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你走了我這老不死也不活了——”趙婆子摸著自己兒子冰冷的屍體悲從心中來,中年喪夫,自個的身子骨也不好,一直用藥喂著,世間最苦楚之事都嚐盡。原本以為兒子長大了終於能享清福了,哪曉得如今又死了,一時間覺得活著了無生趣,趙婆子站了起來朝著柱子撞了過去。

人群中有人眼疾手快,連忙邊喊一邊迅速將趙婆子抓住,“快快把趙婆子攔住!”

“你們讓我死吧,我這麽個孤老婆子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年輕時克死了丈夫,老了隻會拖累逼死了自己的兒子,我活著就是個禍害,還不如早死早超生!”趙婆子哭嚎著,聽者無不心酸。

“哎,這王貴,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麽就這般想不開!丟下家中老娘一人,這真是太不孝了。”隔壁的王嬸忍不住譴責,都是同姓的,兩家又會鄰居因此平日關係很好。這王貴雖說沒什麽本事,老大不小連個媳婦都娶不上,還特貪小便宜,有時候氣得人牙癢癢,可卻是個孝順的。如今倒好日子過不下去,自己去尋死丟下老娘,唯一一處優點也沒了。

趙婆子雖然傷痛至極,卻依然聽不得別人說自個兒子不好,抽抽噎噎道:“誰說我的兒子不孝順!前些日子還說他要發財了,要帶我去過好日子。我的兒啊——你是要帶娘到地底下享福嗎?你等著,我給你燒了紙錢就下去陪你。”

趙婆子說著就要站起身來出去買紙錢,王嬸連忙攔住,“這些事哪裏用你張羅,我方才已經命人去買了,如今先把王貴屍首收拾起來,先把之前給你備的棺材用上吧,重新打是來不及了。”

百姓家中有老人都會提前打口棺材備著,趙婆子身子骨一直不好,很早的時候就命王貴給自個備下了棺材。聞言趙婆子更是傷心,這口棺材是自個兒子咬著牙買了好木頭給他打的,結果自己還沒用上,兒子卻是先用著了。趙婆子直接哭軟在地,根本沒有力氣去買紙錢。

“兒啊,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麽就這般想不開!丟下娘可怎麽活啊,娘不要錢隻要你活著。”哭聲淒涼令人心酸。

都是街坊鄰居,誰家裏有了喪事都會過來幫忙。安慰了幾番,就開始張羅起來。

莊重踏入王貴家中時,王貴的屍體正準備斂入棺材中。

“且慢。”

正忙碌的人紛紛停下手上動作轉過頭來,唯有趙婆子守著王貴的屍首在痛哭,罔若未聞。

王嬸看到來者氣度不凡,尤其那高個子令人不由從心底的敬畏。王嬸對王貴一家熟悉得很,實在想不明白怎麽招來兩位貴客,連忙上前小心翼翼道:“兩位公子,這裏有白事,不知兩位前來所為何事?”

莊重行了個禮,“我乃律學生,現於大理寺協助處理案件,本因一案有事尋王貴一問,到此才知他剛離世,不知可否看一看他?”

王嬸一聽更加肅然起敬,心裏又不免打鼓,這王貴莫非是惹了什麽官司,所以才會想不開自盡?王貴這小半年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莫非……

不僅僅是他,現場其他人都擔憂起來,唯恐王貴惹了什麽事連累的自己,甚至猶豫是不是現在就離開。趙婆子聽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又聽到後來之後頓時從地上蹦了起來。

“我兒最是老實,絕不會行那齷齪之事!他如今已死,莫要辱了他的名聲!”趙婆子激動的衝了過來,想要尋莊重理論,封煥長腿往前一跨,冷眼掃去趙婆子頓時倒退了幾步,心裏發寒不敢再往前。

莊重此時連忙道:“老人家,莫要擔憂,我本隻想過來問些事而已,並非是王貴犯了事。”

王嬸怕衝撞了貴人,也連忙勸慰,“趙嬸子莫急,若真是王貴犯了事來的可就不是這兩位小公子了。”

趙婆子本是膽小之人,不過因喪子而有些控製不住,被封煥這麽冷冷掃了一眼,也軟了下來,“可我兒如今已死,想問什麽也問不到了。”

趙婆子又忍不住哭泣起來,“兒啊,你怎麽忍心丟我個孤老婆子一個人走了啊!”

