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雜兵紛紛四散而逃,這世界就是如此,我做初一時我殺人,人做十五時人殺我,這些人雖然武功不高,但對這等道理卻是看得通透明白。象蘇明海這樣隻盯著精兵殺戮的,已算難得,甚至可算是有些愚昧到‘隻究首惡,不問隨從’的仁慈了。

間或也有許多親人被殺,火氣上頭想要報仇的,但蘇明海又豈是善茬子?對上這些烏合之眾,連魔力都舍不得浪費,在一條丈二寬的小街上輾轉騰挪。這撲上的人雖有三十來人,愣是連對方一片衣角都沒摸到。劍劈腳踢,轉眼就擊殺二十一人,餘眾再受不了這種全無勝算的撲殺,發一聲喊,轉身就跑。蘇明海對這些雜兵也沒什麽興趣追趕,懶洋洋轉身搜集戰利品去了。

山下寨本來就經曆了劉鳴桐的一場清洗,好東西早被搜羅了一遍。蘇明海團團轉了一圈,連一把百鍛的兵刃都沒看見,近百戶人家,金銀青錢算在一起,隻摸到了一百一十多金。這小子也不嫌少,照樣耐心搜羅,找到的都塞在了包裹欄裏。其實心中也未始沒有在這寨中多呆些時候,讓這些雜兵跑遠一些,免得路上遇到,又要麻煩的意思在。

這一搜,直到了天麻花亮方才上路。山下寨既然是個強盜窩,所處自然荒僻,蘇明海在林子裏慢悠悠走著,心中其實也著實有些害怕,這些雜兵會不會聚集起來,在暗處給他來個亂箭齊射。神識全開,還不斷凝聚起來四處亂掃。

小心翼翼地走了十四五裏山路,果然給他發現了一堆人,不過這些人倒不像是在埋伏,反而彼此間起了爭執,在那裏大聲嚷嚷。其中一方似乎占了上風,紛紛喊打,另一方明顯人數偏少,大聲慘呼者有之,嘟嘟囔囔求饒者有之,兀自不肯認輸者亦有之。蘇明海一則未免好奇:“莫非有什麽好東西,結果有人起了爭奪之心?”二則這麽多人聚在一起,他也要弄個明白,免得留下隱患。立刻就向著這個方向走去。

“那小魔頭來了——”

“魔師大人來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快跑!快跑……”

蘇明海對著這些人,也沒掩藏身形,結果走了一半,就被眾人看見,立時逃了個幹幹淨淨。

現場隻留下五人,都已被打的半死,在地上爬不起身來。

蘇明海上前一看,其中四人已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在地上隻能等死,剩下一人,卻正是他在山下寨問過路的歪嘴呲牙少年。不由得就是一樂,心中把這場事故想的七七八八:

這少年估計在山下寨本來有些勢力,所以平日才會歪嘴呲牙的這般囂張,所謂的強盜寨子,平常百姓生活也和普通沒什麽兩樣,大家對這些二流子混混都有些厭惡。偏偏今夜給自己一通狠殺,實力愈強的死的愈快,少年家裏那些靠山隻怕就在堵街的精兵之中,一開始就被自己殺了。

至於這些雜兵,跑了十幾裏還沒見蘇明海追趕,自然知道了這魔師大人沒什麽除惡務盡的意思,又看見這招來禍端的少年兀自未死,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都起了狠心,因此才會圍上來,將這一家打個半死。誰知等自己到來,又是一哄而散,反而留下了這個罪魁禍首的性命。

蘇明海長出一口氣,心道:這可真是人越賤命越硬啊……

他走上前去,這少年見仇人到了眼前,手腳並用爬了起來,大喝一聲,揮拳撲上。蘇明海一把抓住拳頭,這人還不甘休,掄起左臂,複起一拳,蘇明海牽了他的右臂,橫向一格,又把對方左臂夾住。再也動彈不得,頓時發揮起混混特色,一張嘴歪來歪去,汙言穢語滔滔不絕,大罵起來。

這人再怎麽樣也給自己找了個屠殺的理由,要不然蘇明海還真找不到因頭來對山下寨下手。此時見他如此剛烈,反而有些不忍就此殺人,手指一彈,將一顆金創藥扔進他的嘴巴。

歪嘴少年正罵得痛快淋漓,突覺嘴中一物滾入,喉頭一動,就將這東西咽了下去。立時罵聲斷絕,想著是不是毒藥入口,一想到這個路上去,愈想愈真,仿佛連肚子都疼了起來,臉色不一會就轉成煞白。

天底下最不怕死的,莫過於老實人,平時做事一根筋,想對了路子就鑽牛角尖,在這種人眼裏,往往道理比性命重要的多。

反而是這些平時張牙舞爪、稍不如意就喊打喊殺的混混,最為怕死,這種人隻知有己,不知有人,心中全無原則,三二個金錢,老爹也敢下手,在他們眼裏,自己身上的哪一塊皮肉都比別人全家性命要緊。不然剛才也不會是家人先給旁人打死,他這個事主反而會留下性命了。

這歪嘴少年剛被人打了一頓,心火上衝,才會懵裏懵懂地撲上來找蘇明海拚命。但這會藥丸入口,卻根本想不到蘇明海一個魔師,是不是需要用這等手段來對付他這麽一個垃圾。隻想著人家呆會還不知會怎樣整治自己,不由得越想越怕,雙股顫顫,幾乎就要立不定腳,迷迷糊糊間兩腿就是一熱,終於害怕得尿了下去。

蘇明海本來還有些佩服這少年的血性,這會見他臉色煞白,**更有一股臊臭傳來,不由得大失所望。將手盡量伸直,也好離自己遠一點,解釋道:

“這顆金創藥足以治愈你的傷勢,你就此走了,好生過下半輩子吧。若真的不怕死,回去練好了武藝,再來找我報仇!”

