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南慢悠悠地拉著板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後麵跟了三五個小孩,邊跑邊拍手唱道:“小啞巴,吃牛雜,吃完了,到處拉……”

間或還會跑出一個稍大的孩童來,扯了喉嚨大喊:“小約翰!你媽叫你回家吃飯!”

他處理完了那一堆屍體,天邊卻還帶著一抹晚霞,這荒山野嶺的,隻要把屍體往村子外的小山崗上一扔,不用一夜,自有那成群的鬣狗來吃個幹淨,連骨頭也不會剩下一根。故而他做起這等事來,方便快捷的很。

這個村子有個極響亮的名字:*!不過三十來戶人家,一百六七十口人。隻有中間一條直道,兩邊卻是五髒俱全,有打鐵的,做衣服的、賣雜貨的,甚至還有幹木活兼營棺材鋪的,當然還有柳新臣自己家傑斯洛的酒館兼旅店的。

福格森林,在古語中有迷霧之意,其內大部分地區終年不見陽光,這個村子就位於福格森林的急箭峽穀入口,秋冬之際,每個月最少也有三五十個外鄉客去林子裏獵獸采藥。這些人在林子裏整個月不見太陽,隻有出了森林,到了這個村子,才能見到陽光,故而給這個村子起了個*這麽個名字,便是在沮樺帝國,也是廣為人知。

村子北麵靠山,其餘三麵環河,河南岸亦是懸崖,西通急箭峽,隻有東麵的河兩邊有三四百畝田地,遠不夠一村所需。所幸野獸眾多,狩獵所得,倒也能讓村人衣食無憂。

柳新臣拉著板車,也不去管身後跟的小孩,低著頭,徑自回了酒館。他如今在村中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高手,就是出門到外,也可獨霸一方,自然不會和這些孩子計較。

將屋裏的損壞的座椅重新換過,又細細擦幹淨了地板上的血跡,一切整齊之後,才胡亂用了些吃食,回到自己睡覺的柴房時,天已黑了。他自小就是這酒館中的奴仆,這些事情卻是一直幹慣了的。

柳新臣回來自己的柴房,摸到一邊,取過一個盆子,“撲”的一響,吐出一個小小的核桃來,在盆子裏“滴溜溜”地滾個不停,一手放下盆子,一手取下了窗戶邊上的燈罩,那燈盞幽幽地放出一片昏暗的光芒。

此物也算是這個世界的一種特產,名叫螢石,在激流衝刷的溪邊,略作搜尋便能找到,每天隻要放在窗邊戶外吸收日光,到了晚上就能散發熒光,如是外麵罩上個黑色燈罩,讓內部熱量更高,那麽即便是冬天,晚上也能發光四五個時辰,雖不甚亮,讀書寫字卻已無礙。

靜謐的燈光照射著柳新臣黝黑而帶著稚嫩的臉龐,那一道傷痕淡淡地顯出一色反光,右腮後的瘤子卻已不見,臉上再沒了日間的猥瑣,反顯出一種倔強和驕傲。

雙目微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立下了一個練拳的姿勢。調息片刻,雙手一叉,翻手圈回腰側,左足前跨,兩手斜向下刺,這是一招“雙龍入海”,然後右足跟上,左足由實而虛,右手反拉至肩,左拳變為虎抓,抖手側擊,打出一招“定心針”,接著“疊連步”、“犀牛望月”、“雲龍取水”、“三包腿”……一路打了下去。

他這一路拳腳,打得甚慢,但捏拳曲肘,運勁十足,換手移步之間,好像運足了全身力氣一般。腳下來回,隻走九個方位,縱橫三步而已。一路拳腳下來,足足打了一刻鍾有餘。這也不是這個世界的套路,卻是柳新臣從他穿越前的另一個世界帶來,在當地是純粹煉力的功夫,名喚“大紅拳”。在他的老家,此拳乃是其他拳腳的基礎。

柳新臣走完了一路大紅拳,又走了一路出山拳,一路猴拳,一路隻有九招的短打。這些都是他太舅公教的南路功夫。他那太舅公乃是解放前當地一個大村拳班的壓軸,在他十歲時教他學拳,練了有七八年,後來就完全拋下了。所幸當時年幼,記憶力好,到了這個世界還能記得。然後又打了一路孫氏太極,這卻是他退休後學的健身功夫了,穿越前天天有練,倒是記得清楚。