莊重低聲問一旁的王嬸,“這王貴是如何死的?”

王嬸歎了一口氣,“我家就住隔壁,昨夜一大早聽到趙嬸子哭嚎便跑了過來,便見王貴竟是已經懸梁吊死了。還是我家男人把他放下來的,早就沒氣了,身子都已經僵硬了。”

“可否將死者母親先帶到一旁,我想查看一下王貴的屍體。”

王嬸怔了怔,想到莊重來曆,便對著這趴在王貴屍首上痛哭的趙婆子耳邊嘀咕了什麽,趙婆子便被她攙扶到一邊去。

莊重走近蹲了下來,因非正式驗屍,隻查看袒露的部分。檢查中莊重將屍體翻動,被放心不下的又回過頭來的趙婆子看見,連忙衝了過來,卻被王嬸等人攔住,隻能大聲吼道:“你要對我兒做什麽?!”

莊重站起身來一臉凝重,“你的兒子並非是自殺而是被人殺死。”

張牙舞爪的趙婆子頓時停止了掙紮,“你,你說什麽?”

王嬸也不可思議的驚呼,“什麽?!王貴平日最是老實如何會被人殺死?”

其他人也紛紛不可思議,心底更是瘮得慌,王貴若是自殺倒罷了,至多搭把手弄後事。可若是被人殺死那可就與他們息息相關,想著身邊有人莫名其妙大晚上被人殺了,凶手未找到之前,晚上都沒法睡覺了!

“這不可能吧,我們這小巷子雖是偏遠了些,卻也平安得很,連個小偷都沒有,王貴怎麽可能會被殺死?”

“趙嬸子,你家丟東西了沒有?”

趙婆子還在震驚中,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木愣愣的。

王嬸卻道:“王家什麽光景大家夥還不知道嗎?況且就算是偷東西也不至於將人致死啊。”

“小公子,你如何知道王貴是被人殺死的?”王嬸心中忐忑,在場之人皆因這消息弄得人心惶惶。

莊重並不著急回答,而是問:“王貴被吊死是如何模樣,是頭部往前還是側位或是後仰?”

“是頭部往前掛在梁上。”王嬸還用兩手套在脖子上演繹了一遍。

莊重眯了眯眼,“前位自縊而死,由於頸部動、靜脈完全被壓閉,頭麵部呈缺血狀態,因此麵色蒼白,俗稱“白縊死”,可死者顏麵部皮膚卻呈青紫,這是其一。自縊者縊溝有表皮剝脫,縊溝間皮膚、頸深部內部縊溝都有出血點,舌骨大角骨折伴出血等,死後懸屍卻無這些反應,王貴的屍體並沒有這樣的反應,這是其二。最重要的是,若是自縊而死,縊痕呈現紫赤。若是死後懸屍,雖有痕跡卻隻白色。若是自殺不可能死了還把自個給掛上去,所以必是他殺然後偽作自殺模樣。”

在場人聽這話連忙上前查探,果然如此!

趙婆子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撲到王貴身上,“我的兒啊!到底是誰這麽狠心要奪你的性命,娘就知道你不會丟下娘一個人!天殺的,到底是誰害死我兒我必是要他償命!”

趙婆子跪著爬到莊重跟前,連連磕了幾個響頭,莊重阻止不能。

“這位大嬸子,你有什麽話站起來說,莫要這般折煞了我。”

趙婆子原本呆木絕望的雙眼此時迸發出灼灼熱量,“還請小公子為我兒討回公道!我王家雖窮卻並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我兒死得冤啊!”

其他人也紛紛為王貴討公道,不僅僅是抱不平更是怕這樣的凶手還在外,誰又知道什麽時候將手伸到他們這來。尤其那王嬸,如今都嚇得直哆嗦,他們家可還有幾個小的,若碰到這樣的賊人可如何是好。

莊重點頭保證,又仔細查看屍體,斷定道:“王貴角膜輕度渾濁,屍斑指壓稍褪色,屍僵屍斑繼續發展,變更體位屍斑不消失,死亡時間大約在四到六個時辰之間。現在已未時一刻,也就是說他大約在醜時左右死亡。具體時間還得解剖屍體才知……”

趙婆子一聽連忙叫嚷起來,“誰也不能動我兒!”