這等小人,骨骼已定,再讓他怎麽練,也到不了高階戰士,蘇明海是十足放心。說罷夾手一推,將這少年扔出丈許,轉身不管不顧,徑自走了。

這少年好半天才理解蘇明海一段話語,仿似重新撿回一條命一般,大喜過望,卻仍然躺在地上裝死,偷偷瞟著蘇明海走遠不見,才敢爬起身來,一溜煙跑了。

蘇明海又在深山老林裏溜達了五六天,卻再找不到什麽機會。這些強盜出身的悍匪都收起了粗豪的性子,一個個彬彬有禮,見人不管老少,都是點頭哈腰。你上門去討口茶水,都還巴巴地送上兩個盤纏。蘇明海故意尋了五六戶人家,收的紅包反而到了一個金幣有多。

但他也不怎麽氣餒,這世間人生百樣,隻要花費些心思時間,還怕碰不到一個橫眉豎眼的主兒不成?

走著走著,這天就碰到了兩個熟人。他鄉遇故知,蘇明海見了,也是大為歡喜,笑眯眯地走進了茶寮,招呼道:

“馬修大叔,好啊!”

這還是一條和陶嶺差不多的道路:一塊平緩的山坡,一條蜿蜒的小道,一片疏落的雜樹林。兩間茅草屋,簷口低矮,斜斜倚靠著一片翠竹,旁邊多了一條淙淙的山泉,流水濺在幾塊亂石間,激起了幾絲雪白的水花。天上正下著迷蒙的春雨,偶爾有小風吹來,響起一片沙沙的竹葉聲,葉上的雨珠也就稀稀落落的掉下,澀澀地摔在地上。

馬修本是貪圖攬蒼山混亂,才來的這兒落腳。他們老兩口,也沒什麽享受的欲望,無非習慣了原來在陶嶺開茶寮的滋味,才在這路邊隨意搭了一敞一閉兩間草屋,圖個清靜自在。

他們本是老江湖,那日在陶嶺和蘇明海也已把事情說開,更知道蘇明海到了攬蒼山地界,因此見蘇明海到來,雖然心驚,卻沒什麽懼怕之心。反而也有種親近之感,馬修更是熱情招呼道:

“原來是蘇大人到了,哈哈,怪不得今兒一早就唧唧喳喳喜鵲叫,貴客上門,老婆子,快去燒些茶水來。”

蘇明海將周圍景致環顧一圈,嗬嗬笑道:

“馬修大叔可是個雅人啊,陶嶺一處,風景宜人,到了這裏,愈見清雅了。”

馬修忙道:

“哪裏哪裏,這兒沒陶嶺那麽多來往的人,因此才可尋個清雅的所在,這外麵還下著雨,蘇大人先進屋說話罷。”

老婆子顛顛地要到山泉處接水,蘇明海這點尊老愛幼的心思還是有的,一把攔住道:

“大娘,您歇著,這等事情,還是我這少年人來罷。”接過了銅壺子,去接滿了泉水,回來架在火爐之上。

馬修慣會做人,行事和氣,見蘇明海殷勤,也笑嗬嗬的不去阻攔。

旁邊早擺好了板凳,蘇明海和馬修老兩口一起坐下,故人相逢,不免說些話語,閑扯起來。

片刻後茶水燒開,這茅草屋內也沒什麽好東西,但畢竟還是山中餐霞飲露的野茶,啜飲起來在苦寒之外,倒也別有一番清爽滋味。馬修夫婦都是人情練達之人,又有許多江湖曆練經驗,雙方相互說些江湖趣聞,人文典故,偶爾也講些別後情形,仿佛倒像祖孫久別重逢,氣氛極為融洽。

聽著這兩個老江湖絮絮叨叨的,馬修又本能的有些老年人喜歡指點後輩的心性,因此蘇明海在一旁反而從中得益不少,領悟了許多為人處事、江湖行走的經驗。

馬修夫婦孤孤單單地在這荒山野嶺呆著,本就極喜與人交談,蘇明海又是學識廣博,在武學上的造詣更非這兩人所及,馬修夫婦自然也是有許多進益。

三人正說的開心之時,山道上枝葉索索作響,零零星星竟然一齊來了六七個人,進門就喊:

“這天陰下雨的,走得人都累死了,老頭,有茶水沒,快泡幾碗上來。”

說罷才看見屋內還坐著個年輕人和老兩口言談甚歡,心中一跳,就想到了最近流傳的那一樁事上去。見馬修要站起來倒水,忙接著道:

“老丈,今兒有客人在啊,不用麻煩,不用麻煩,我們自己來,喝口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