今天他對那憨厚少年近身的三步,就是他太舅公教的“開門十六戰”中的一式“白虎落山”,威力極大,出手不待敵人近身,便可殺人!他到最後棄拳用腿,減弱了殺傷。

可惜他也隻學了這一招,其他的十五戰要求太高,象另外一招“金鯉穿波”,要將兩張八仙桌並排,能從桌麵上縱穿過去才可學習。他十三四歲時,向他太舅公求學,隻叫他真有恒心,就練好了基礎再說。那九招短打,當地有個叫法喚作“關門打狗”,乃是讓敵人近身跌撲的攻防套路,殺傷力卻並不大。如果隻是防身健體,練好其他的也就可以了。

他打死憨厚少年的幾招,則是出山拳中的招數,名字倒也簡單,直接就叫“五踩腳”,乃是一套五連招的功夫,他當時掏心、盤肘、鬥拳,隻打到三連,就已經把那憨厚少年打到死得不能再死!至於將那伶俐少年打翻的一招,乃是大紅拳中的一招“朝天一炷香”。

他在原來的那個世界,乃是生活在江浙一帶,所學也是當地民間拳路。並無表演套路中的那些花俏手段,反而多是陰狠的招數,象他所學的大紅拳、出山拳,第一手就是沉下馬步時防人踢襠,大紅拳第二手插人小腹,出山拳更狠,卻是右手抓腎囊,左手將人推撲於地;猴拳開招就是正手撩陰,而九招短打第一手便是封人眉眼,然後就是翻手抓肩臂打肋。區別無非是師傅教與不教,自己會是不會而已。

許多人都道中國武術中的馬步無用,或道馬步是練發力的手段,其實都沒有說出真正的用途。馬步用於發力是對的,但完整的說來,乃是貼身發力所用!你看那拳台上的拳擊手、散打拳手,打著打著,便撲在一起推來推去,甚至把近身當作歇力的手段,卻不知近身才是生死立判的時候!近身之時,立下馬步,便可發力!善良一點的肩、肘、胸、胯,貼上就可讓對方倒地,就象他對上那伶俐少年衝天炮後的一貼,靠上去的是自己最柔軟的右肋,卻在對方倒地後立時就有手段殺人!陰狠一點的掏陰、挖肋、擊腎、斷關節,根本就是防無所防,完全看誰的下盤功夫紮實。

柳新臣將五路拳腳打完,差不多化了大半個時辰。又練起樁功,這個乃是他少年時從雜誌上看來,叫做朱砂掌,有動有靜,到了老來,又重新拾起,當作自己健身的方式。

書上把這種功夫說得是天花亂墜,到底有沒有用,他卻是全然不知。但練了這個,確實手腳火熱有力,而且似乎能作為打坐練氣的輔助,自覺越練手腳越是沉重,平時出手,八分力到了落手處,能打出十分力道,而且拳勁發力有沉滯之意,似乎確有傷人內腑的功效。

這一路樁他卻是站了足足有一個半時辰,待到收功完畢,已近半夜子時。便將自身收拾一下,上床打坐睡覺。前世年紀大了,對這類健身功法自然是多有琢磨。

這種練氣法又與普通的不同,乃是他從一個破舊道觀得到的。別的多是從觀想竅穴或觀光入門,他的功法卻是直接從先天竅穴入手,在入靜到致虛極靜篤之時,其內便恍惚有物、恍惚有精、恍惚有信。觀之在前,守之在後,不可捉摸,故而守與非守、寂與非寂之間,讓這一點先天之竅存在不虛,即所謂得竅。

可惜他也隻得了初步功夫,雖然不久時就能不複臥床,以打坐代替睡眠。但練了許久,還是卡在玉液還丹、周身不漏這一步。他是過來人,知道這玩意絕對沒有小說中所說那樣神奇,才剛練氣就能如何如何,無非能養神健體,疾病不生而已。即使真有什麽神異,那也應該是下一步功夫之後的事情。

