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璧禾遠遠見這許多弩箭都傷不得劉鳴桐,心神稍鬆。就聽得自家的丈夫突然悶哼一聲,卻終於在腿上中了一矢!

這一矢,力道強猛。竟從劉鳴桐右腿外側穿入,鑽透了整條大腿,又複穿出三寸,在左腿內側劃了一條血口方止!

劉鳴桐劇痛之下,厲聲長嘯,聲遏行雲。腦海中隻有一個人的名字:

蘇!十!六!

蘇!十!六!

炸開的泥土中,一道人影如輕煙一般緊隨而上,空氣中“嘭”的一響,卻是蘇明海奮然一腿,撲麵蹴至!

劉鳴桐倉猝之間,連手中物事都來不及放下,雙掌交錯,和蘇明海硬碰硬交擊一記。勁風四溢,手中一叢鮮花立時炸成粉末,在空中彌漫著、顫抖著,舞出一片淒麗的紅黃藍白。

這一擊,兩方力道全數擊實。劉鳴桐腳下吱吱作響,竟被蘇明海這一腿踢得在泥地裏犁出兩道三四尺長的深溝,身子貼上了背後一顆大樹,眼見得已是躲無可躲,就要陷入被動。

好個劉鳴桐,衣袍才和樹身一觸,立刻左腳圈右,右腳插前,背身反走,一轉沒入了樹後。左腳再勾時,就隨手拔出腿上的弩矢,元力瞬間彌補了創口。等左足複落,已從樹身另一側轉出,手腕一振,就將手中猶帶血珠的弩矢發了出去!

蘇明海三月二十一、二十二剿滅雙龍寨,因為四麵瀕水,無處可逃,寨中六百零八口,被他盡數剿滅,隻活下一個六十八歲的老婆子。他遇到馬修夫婦後心結放下,殺起人來再無顧忌。立刻又轉戰三星堡,觀察了兩日,就在三月二十六夜間又盡數殺之,隻剩下二十六人逃出。

他倒也沒料到這二十六人會起了悔改之心,隻想著人殺的多了,說他壞話的人也就少了,自己在攬蒼山活動也方便些。連這些人到了前蒼堡,被劉鳴桐滅口用來振作士氣都不知道。隻想著自己這兩次下手極盡摧毀之能事,將兩個寨子都燒得一幹二淨,想必會打亂劉鳴桐部署——不過其間又出了差錯:他下手太過幹淨,劉鳴桐到了四月,還不知道雙龍寨被滅的情況。

但三星堡被滅,也達到了他的目的:劉鳴桐計算了蘇明海行進的方向,將手下兵馬派出了三分之一,前去攔截。因此接著趕到前蒼堡,一日間就打聽出劉鳴桐每日清晨必在後山練武,一直就在這個埋伏之地熟悉地形,布置陷阱,如今果然讓劉鳴桐落了圈套!

這一枝弩箭,被劉鳴桐當甩手箭使出,雖無強弩勁射般的疾速,但上麵蘊藏了幾分元力魔勁,破壞力更在伏弩之上!蘇明海見這箭矢破擊得連空氣都起了波紋,不敢怠慢,左手一晃,就多了麵盾牌,嘣的一擊就將箭矢打歪。右腳順勢斜踏,腳底就踩在了一個不前不後、不左不右的樹疙瘩上,一踩之下,身形倒翻而起。左足點出,正是頂上斜斜歪下的一根粗大的樹枝。

他這兩下踩踏,都是恰到好處,仿佛這一腳踩下點出,腳底下就剛好為他專門長了這個一個借力的地方一樣。身形斜避倒翻,宛如行雲流水,連一個格愣都沒打。

劉鳴桐一箭出手,身形掩蓋在後,一腳前踏,振得地麵轟隆一響。泥土翻飛中,“喝!”口中吐氣開聲,右足自右而後,又自後而左,再自左而前,一個返身旋踢,直踢蘇明海胸腹之間!

這一腿,腿借旋勢,在空中旋出“嗚嗚”的響聲,衣袍獵獵,身旁纖弱的細草殘花俱都倒伏於地,竟然給他踢出了平時二三倍的大力!

蘇明海不聲不響,右足又是一蹬,恰好又踩著了一根斜出的樹枝。身形猛然加速,如同一隻出弦的箭矢一般,卷動著飛舞的花瓣碎片,滾滾而前,幾乎和劉鳴桐這大力一腳貼身而過。勁風裹帶著垂下的短衣,發出“啪!”的一響,胸前一截衣衫,立時粉碎,變成了無數花瓣組成的龍卷中,那翩翩起舞的飛蝶……

花!

落寞!

紅如血!

豔如火!

蝶!

飛還!

粘連如相思!

旋舞若回腸!

