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刃(5)
她脫下血跡斑斑的橡膠手套,丟進垃圾桶,擰開水龍頭,抹上肥皂拚命衝洗,自指甲、手指、手背、掌心、腕部、前臂依次無漏,直到刷子將皮膚糙得通紅,然後她將手泡進消毒水缸。
終於幹淨了,她想。
護士小王走過來:“李醫生,有人找。”她的表情很古怪,頓了一下才又補充道:“又是警察。”
李月鄰平靜地“哦”了一聲:“我馬上來。”
她從容不迫地擦幹了手,跟著小王來到了一間專門騰出來的辦公室,裏麵隻坐著一男一女,穿著警服,五官明朗,英姿颯爽,依然是上次那兩個人。
“還有什麽事嗎?”李月鄰問,快結束吧,她暗自想,讓這一切快結束吧,和那個人一起結束吧,不要讓他再來影響我,我要重新開始,他是笑著死或者哭著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隻要快點結束!
然而那個笑容攀爬進了她的腦海,她依然抑製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為什麽要笑?
他為什麽要那樣笑?這幾年,她從沒有在活著的他的臉上看見過那樣舒心的笑容。
“您剛做完手術?”李曉芸微笑著問。
李月鄰點點頭。
“問吧。”她坐了下來,求你們快點問吧,別再來煩我。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李曉芸的臉上有些尷尬,她拿出一個牛皮信封,從裏麵取出幾頁紙,推到李月鄰的麵前,“這是在您丈夫的寓所裏,就是他專門寫作的那所房子裏發現的,是你們的離婚協議,上麵有你們兩個人的簽字。你為什麽上次沒有和我們提到這件事情呢?”
李月鄰看了一眼,湯潘的字跡依然在那個角落龍飛鳳舞,但是那個人已經僵直在一張白色的小床上了。
“我覺得這是私事,沒必要說,更何況你們隻叫我去認屍,也沒問我呀。”
“你為什麽要和湯潘離婚?”周泰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李曉芸瞪了他一眼,之後也隻好眼巴巴地看著臉色一變的李月鄰。
“這和他的死有關係嗎?”李月鄰冷冷地問。
“不知道。”李曉芸說:“所以才要問。”
李月鄰點點頭:“很簡單,我們沒有感情了。”
“沒有感情?”李曉芸挑了挑眉頭:“可是你們結婚有六年了,據說你們從大學就開始戀愛,他追了你整整四年,報上不也常說你們夫妻感情很好嗎?”
李月鄰淡淡一笑:“我承認,我和他有一段相愛的日子,可那已經過去了,時間過去了,人和事都會變的,他不再是我當時愛著的湯潘,我也不再是他唯一的愛人了,報紙,哼,報紙上登的那些,都是需要,為了他的正麵形象的需要,他是大作家,是名人嘛。”
李曉芸捕捉到了她最後一句話中無限的鄙薄和憎惡之意:“怎麽,你不喜歡你丈夫是作家,是名人?”
李月鄰一愣:“誰說的?我怎麽不喜歡?作家太太,這頭銜多好?可惜,”
“可惜什麽?”李曉芸連忙問。
“可惜他變了,我討厭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我討厭他把名氣看得重於一切,一天到晚不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發瘋,就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脾氣也越來越壞,我是他的妻子,不是一件擺設,也不是他的出氣筒,我不想再跟他吵架,我很累,我真的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我不是沒給他機會,”李月鄰的表情依舊平靜:“我提出了分居,他也同意了,可是結果呢?一點都沒有改善,我們比以前更糟糕,簡直就和陌生人一樣,離婚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更何況,他已經有了別的女人,我成全他也成全我自己,就是這樣。”
“別的女人?”李曉芸吃了一驚:“誰?”
李月鄰搖搖頭:“我不知道是誰,但是我知道有那樣一個女人,你們自己去查吧。和那個人有關的事情,我不想再管了。你們還有什麽問題?能不能快點,我還要去查房。”
李曉芸搖搖頭。
李月鄰於是站起來,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寧願他從來沒有成名,還是當年那個滿腦袋奇思妙想,再窮再苦的日子也能哄我開心一笑的大男孩。”
“你覺得這個女人有問題嗎?”周泰坐進車子,然後問。
李曉芸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覺得她很可憐。但是,應該不會是她,第一她有不在場證明,案發的時候她正在值班,醫院的值班表可以證明,第二,我感覺到她的心已經死了,哀莫過於心死,她又怎麽會去做這種事?”
“就是因為這樣才可疑啊!”周泰說:“湯潘讓她傷心欲絕,十年的感情哪,湯潘居然移情別戀,難保她不會一怒之下殺了他泄憤,往往一個人外表越平靜,內心越是波瀾壯闊,你看她從聽到湯潘的死訊到現在,有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她今天居然還能去上手術台,這正常嗎?還有,你注意到沒有,這醫院離湯潘被殺的那個小區很近,走路十五分鍾就到了,開車最多隻要五分鍾,值班,中間出去半個小時,誰會注意?不就蹲個大號的時間嗎?另外,你忘了曾天強說過的,凶器類似手術刀片,李月鄰是什麽人?外科大夫,她就是玩手術刀的高手啊!”
“可是監視錄像裏沒有發現李月鄰啊!那她是怎麽進入小區,然後殺死湯潘的呢?”李曉芸皺著眉頭問。
“這個,這個,”周泰張口結舌:“這是細節問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