趙婆子反應強烈,莊重也就暫不堅持,老年喪子本就傷心,這世又更講究入土為安,不會同意也是情理之中。

“大娘可還記得昨晚上可聽到什麽動靜?”

趙婆子細想了一會,突然猛的站了起來,“貓!醜時二刻的時候我聽到院子裏好似有動靜,正欲起身,就聽到一隻貓叫。我以為是哪裏來的野貓,便是沒在意又繼續睡了。”

趙婆子說到這又開始嚎嚎大哭,“肯定是那時賊人翻入院裏將我兒殺死,我苦命的兒啊我當時怎麽就不起來!否則你也不會白白冤死啊!”

王嬸連忙向前勸慰,莊重道:“你如何確定當時為醜時二刻?”

王嬸道:“趙嬸子的丈夫兒子都是更夫,所以對什麽時辰最是明白,她說是幾時絕不會弄錯的。”

趙婆子哭得傷心欲絕,幾乎要暈厥過去,根本沒有心思回應。

莊重道:“大娘,我知你現在必是難過至極,可為了王大哥在天之靈,您可否先振作起來回答我幾個問題,這般才能盡早查出誰是殺害王哥的凶手。”

趙婆子一聽這話又緩過勁來,咬牙道:“我老婆子還撐得住,殺害我兒的人未尋到,我老婆子就不會倒下!”

“昨日王貴做了什麽去了哪都請一一道來。”

趙婆子擋在莊重跟前,這才開口,“昨日我兒並未當班,所以就在家中休息。晚上的時候說是尋了人去喝酒,回來時醉醺醺的還告訴我以後我們娘兩就有好日子過了,問他為何他卻並沒說,隻讓我不必操心就睡去了。”

“他昨日尋誰一同喝酒?”

趙婆子搖頭,“我兒並未說明白,平時他並不是這樣的,這些日子不知為何與我這親娘也有說不得的事。”

“他說要帶您去過好日子,可透露在哪裏發的財?”

趙婆子歎氣,一臉哀痛,“我問過他卻不說,這事讓我心裏一直忐忑不安,怕他走了歪路。可我兒就是不聽,如今卻是害了自己的性命。”

莊重又問,“他是從何時開始說這樣的話?”

趙婆子頓了頓,“大約三個多月前就開始了,手頭上也比從前寬裕不少,還給我老婆子抓了參須補身子。問他錢哪來的他卻是不說,隻說來得正當。”

王嬸此時插嘴,“這些事我也知道,王貴前些日子還讓我幫他尋好姑娘,說他現在有錢成親了,可問他錢哪來的卻閉口不談。我當時就覺得不妥,還跟趙嬸子說這般下去可不成,錢來得不明不白的心裏懸得慌。”

都是街坊鄰居,幾乎是藏不住秘密,王貴突然發財雖是讓人羨慕,可關心的人總會想到不好的事。其他人也紛紛表示這王貴不知哪裏發了財,整個人春風滿麵的。有一個人還說道曾想套話,以為是哪裏尋了好營生自個也想摻一腳。可平日最是守不住話的王貴卻像是個鐵葫蘆一樣撬不開嘴,還神秘兮兮的說是人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

“你,出來。”封煥突然指著人群一人道。

那人長得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不安分的主,被一直沉默卻存在感很強的封煥這麽一叫,整個人都打起哆嗦噗通跪在地上。

封煥眯眼,冷冷開口,“說。”

莊重被突然一幕弄得糊塗,不解的望向封煥。封煥站得筆挺,刀刻般的麵容硬朗帥氣,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令人生畏,不敢直視。

封煥雖這一身比平時低調,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料子華貴非一般人家的公子。封煥目光冷冷,那人被嚇得夠嗆,唯恐惹了貴人不高興,怎麽死的也不知道,也不敢遮掩連忙開口。

“小的之前眼紅王貴,一直想知道他是怎麽發的財。有一次在街上晃悠,看他鬼鬼祟祟便是跟了上去。見他鑽進了一個當鋪,因不敢湊近那當鋪的人也不告訴我他當了什麽,就知道當的東西不便宜,王貴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眉飛眼笑的。當晚我還讓王貴請我喝酒,王貴平日最是摳唆那日竟是答應了。”

莊重眼睛一亮,“那當鋪叫什麽?”

“榮安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