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人間 第六卷 古代篇 八聲甘洲(三) 全本 網

6鳳舞會舞,但龍飛卻不會飛。

會飛的,是他的鞭子。

五爪金龍鞭。

鞭長十二尺,通體金色——那是由貨真價實的金線所纏就。

使十二尺長鞭的人很多,但是鞭子上長著爪子的,卻隻有龍飛的鞭子。

那是五隻犀利的金鉤,次第排列在鞭梢。

因此挨了一鞭的人,不僅是多了一道淤痕,還會少了五塊肉。

不管是哪裏少了五塊肉都不會好看的。

所以最好,還是莫要讓龍飛抽出他的鞭子來。

龍飛自己,也不太喜歡整日拿著鞭子。

他喜歡拿著扇子,這樣看起來會比較風流倜儻。

更何況,他本就是個美男子。

他總是盡可能地穿得華貴體麵,南宮家支給他的一半薪水都被他用來置了行頭。

他喜歡引人注目。

7“我想,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蕭瀟。”

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望著即將和她一起上路的三個人。

龍飛對她的名字並不感興趣:“我們要去哪裏?”

“不知道要去哪裏,是不是就不去了?”蕭瀟依然笑著,語氣柔軟得如同河灘上新露出的泥。

龍飛愣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少主說過,不管她要去哪裏,都要跟著她去。

哪怕是刀山火海,血池魔窟。

“知道要去哪裏,不是為了選擇去或不去,”關河突然說道:“而是為了做好準備,這樣我們才能夠更順利地到達。”

蕭瀟的眼神掃過關河,他身上的衣服很舊,卻很幹淨,他的眼睛和他的笑容也很幹淨,滿是清澈見底的聰明和睿智,真誠和善意,那是她從沒見過的眼神,她甚至隱約聽見了冰塊融裂的聲音。

她的臉色不太好,帶著些萎靡的青黃。

關河想起了他門前那棵梧桐的葉子,差不多快掉光了,但是還留了一片。

那一片早已枯了,每日都晃晃悠悠地,搖搖欲墜。

但卻始終沒有真正落下來。

他總覺得它其實並不介意上與下,生與死,讓它留在那兒的,似乎是另一個特別的原因。

他看到蕭瀟的時候居然有同樣的感覺。

她似乎什麽都不在意。

天與地。

人或事。

從哪裏來,到何處去。

她的眼睛,像一個深潭,沉澱著無法計數的疲憊與倦怠。

但裏麵,卻還有一些別的什麽。

它們藏得很深。

關河似乎聽見了它們的召喚。

“北。”蕭瀟說:“我們要往北走,最北。”

8方位北,五行屬水,藏者,寒。

越往北行,天氣便一日冷過一日。

客棧的床愈發冰涼,夜裏良久不能入睡,長夜似乎漫漫,但剛眯上眼睛,卻又不得不起身趕路了。

“不知道來不來及回秋與雲平莊過年?”龍飛是南方人,這是他第一次向北的旅途,他把頭縮進厚厚的白狐皮裘中,嗬出了一口同樣雪白的氣霧。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

鳳舞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龍飛便不作聲了。

蕭瀟的眼睛依舊迷惘地在某個並不存在的地方遊蕩,她根本沒聽見龍飛的話。

而關河心裏卻隻是不斷想著四個字:凶險難測。

出發已經一個月了,然而卻依然風平Lang靜。

他並不覺得慶幸。

以他的經驗,越凶險的發作,便有越祥和的前兆。

安靜。

隻為安靜地蓄積力量。

藏者大殺。

他抬眼看著四周,飯館裏寥寥幾個客人,神色麻木地吃著碗裏的東西。

鳳舞將一個猶散發著熱氣的饅頭遞給了關河。

關河接過,感受著自手心上延的暖,微微一笑:“謝謝。”

