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家聽到這話,耳朵都豎了起來,腦子閃過無數遐想,這話實在是大有深意啊。

馬大嬸說完也覺得自個這話有歧義,連忙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家掌櫃的最是講規矩,平日漢子沒有允許是不能隨意出入後院,要不是今天老太太正好身子骨不舒服,她平日都會在後院守著的。是這老張頭不知道出了啥事,又不想落他麵子,所以才打發我走。”

莊重問道:“你可知是何事?”

“我隱隱約約聽著好像是跟錢有關係,還聽到掌櫃的訓斥老張頭大半輩子都白活了,竟然幹出這樣的事。”馬大嬸突然想起什麽,高聲道:“對了,掌櫃的還教訓老張頭這輩子都毀在女人手裏了。”

這話說得含糊,令人更是摸不著頭腦,各種猜想更多了。

馬大嬸有點兒急了,她都是實話實說,可怎麽說出來的話就這麽亂七八糟的。她本就是個老實不多話的,所以秦娘子才喜歡雇傭她。秦娘子明顯有話與老張頭說,還是不太好給別人聽的,所以她也恨識趣的不會去聽牆角,要不是秦娘子沒控製嗓門,後院又就這麽大,她也不會聽見。

一旁的小三子聽馬大嬸這麽一說,頓時想到什麽,“對了!”嚷完之後又有些猶豫,喃喃開口,“大人,有一件事不知道和今天的事有沒有關聯。”

“但說無妨。”

“我剛也是聽馬大嬸說到錢才想起來的,前一陣掌櫃的查賬,發現最近的賬目好像有些問題,說是明明最近生意比從前好了,可怎麽賺的錢沒之前多。雖是差不多,可掌櫃的總覺得哪裏有問題。掌櫃的還問我最近生意呢,按理是應該多賺了。後來問老張頭,他說是最近因為布料啊啥的都漲了價,現在流行的款式又費料,所以才會這樣,掌櫃的還考慮是不是要提價呢。”小三子說完,又好像覺得這是生意上的事和案子無關,而且後來也不了了之了,這消息好像完全沒用,便是低下腦袋不敢多話怕被訓斥。

莊重卻不這麽以為,“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小三子這才又抬起頭,他雖隻是個店小二,可知道的卻是不少,道:“查賬就是月初的事,覺得不對勁是這幾個月都賺的少了。這個月掌櫃的一直在發愁以後生意可怎麽做,漲價吧怕傷了老顧客的心,會壞了口碑傷了生意。不漲這麽下去就得虧了。為這事我們掌櫃的都瘦了好幾斤呢,成天琢磨著,還到處奔波。”

馬大嬸聽到這話也道:“對對,我們掌櫃的最近胃口都不大好了,小少爺一天天長大,掌櫃的還想送他上學,可這花銷也就更大了。”

方瑩瑩在一旁頓時感慨,“怪不得這些日子秦娘子極少來尋我了,我正好忙著收拾所以也沒太注意,原來生意上有問題。”

小三子連連點頭,“這生意明明越來越好,可最近幾個月的錢賺得是越來越少,所以我們掌櫃的愁得厲害,加上家裏的老太太又病了,也就沒工夫去串門了。”

莊重命小三子將店鋪裏的賬本拿來,秦娘子做生意清白,該交的稅款都是一一交清的,店裏的人都知道,所以也不怕查,很痛快的就拿出來了。

童師爺講賬本拿過去,雖是隻翻了兩下卻看出其中門道了,在莊重耳邊嘀咕了兩句,這賬本有問題,有人在裏頭撈油水,胃口還不小。

莊重微微皺眉,“這賬本平時是誰負責的?”

“是老張頭。”小三子道。

方瑩瑩詫異,“老張頭不是裁縫嗎?”

小三子回道:“老張頭也不知道咋的這幾年眼睛不大好了,手還會顫,所以現在細致的活兒都是給底下的學徒做,他就在一邊指導。可這麽一來他就沒幹啥事,正好這幾個月賬房家裏接連有喪事沒法出工,掌櫃的就讓他負責賬簿。”

莊重有些無語,他雖是不懂做生意,可也知道賬房的重要性,並不是簡單的記賬而已。成衣鋪雖然不是很大,可裏頭的東西種類卻不少,還賣點小玩意,比如手帕、絡子等等,還有一些布匹。

未等他開口,方瑩瑩就忍不住翻白眼,“你們就隨便抓一個頂上啊?你家掌櫃的也不是這麽不靠譜的人啊。”

小三子訕訕撓頭,“這不是臨時的嗎,那賬房也是店裏的老人了,隻是家裏有事掌櫃的也不樂意再尋個新的替換。就用一段時間也不太好找,老張頭又是這狀況,掌櫃的就讓他管了。老張頭也是店裏的老人,對店裏的情況熟悉。隻是沒想到賬房家裏接二連三出喪事,結果一拖再拖一直沒回來。”

“老張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管賬的?”

