一毛嘛。為什麽你還要……”用鉛筆重重圈出代表自己下個月完全自由支出款項的那個數字，紫瞳兒憤憤不平的說道。
“那是為了懲罰你這個月亂花錢的關係！”歐陽楊淡淡說道。
“我哪裏有亂花錢！？”牢牢握住手中的鉛筆，隨時準備將它向目標人物扔出去，紫瞳用更大的聲音反問道。
“你今天用簽單的方式買了一套玻璃工藝品吧？”楊反問。
“咦？”聽到楊這樣說，紫瞳用手捂住小嘴兒，吃驚的瞪大眼，之後，像施了魔法一般，紫瞳用專業演員也有所不及的速度，迅速更換上一副討喜的笑容。“嘻嘻……你這樣快就知道啦？我……我還以為會拖到下個月呐。”
“嗯，因為白天我剛巧看到你一臉幸福的捧著東西從展覽館走出來。”楊點頭道。
“那……那是因為它們太漂亮了，人家實在是割舍不下嘛。而且展覽中心的人還特地為我打了個超級優惠的折扣，不買就太可惜了。反正它們也不是很貴，再說，我也沒有把它們放在臥室，而是擺在前麵的藝術曆史研究分社中讓大家一同欣賞呀。所以，我不覺得我用社團的名義簽單有什麽不對。”紫瞳急忙辯解道。
“放心，既然你已經買了下來，這次我就網開一麵，不會要求你把它們退回。”歐陽楊歎氣，理解閃亮飾物對紫瞳難以抵禦的誘惑，他也沒有令紫瞳掃興的打算，但是，應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小瞳，這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很多，個人的欲望更加是沒有窮盡。我們不可能擁有每一件我們喜歡的東西。”端正坐姿，將腰挺直，歐陽楊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而你現在喜歡的，也不一定就是你將來喜歡的……”
〔又開始了！〕麵對歐陽楊板起臉一本正經的說教，紫瞳兒扁起小嘴，如往常一樣朝他扮了個鬼臉，卻沒有打斷他的談話。
根據星球曆20032年1月至3月不完全統計，歐陽楊處理社團內外的大小麻煩中，有三分之一都直接或間接的有公認是‘自然曆史研究社調皮搗蛋第一’的紫瞳兒牽涉在內。
而身為自然曆史研究社的第一女王，廣受美女社員尊寵愛慕和男社員憧憬畏怯的紫瞳兒，可以對其行為規範做出規勸和指責的人可說是寥若晨星。
在那寥若晨星的幾人中，各人的反應不一……
身為紫瞳兒邪惡勢力的最硬後台，影牙從不認為紫瞳的行為有什麽過錯，在他看來，紫瞳的一切出格行為，隻不過是精力旺盛活潑好動的表現。
哈裏.萊特雖然並不讚同紫瞳的某些行為，但他認為紫瞳兒每次的出發點都是好的，雖然結果會出現偏差，比起當場的責備，哈裏更願意在今後的日子裏通過言傳身教慢慢感化這隻可愛的羔羊。
而紫瞳女性朋友中私交最為親密的月星和南宮雪兒，因為彼此間的深厚情誼，在紫瞳惹上麻煩的時候，總是願意動用自己在經濟和人脈方麵的力量為其妥為善後。
擁有諸多強勢人物的保駕護航再結合本身就直接坦率的性格，紫瞳做事一向很少有什麽顧慮，在某段時期甚至到了從心所欲、肆無忌憚的地步。
冷眼旁觀之下，身為可以對其進行規勸的最後之一人－歐陽楊得出結論……
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到了星球曆20033年11月，自然曆史研究社所擁有的四分之一之行政功能以及自己百分之三十五的辦公時間都將被專門用來為紫瞳處理各種麻煩。
做出以上判斷之後，沒有半點猶豫，歐陽楊果斷的揮舞起大棒和胡蘿卜……
被楊恩威並施懲戒數次不得不大為收斂的紫瞳在向好友抱怨後，正和紫瞳一起坐在她臥室那張超級大床上談心的南宮雪兒抿嘴一笑，從背後溫柔的環住了紫發女孩兒的腰……
“好人易當，壞人卻是難做。”雪兒在紫瞳的耳邊輕笑道，“楊他呀……”
“是真正的關心著你喔。”
“算了吧，這種關心，我才不要！”負氣般的扭了扭身體，紫瞳嬌哼道。
隻不過，雖然在懲戒安撫間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堪稱是大師級水準，但即使是歐陽楊，也遠無法做到全知全能，在懲戒安撫之後楊認為是必要的的人生道德準則課上，楊在紫瞳身上幾乎遭到了完全的失敗。
