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1)

枯葉自程實的腳底發出一種類似於骨骼碎裂的聲音,於是黑夜巨大的臉在程實的周圍全部變成了一個猙獰的慘笑,程實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風自他的脖領偷入,肆意撫摸的他繃緊的肌肉,那是壯碩健美的肌肉,可惜還是無法與這冬夜的冷酷較量。

程實抬起手腕,表上的指針帶著比老板更加刻薄的麵容毫不猶豫地奔向十二點。

至少還有半個小時才能到家——鐵門肯定已經關了。

真他媽的背!

他暗罵了一聲,多花一元錢的叫門費倒是無所謂的——假如能夠叫醒那個耳背的門房老張——他可不想弄得像上次那樣驚天動地,要靠忍無可忍的鄰居跑下樓來將老張頭從被窩裏提溜起來給他開門。

為什麽這個世界這麽不公平?像老張這樣的人居然還可以安安樂樂地拿著薪水,而他卻要為了那份微薄的工資成日奔波,受累受氣,還得戰戰兢兢地擔心哪天丟了差事。

現實的冷酷又要遠勝於這冬夜。

程實提了提衣領,豎起一道微小的屏障,將頭縮了進去。

巷子安靜地延伸著,昏黃的路燈似乎也在打著盹,勉強支著眼皮為這條路上唯一的行人服務。

盡管鼻子已經被凍得通紅,程實還是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朽氣味,像是爛菜葉子、臭雞蛋、老鼠屍體和糞便的混合物。

程實狐疑地看著隻有落葉和塑料袋的街麵,弄不清楚這股味道從何而來。

而他越往前走,這股味道就越來越濃烈。

濃烈得令程實不得不去捂他的鼻子。

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伸手。

程實隻看見眼前迅速閃過一隻手臂,事實上手臂這個詞僅僅是程實大腦的直覺,而在那一瞬間程實的眼睛根本沒有辨認出它來:

它看起來更像是一截枯朽的木棒,蒙著一層灰色接近藍色的膜,上麵滿布著單薄的皺褶,皺褶裏夾著皸裂的幹紋,和幹紋一起相伴的,是無數黑紫色的傷口,有的結了痂,而有的,正在潰爛,露出醬色的肉與膿,那便是惡臭的源頭。

那隻“手臂”自程實的後麵牢牢箍住了他的脖子,而另一隻,則緊緊捂住了程實的鼻子和嘴,程實驚懼地感覺到五根強有力的手指在封殺他賴以生存的空氣的同時也正在逐步嵌入他的麵骨,他的臉上有一種坍塌的疼痛。

程實掙紮著,踢、打、捶、掰、掐,甚至咬,他是個強壯的男人,每天要做五十個俯臥撐,跑十七層樓,舉一百公斤,沒有這麽容易坐以待斃。

可是他錯了。

他所有的力量被這兩隻仿佛即將被風化成齏粉的手臂輕而易舉地擊潰,他甚至發不出一個音節,意識和呼吸一起漸漸遠離,而那一股惡臭則隨著那手指瘋狂地灌入他的體內,他本能地作了最後一個努力,他的視線嚐試尋找著那個掠奪者的容貌,而他終於看到了:

但是也隻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紫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