“也就今年年初的時候。”

童師爺又去翻了翻賬簿,“前幾個月並無問題,是從半年前開始的。”

小三子連忙道:“對對,我們店裏就是從半年前開始虧空的。”

莊重與童師爺對視一眼,彼此明白對方的心思。

莊重命人去調查老張頭家裏的狀況,果然有了發現。

老張頭家一直是孫大娘做主,家裏都是她把持著,老張頭自個是窮得叮當響,連自家老娘被薄待都無能為力。孫大娘很喜歡顯擺,看她身上的穿戴就知道每天花銷多大。大家暗地裏罵人都是用她舉例,詛咒對方或者兒子娶個這麽婆娘,長得不咋樣還凶得很,這就算了還不孝順,可謂一無是處,整一個攪事精。

老張頭是個命苦的,也是被個寡婦拉扯大,這也是秦娘子信賴他的緣故之一。以前做學徒的時候家裏窮得叮當響,所以老大年紀也沒娶妻,後來有了手藝慢慢有點錢了,這才能娶到孫大娘。孫大娘雖說長得五大三粗模樣也不好看,可好歹是個姑娘,年紀還比老張頭小不少。老張頭總覺得虧欠,也就特別的寵愛孫大娘。

孫大娘是個潑辣的,做姑娘的時候就是惡名遠揚,無人敢迎娶。而老張頭和他娘性子都軟綿得很,這使得孫大娘在家裏作威作福。對老張頭都這麽苛待,對老張頭的娘就更不用說了,可人家自個不吭氣,外人也不好說什麽。孫大娘嫁進來沒多久,婆婆就去了。

大家都說老張頭就是個窩囊廢,被個女人壓成這樣,枉為男人。不過老張頭手藝不錯,所以賺的錢也還可以,在街坊鄰居裏被人羨慕的對象。而且孫大娘雖說潑辣刻薄了些,對老張頭還是不錯,老張頭倒也還算過得去。

可自打老張頭兼管賬房之後,孫大娘就翹起來了,覺得賬房管錢的,而且老張頭還是一人管兩樣,這不意味著自家漢子好像是這成衣鋪的半個主子?於是沒少在街坊鄰居麵前炫耀,那段時日叫個風光無限,成天穿金戴銀的到處晃悠,就是秦娘子都沒這般闊氣。

這般高調就引來了想分杯羹的,孫大娘家裏還有兄弟姐妹,日子都過得不咋樣。隻是孫大娘平日裏潑辣,雖說經常補貼家裏,卻也不是像那些小媳婦一樣什麽都往家裏送。她享受被人奉承的快感,且自身又是摳門的,要是每個理由是不會敞開錢包。

孫大娘謹慎,所以想從她這裏拿錢不容易,經過屢次失敗,這些人也放聰明了。於是那些個所謂的兄弟姐妹竟是拉著她一起打馬吊。打牌總是有點彩頭才有意思,結果越賭越大,孫大娘剛開始老是贏,後來卻一直輸。賭博這玩意最容易衝昏人的腦袋,加上那幾個是聯合起來,明明讓孫大娘一直輸,可是又不會總感覺在輸,每次都會讓她小贏一把,最後輸一大把。

孫大娘賭癮越來越重,錢花得也越來越多。老張頭不過是個小小打工仔,之所以給安排兩個活也是因為另一份活幹不好了,掌櫃的怕他心裏多想,其他人不滿意,這才讓他多領一份工而已。這麽一來家裏的錢很快被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可就沒有那麽和藹可親了,一個勁的討債,涉及錢的事什麽惡心都能幹得出來。