這時蕭瀟卻咳嗽了起來,很痛苦地咳嗽,帶著幹裂的濕囉音。

她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粉紅色的小瓷瓶,倒出一丸藥,仰頭咽下。

關河立即站起來,解下腰間的水囊遞了過去。

蕭瀟卻輕輕推開,搖了搖頭:“我沒事,我隻是,聞到了殺氣。”

說完這句話,她的手“啪”地打在關河的腕,關河手中的饅頭抖落了出去。

地上的饅頭:是慘綠色的。

9關河愣住了。

鳳舞的臉色大變。

一股似麝非麝的味道不知道從哪裏噴湧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飯館。

客人們都站了起來,吸溜著鼻子,四處張望:“好香!”

隻有一個人沒動。

他轉過頭,朝著蕭瀟露出一個微笑:“很好!”

蕭瀟也笑:“承讓。”

她將一個粉紅色的小葫蘆收回自己寬大的袖子。

那一股香味,便是自此而來。

“你是誰?”那個人端起茶杯,吹了吹,徐徐喝下一口茶:“怎會破解我的毒?”

“我不是誰。”蕭瀟搖搖頭回答:“我隻知道毒是什麽,我不知道你是誰。”

“你是誰?!”龍飛大聲喝道,方才他差一點就吞了半個饅頭,又是後怕又是驚怒。

“天涯。”

關河握緊了他手中的刀,青筋暴起。

天涯。

他設想過種種凶險,但是從沒有想過這凶險中會有天涯。

天涯還有一個意思,就是盡頭。

看見了天涯,也就是到了盡頭。

生命的盡頭。

天涯已到了眼前。

袍袖鼓風。

一雙枯黑幹涸的手自其中抓出,直奔關河麵門。

“千萬別碰他的手,他的手有劇毒,他的指甲裏也有毒粉!”蕭瀟一麵大喊,一麵向關河扔出一塊物件:“戴上!”

關河聞言急退,接到蕭瀟拋出之物一看,竟是一張麵殼。

關河戴上,發現這麵具幾乎可以將他的臉密密實實地封嚴,連眼睛處,也不是空的,而是嵌上了透明的琉璃。

再看龍飛鳳舞和蕭瀟,也都已戴上了同樣的麵殼。

天涯哈哈大笑起來,忽然轉背,朝飯堂自口內噴出一大片水霧。

隻聽見呼啦啦的幾聲,飯堂中人幾乎全部倒斃。

七竅流血。

“你為什麽要殺他們?”蕭瀟冷冷地道:“他們都是無辜的。”

“因為你撒謊!”天涯獰笑著:“你說你不認識我!可是你對我用的毒卻了如指掌。這是你說謊的代價。”

蕭瀟哼了一聲:“天下用毒的人,翻來覆去不都是那幾招嗎?”

天涯大怒,暴喝著朝蕭瀟衝過來。

蕭瀟卻沒有退,也沒有避。

龍飛的金鞭已經打出。

正中天涯的右臂,鞭落鞭起。

天涯慘號。

龍飛正待打第二鞭時,鳳舞卻躍了過去。

她的十指都燃燒著。

鳳吐流蘇。

她恨他。

他居然在她拿給他的饅頭上下毒。

他幾乎借她的手殺了他。

她要親手殺了他。

天涯看見她,居然跪了下來,俯下腰。

鳳舞吃了一驚。

這是天涯背弓上數道銀光閃出。

“小心!”關河奔到,一把將鳳舞拉出了針雨,然後回手數刀,隻聽無數叮呤落地。

天涯直起身子。

跌退了幾步。

他兀自不相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那裏,插著一隻三寸長的小竹箭。

他望著正緩緩放下吹筒的蕭瀟。

“你……”

他覺得靜止正在體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染。

先是力量停了。

然後血液停了。

他的眼睛忽然睜大,滿載著驚懼地指向蕭瀟:“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

他的語言驟然停止。

呼吸停了。

心跳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