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4)
第二天,我和他同時走出樓道口。
我尷尬地想藏起自己的兩隻大黑眼圈,可他沒有給我機會。
“早!”他說。
“早。”我說,恨不得地上有個洞。
可這尷尬也不肯放過我,我們要趕的竟然是同一班車,他隻比我早兩個站下。
所幸,在這段時間裏我得知了他的名字:鄭周——不難想象,那索性便是父姓與母姓的組合:天下竟有這般偷懶的父母。
我買了一瓶廉價的紅酒還有一大包零時,在桌子上鋪開,並邀請了小喬——我的快樂太多,迫切需要有人分享。
小喬卻有些心不在焉,她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麽,我把她從她的房間裏拽出來時,那裏一屋子都彌漫著香煙味,煙灰缸裏擁擠著數十個煙頭。
大約是因為酒意,我躺在床上,渾身發燙,遲遲不能入睡。
我跳下床,踮著腳尖走到窗前。
A1302一片漆黑。
他還沒有回來。
我失落地轉身,卻聽到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居然近在咫尺!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落在了我的窗台上。
我驚得幾乎跳起來。
借著路燈的光,我立刻認出來那是一隻烏鴉!
那淒厲之鳴便是來自於它。
它站在我的玻璃窗外望著我,一雙如豆的黑眼珠目不轉睛地與我對視,那眼神如此深邃複雜,似鄙視,似冷漠,似警告,又仿佛還有別的什麽,總而言之,讓我無法說服自己那隻是來自一隻低等動物。
我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一麵瑟瑟發抖,一麵支楞著耳朵,偷聽著它離開的聲音。
我敲開了鄭周的房門。
他有些吃驚: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兒?!”
“你不能再住在這裏了,你知道嗎?這裏曾經死過三個人!”
他並不吃驚: “我知道。所以這裏的房租便宜。”
我急了: “ 這裏很邪門的,有些事情不信不行的,我又看見烏鴉了!你可不能因為便宜而讓自己搭上一條命啊!”
“謝謝你的好意。”他的口吻淡漠。
門關上了。
寒潮湧來,我僵在門外,忽然覺得那扇門其實就是他的心——它永遠不會讓我進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A座的,那一段距離似乎用盡了我一生的氣力。
我站在兩棟大廈之間的小道上仰望B1703,感覺它遙不可及,不屬於人間,也不屬於我,斷了回去的念頭,我扶住牆蹲下來,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恍惚中,一個穿黑風衣的男子向我走來,戴著黑色的鴨舌帽。
“美女!”他壓低嘶啞的嗓音,嘴角泛起古怪的笑,忽然將裹得嚴嚴實實的風衣一把拉開。
裏麵竟是一絲不掛!
我本能地捂住眼睛驚叫起來,在我的驚叫聲中他愈發樂得手舞足蹈,縱情大笑。
“滾!”
小喬操著一把清潔工用的大掃帚衝了過來,大掃帚落在那人的頭上,他立即抱頭鼠竄,小喬不依不饒,窮追猛打: “臭流氓!”
他一麵跑一麵回頭用怨毒的目光瞪著後麵的小喬。
我竟被他的眼神嚇得打了個寒顫。
小喬終於丟下掃帚,停下來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回過神來,連忙過去扶住她。
“張強!”小喬咬著牙看著那人正消失的背影: “張阿婆的養子,酒蟲!賭鬼!露體癖!爛人一個!張阿婆原本指著認個兒子好送終,沒想到不到幾年就被這東西把她的棺材本給耗光了,為了給他還債,張阿婆把人都得罪光了。”
“為什麽?”
“哼!張阿婆有什麽錢哪?還不就是那點房租,她兒子逼她,她就隻好逼租客了,我就被她趕出來過,行李就扔在樓道裏,象垃圾一樣堆著,住了那麽久的房間轉眼就換了主人。”小喬說,眼裏似乎有淚: “現在想想,其實也不能怨她——”
她忽然停住,直望著我的身後,我轉過背,卻看見鄭周正緩慢地走入A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