沒法子,老張頭隻能想法子去籌錢,可他這人老實,性子軟,平日被管得很嚴,根本沒有什麽朋友。畢竟朋友也是要經營的,可你不能讓他們進家裏做客,也不能去別人家——空手去多磕磣,也沒錢出去花銷,老張頭又臉皮薄,最重要的是要去上工回家還得伺候老婆,沒那工夫,所以也就沒啥朋友。親戚也更沒啥了,有也是不親還窮的。

況且老張頭覺得這事丟人,也不好意思去找人借,就打了店裏的主意。第一次下手還比較輕,想著還了家裏的債務再不伸手,且慢慢填補回來就是。可是有一就有二,家裏有個賭博的,若是第一次你輕輕鬆鬆幫她還債,讓她覺得反正有你呢,那麽後麵會肆無忌憚的越賭越大。

結果老張頭也就步步錯,店裏的賬目越來越亂。

聯係上下,也就能推斷得出馬大嬸聽到秦娘子說什麽毀在一個女人身上是何意了。老張頭畢竟是秦娘子丈夫挑的人,所以她很是重視,老張頭犯了這麽大的錯第一反應不是告官而是找他對峙,還讓其他人退下,可謂給足了麵子,隻是恨鐵不成鋼,知道原委忍不住高聲罵了起來,讓馬大嬸聽到了幾句。

果然,莊重將老張頭因妻子賭博而做假賬的事提起,秦娘子木然的眼神這才有了波動。

“這個老張頭真是糊塗啊!這樣的女人值得他這樣做嗎,當初我那當家的就是看中他老實,沒想到最後人老實了,卻被個惡婆娘拿捏住了!”秦娘子可謂痛心疾首,不管如何也是共事好多年的老人了,且在最難的時候也沒有離開,這讓她心存感激。看著對方把日子過成這樣,怎麽會不氣憤。

這話頭一提起,加上莊重刻意將秦娘子招到方瑩瑩家中,不像是審犯人更像是平常裏的做客,原本已經認罪不再辯解的秦娘子放鬆下來開始述說起當時的情形。秦娘子本身也是個爽利的,雖說被嚇到了加上心中的自責使得她好幾日都是恍惚的,沒有言語一句,可現在平靜不少之後,加上這氛圍,閨蜜方瑩瑩又在身邊,嘴巴也就關不住了。

原來,秦娘子經過一番調查,就發現了其中問題。她知道老張頭的性格,絕對不是那種貪婪的。便是想著肯定是他家裏出事了,私底下一問果然又是那婆娘出了幺蛾子。她心裏十分氣憤,一個男人竟是被個婆娘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太窩囊了!

秦娘子的丈夫生前與老張頭很是要好,所以她也是把老張頭當做老大哥一般看待。當時直接就去找老張頭說話,她平日裏也不好管別人兩口子的事,可現在那婆娘讓老張頭做出這種齷齪事那就不能不說話了。

秦娘子很是狠狠教訓了他一頓,比起錢被汙了,秦娘子更怨恨的是老張頭的窩囊和不爭氣。這些年她一直就忍著,這次終於爆發了,將老張頭罵得狗血淋頭。沒有想到的是,老張頭悶不吭聲的就做出這樣的事。

秦娘子捂著臉哭道:“我也不知道他會這麽想不開,否則我就不會罵得這麽狠了。”

原本想著痛罵一次讓他徹底覺醒,沒想到竟是害了他的性命。

饒是見多識廣的童師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若是這般說他是羞愧自殺而死,可為何要自閹呢?”

秦娘子也一臉茫然,“我罵完之後讓他自己反省,也沒說要怎麽著他,隻說以後把錢填補回來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可是若再犯,我就會去報官。我說完就讓他一個人靜靜好好想想,有這麽過日子的嗎,沒有想到他就……”

秦娘子也顧不得害臊,隻覺得那場麵不堪回首。

秦娘子教訓完之後,看老張頭一聲不吭,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沒有想到轉眼功夫,聽到動靜過來一看,老張頭竟然是將自己那玩意給剪下來,整個人血呼啦查的。秦娘子頓時嚇了一跳,可沒有想到這還沒完,老張頭還拿了菜刀抹了脖子。

眾人都能理解老張頭是羞愧自殺,可鬧不懂為啥要自我閹割。

莊重前世見過類似的案子,所以雖然奇葩卻也不會奇怪。在大佑和前世一樣,有部分人十分重視生~殖~器~官,尤其男人認為自個那家夥是自個最重要的東西,若一個男人那玩意不好使,比任何殘疾都還要打擊,若是那玩意能幹就特別的張揚得意,彰顯自己能幹都喜歡帶上它。不僅認為是一種致命的所在,還會認為關乎自尊,因此會出現剪除陰~~~莖自殺這一種情況。