雖然從來都是被理性來指導行動，憑諸多實績得到自然曆史研究社全體成員的一致擁戴，但歐陽楊卻並不怎樣擅長靠言語來鼓動和感染他人。同在這方麵有著職業水準的哈裏.萊特相比，楊的水平可說低下到小學生甚至是幼稚園的程度。
缺乏伴隨年齡而來的資曆，他無法對人說出諸如‘以我的人生經驗……’之類的話語。同時，因為是抱著關鍵時刻隨時同眾神談交易的多神論或是無神論者的關係，他也不能像哈裏那樣一臉聖潔的說出‘神說……’‘主說……’這樣極富宗教感染力的誘人言辭。
雖然應變迅速、口才極佳，但身為一社之長的楊完全無意將自己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強加於人。不過問個人隱私，尊重個性發展正是歐陽楊的魅力所在。
但出於某種莫名的責任感，歐陽楊希望這有著紫水晶般澄澈眼瞳的女孩永遠保有初次見麵時那純真耀眼的光芒。所以，楊覺得自己有義務不令紫瞳的做出某種程度上會大損淑女形象的事來，變成一個‘壞’女孩兒。
隻不過，從今天紫瞳的實際反應來看，又一次證明了這種似乎是於‘責任’和‘義務’的感情傾注，無疑是單方麵和一廂情願的。
將身體軟軟的靠在桌上，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雙手托腮，紫瞳笑吟吟的望著正在慎重選擇詞句的歐陽楊。
其實，就算沒有雪兒的善意點醒，聰慧如紫瞳也早已心中明白，正因為是那樣的擔心著自己，眼前這個黑發黑眼，樣貌隻是勉強達到普通英俊標準的青年，才會在這他並不擅長的領域上屢敗屢戰。
所以，不管楊說些什麽，也不管他會講多久，紫瞳的心中都有一種溫馨甜美的感覺，很快，如以往一樣，在這種溫柔甜美的心緒之下，所有教導的話語都變成了無意義的文字在腦海中飄呀飄……
“就像你經常改變的冰淇淋口味一樣，我們不能被物質所束縛……，人的興趣是會隨時間改變的。古人道：‘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所以……”
“我承認你說的話都有幾分道理。”凝望著麵前的黑發青年，紫瞳兒微笑，“不過……”
“……如果是我真心喜歡的東西，我會一直喜歡，永遠喜歡，而且，決不會放手！”
“你下個月沒有零用錢！”
眼見自己將近一個小時的口水顯然又是白白浪費，自然曆史研究社的社長終於惱羞成怒。
“木頭腦袋！小……小氣鬼！不……不懂得討人歡心！你……”甜美的心情被破壞，紫瞳大發嬌嗔，“你……”
“你這樣子，當心會沒有女孩子喜歡喲！”
“耶？”聽到紫瞳的話，歐陽楊意外的愣了一下。
“謝謝你的忠告，這是一個很好的建議，不過，你下個月的零用錢卻不會因此增加。”表情垮掉的瞬間便已回複常態的歐陽楊笑道。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這樣說過。”
“咦？你還被誰這樣說過？是月星嗎？應該不會是雪兒吧？”
歐陽楊在自然曆史研究社中的女社員中頗有人望，雖然不像影牙和哈裏一樣廣受私心愛慕，但卻很得人尊敬。南宮雪對其的評價尤高。雖然月星對歐陽楊很少假以辭色，但紫瞳卻知道兩人之間更多的乃是私怨。所以，紫瞳很有些吃驚。
“那次……”帶著一縷緬懷笑意，歐陽楊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額頭，歎了口氣，“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啦。”
他望向窗外。隻見浮雲數縷，晶月皎潔。
那一晚，也是同樣的月色，望著他的眼睛，翡翠眼瞳的少女說了幾乎和今天紫瞳一模一樣的話……
“你這個樣子，會沒有女孩喜歡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