劉鳴桐一腳剛剛踢空,蘇明海就在漫天的花紅蝶白中,到了他的頭頂。兩肩略收,從平飛變成了直立,抬眼,就看著管璧禾慘白的秀臉——輕輕一笑。

這一笑,

孤高中帶了三分溫柔。

寂寞中夾著一絲清雅。

麵對著這個丈夫的平生大敵,自己殺弟仇人的如花笑魘。管璧禾竟然起了一絲沉醉之感,隻覺心中一片茫然,卻偏偏提不起一點厭惡來。

隨著蘇明海身形懸空停滯,漫天跟隨的花瓣一擁而上。繞著這單薄而驕傲的身軀,如被摯愛拋棄的悲烈女子一般,熱烈地盤旋著,依戀著。蘇明海就在這一片花海中,一腳溫柔而堅定地踏下!管璧禾遙遙看著,竟起了一種淒豔而悲哀的感覺——這少年,這溫潤如玉的俊美少年,是要孤身一人,踏花乘風,飄然而去嘛?

劉鳴桐一記擊空,避無可避,隻得伸了一掌,在一片繽紛中,在蘇明海鞋底勉強托了一記。隻覺得對方力道強大無比,雖然身體懸空,無從借力,但自己這一掌竟然托之不住,勁力一滯之後,立時被蘇明海壓得倒卷而回。

無奈之下,隻得再曲起左臂,連腰帶肩一振,翻肘和對方鞋底相接。隻覺左臂肌肉一陣嘭嘭的亂跳,卻是蘇明海勁力一波接著一波,狂湧而來。其間裹帶的元力魔勁,紛紛亂亂,也不知有多少片,每一片都是鋒銳無比!自己竟有擋不勝擋之感。

但劉鳴桐畢竟也是七八年的老魔師了,經驗豐厚,見狀立刻將元力層層疊疊裹上。每一處並不完全消去對方勁力,隻是和對方刀鋒般的魔勁微微一觸,就立時退縮。如此陣陣堵截之下,反而借著這一踩的力道,兩腿“吱溜”一響,又在地上刨了兩條深溝,直退出去,想順勢拉開和敵手的距離。

蘇明海一踩複起,身形側轉,左足複是一蹬,腳下蹬的竟然又是一根恰到好處的樹枝!

劉鳴桐身形猶自後滑,到了六尺開外,還未消去蘇明海腿勁。此時卻突覺右腳一軟,竟然猛地踏上了一塊鬆軟之處。整條右腿立時陷下半尺之深,再消不去蘇明海那一踩的力道。全身骨骼哢哢作響,胸腹之間一悶一腥,喉頭一甜,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受了內傷!

蘇明海三月廿八早上就趕到了前蒼堡,當天中午就打聽到了劉鳴桐練武的地方,晚上就趁著夜色趕到了地頭。他在*時就經常入山打獵,到了這等山林,幾乎有如魚入水之感。廿九、三十、初一、初二、初三,整整五天五夜,除了打坐溫養,就是在熟悉地形。這周圍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坡,就是地麵的起伏軟硬,什麽地方有個小凹坑,都已經曆曆在目,如在眼前。

反而是劉鳴桐,自晉級魔師以來,從不以為自己會有什麽麻煩,即使有麻煩也不以為自己會逃脫不得。因此,全沒想過這一片地界,有一天也會變成自己決鬥的戰場。

更兼雙方一個有心暗算,一個無意防備。所以蘇明海才會每一步邁出,每一腳踏下,都有如神助,次次都踩在可以借力的枝椏上;而劉鳴桐倉促應變,處處捉襟見肘,交手三個回合,就已吃了兩次大虧。

見劉鳴桐似乎受傷,平時管璧禾倒也不甚擔心——畢竟魔師隻有元力受損,沒有受傷影響戰力的問題。但如今麵對的是凶名昭著的蘇十六郎蘇大魔師,心中一根弦不由得幾欲繃斷,神情惶惶,淒聲大喊道:

“夫君!小心啊!”

蘇明海卻已在這一聲淒呼中懸空跨了一腳,就在六七尺高的半天中,一步跨到了劉鳴桐眼前。足影一晃,“啵”的又是一記彈腿踢到。劉鳴桐如今泥足深陷,無從卸力,若和這一腿實打實再接上一記,等若是被人家踢翻在地,再無翻身機會!

幾欲令人窒息的空氣中,突然!

紅光一閃!

劉鳴桐拔劍!

袖口如毒蛇吐信!

突地跳出一柄紅色短劍,直指蘇明海足踝關節!

他身為攬蒼山一郡之主,身上豈會沒有防身的利器!

這一柄短劍,劍刃帶了一抹豔麗的緋紅,雖然有些女相,劉鳴桐卻愛惜異常,從來都是貼臂收藏,連睡覺都沒解下來過。猝然出手,幾有驚雷疾電之威!

蘇明海本以為對方隻能雙臂交叉硬接一記,萬沒想到對方身為前輩,也是這般沒臉沒皮。竟先著他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掏出了刀子。無奈之下,腳尖一轉,輕輕在對方劍身上點了一點,飛身而起,又斜斜落在一根枝條之上。

風,淡淡吹來,透入這蔥蘢的林中,淩亂不堪,讓蘇明海身上的綢衣起了陣陣波紋,幾有翩翩若仙,不沾塵俗煙火之感。

劉鳴桐終於拔出了陷在泥地裏的右腿,退後兩步,橫劍當胸,眯了眼睛細細地看著這少年:這小賊,竟然讓我站在地上仰望!憋悶之下,心中也不知有多少煩意轟然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