老張頭一來覺得自己偷盜丟盡了臉麵,二來因為重重壓力而不想再活,一時激動之下才會想到用這樣的方法結束自己的性命。可沒有想到一時半刻沒死,又在脖子上抹了一刀,自殺的決心十分強烈。

而秦娘子之所以會說出‘禍是我闖的,吃官司抵罪由我去。’是覺得若非自個訓斥了老張頭,刺激了他也不會導致他的死亡,所以才給自己定了罪。

案子查明清楚,所有人都紛紛唏噓。雖說這事與秦娘子也有關聯,可也是無妄之災。自個錢被偷了還不能罵人了?而且這已經是很給麵子了,若是別人肯定直接扭送官府,那就不僅僅是丟麵子的事,還得坐牢呢!

而這場悲劇的造成,最大的責任莫過於孫大娘,若非她逼著老張頭,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最可笑的是老張頭死了,她還那一個勁想要占秦娘子便宜,老早就盤算好要將成衣鋪給奪過來以作賠償。想那老張頭屍骨未寒,婆娘就想著法發死人財,想起之前老張頭有多縱著孫大娘就覺得可笑。不過這事能怪誰呢,還不是自個造成的,雖然令人惋惜,卻也不算死得冤枉。

這案子很快判了下來,孫大娘雖然與老張頭的死無關,可是因為慫恿包庇老張頭偷竊東家財物,被判入獄一年;而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也被以詐騙之罪被扔進了牢房;而秦娘子無罪釋放。

秦娘子雖是無罪釋放,可心裏還是有很重的負罪感,總覺得若不是她罵得狠了,也不至於成為壓死老張頭的最後一根稻草。雖說一直被勸慰,可這檻還是難以邁過去。畢竟這是一條人命,還是非常相熟的人。

這些莊重就無能為力了,他能斷案卻不是心理醫生。

任期很快滿了,莊重離開執勤啊,方瑩瑩已經為他準備了一堆的東西。梅縣雖說之前很窮,可土特產特別多,山貨在這裏很賤可拿到京城卻不一般。再者因為是邊關,自打整頓好之後,還有外國人過來經商,於是有不少京城稀罕的外國貨。方瑩瑩是大家出身,從小就接受過如果管家的教育,自然知道人情世故有多重要。因此打點禮物的事她一手承包了,根本不用莊重操心。

莊重離開的時候,梅縣眾多老百姓都過來送別,不少人含著眼淚依依不舍,讓莊重看了也不是滋味。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方瑩瑩更是依依不舍,當天並未來相送,怕她太過難過對胎兒不好。

“好好幹,別辜負了鄉親們的厚望。”莊重拍拍張生的肩膀。

張生如今已經成為新任的梅縣縣令,看到莊重離開感慨萬千。莊重可謂他的再生父母,若沒有莊重莫說沒法娶到心愛之人,也不會有今日。莊重的到來,讓梅縣學習氣氛空前高漲,因為他帶來的資源和支持,使得梅縣學子們受益匪淺,讓更多人有了更進一步的機會。梅縣的學子們全都來送別,可見一斑。

張生深深的鞠了一躬,“學生定不會辜負大人期望。”

莊重又與大夥說了幾句話這才帶著萬民傘離開,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再見讓莊重心中酸楚又自豪,直到看不到人群,那股沉重感也未離去。

遠遠,封煥騎馬而來,逆光而行宛若身上帶著光芒。

“你可比我之前風光多了。”封煥給莊重豎起了大拇指。

莊重明白封煥指的是離開京城時候他被如何擁戴,可這其中意味不同。那些人是因為他身上的權力,而這些百姓則純粹因為莊重這個人。

莊重笑道:“若非路不同,百姓也會同樣感激你。”

這話並非奉承,若非封煥將周邊匪徒叛黨剿滅,哪裏有梅縣安寧。莊重管的是縣裏的經濟、建設、民生等事務,而封煥則是保護整個梅縣,讓其擁有一個安寧的環境讓他們可以認真生活。

封煥也隻是笑笑,雖說對這些不在意,可也難免會自豪。

“走吧。”

“好。”

兩人策馬狂奔,離開這片帶來成就的土地,奔赴不知前景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