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3)

空蕩蕩的A1302開始出現一些家具,然後是淡紫色的窗簾,兩個月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終於住了進來。

他喜歡穿白色的睡衣,對著一堵牆發呆,常常一站便是一兩個小時——他站的位置斜對著我臥室的窗口。

我通過一架望遠鏡看著這一切。

如果僅從外表來說,他是那種一旦沒入人海,就不再具有特點的男人,可是當他站在那堵牆麵前時,整個人就完全不同了,那神情仿佛是天地間隻剩下了他一個人,而他注視的,也並不是一堵空無一物牆,而是一個他魂遷夢縈的愛人。

我很羨慕他,羨慕他臉上的寧靜,他可以那樣專注地發癡,而我的腦袋裏則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信息,紛紛擾擾,不得安寧。

他的臉在望遠鏡中似乎近在咫尺,那寧靜幾乎伸手即得——它順著鏡筒蔓延過來,漸漸傳染了我的全身。

——不僅是寧靜——還有馨謐,仿佛初秋的風,鍍了夕陽的溫度,醺醺滑過。

——那是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尋找卻從未找到過的感覺。

他愛上了一堵牆,而我愛上了看著他看著那堵牆。

——從B1703橫空至A1302的距離計算出來是十三米——相當於二十六步——也就是說,如果當空向下斜架一座橋,我隻需要走二十六步,便可以走到他的窗口。

二十六,那恰好是我的年齡。

這一天我正為這個巧合竊喜,卻突然看見了一大團陰影。

我無法辨別那是什麽,隻直覺得它滿載著犀利與鋒芒,殺氣騰騰地撞向那扇窗戶!

“砰”地一聲悶響之後,玻璃窗出現了一道粗壯的裂痕,而那黑色的碎片卻也驟然裂成了更碎的碎片,帶著未能同歸於盡的悲壯從十三層跌落了下去。

我向樓下飛奔。

兩棟大廈之間再次出現了屍體——黑色的屍體——烏鴉的屍體,一共三隻。

我小心地碰了其中一隻,已經僵硬得象一塊石頭。

站起身來,他已在眼前。

眼裏是同樣的震驚。

“烏鴉?!”

他忽然瞪著我,似乎在尋求我的確認。

我頓時滿臉通紅,心跳加速,倉促地點頭。

然而他的瞳仁裏已沒有我的顏色,隻有三點黑色。

高跟鞋的聲音從背後不合事宜地接近。

“曼琴?”

我回過頭,是夜歸的小喬。

小喬困惑地看看我,看看地上的烏鴉,又看看他。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轉過身,朝我們微微點了點頭,冷冷地走進了A座。

“他是誰?”小喬神情古怪地問我。

我指了指A1302。

那天夜裏,小喬站在陽台上,一直望著A1302,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