到了這一界也是如此,從開始練習,十天就能血如汞沸,內視周身血脈經絡,十五天就通了小周天,到了玉液還丹的地步。而且比穿越前更進一步,溫養三年後,便有了結丹的征兆,但每次河車運轉,複歸黃庭,就是一觸而散。所幸他有著多年經曆,心境淡泊,功夫也是越練越深。他知道這等情況,必是哪個地方練的不對,故而並不曾起了爭勝急躁之心,平時也隻能從一部背熟了的《道德經》中尋找下一步的訣竅。

生活在這樣的村子裏,人們整日要為生存而搏命,多一個人就多份力量,每一個人的價值都要盡量地利用起來,故而他穿越後和尋常村人沒什麽兩樣,沒受多大的苦處。

平時做不好活計挨打有之,但村中的其他小孩打破了盤碗,也要受父母的打罵,最多無非和其他的小孩有了爭執,別人有父母幫村,自己沒人來管而已。隨著這兩年自己功夫出挑,在村中慢慢算個人物,人也漸漸長大,村人自然也將自己當作成年男子看待,也就沒有這等的情景了。

從小便要洗碗洗衣、劈柴擔水,但在這等地方,每戶人家的孩子到了六七歲也需割草放牛,八、九歲就得做飯提水,十一二歲便得下地割稻挑肥幹活,上山伏弩布弶打獵,也不能說是受了委屈;因為是啞巴,相貌又給他裝飾得醜陋惡心,平時生活自然也是低人一頭,但村子地處山林,多有蛇蟲,因此少個胳膊多條疤的甚多,這些殘疾者也受人欺辱。

隻有吃食方麵要自己去動腦筋,他這幾年剛好是長身體的時候,極為需要營養。但吃了幾日的殘羹冷飯之後,竟然發現這兒的人不吃內髒骨頭,動物內髒都扔去垃圾堆漚肥,扔掉的骨頭,上麵甚至還有許多肉筋。

全村三十餘戶人家的肉食內髒,供養他一個人,日日骨頭煲牛雜豬心什麽的,平時還能出門撈些小魚泥鰍,故而無論是鈣質還是營養,都比一般的小孩還好,甚至在他有意識的補充下,比前世少年時的挑挑揀揀還要全麵!這幾年身體漸漸長成,身高從原來的一米三七長到了現在的差不多一米六八,估摸著還能長上兩三年,比原來的一米七三應該還能高上個五六公分。

隻是吃這些東西,村中人難免以為惡心,所以才有那些小孩編了順口溜來嘲笑,平時更是獨進獨出,沒有什麽年齡相近的朋友。

那蘇令南兩兄弟教人習武,他也可以參加,更是因為平時努力,資質方麵因為自己前世的知識和練武意識,更是突出,因此日常練習,竟是比他們教授本家少年還要盡心。即便是村中蒙學,也照樣就讀。他閱曆豐富,平時待人極為乖巧,常去幫著別的人家做事,學起東西又快,反而極得教頭和先生的寵愛。

這個地方的文字和他原來世界的篆書基本差不多,語言也和古音類似。他本為江浙人士,那一帶的方言就帶了古代的習慣,因此學起來是毫無困難。但他也知這是個實力說話的世界,故而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練武之上。

南方人身高普通,他前世也不是什麽高挑人物,骨骼也帶著南方人特有的纖細精致,因此他並沒有走蘇令南力戰士的路子,而是考慮了魔戰士的方向。練了四年到了六級圓滿,也許是每日打坐練氣,竟然自然而然進入七級,能將魔力灌注兵器,用以傷人了。

柳新臣盤腿坐定,就如往常一般寧心定氣,片刻之間,就入了定靜狀態。將心頭一點真意,沉入下田,靜坐了半個時辰左右,細細溫養胸腹之間的一團溫暖,到子時一陽生時,突覺內氣如液,汩汩而動,周身上下,百脈俱振。整個人渾渾噩噩,溫暖如春,尾椎處一動,隻有一團熱意,自命門、夾脊,緩緩而上,至大椎停下。他也不為意,隻落意於下田靜守,過了片刻,大椎一動,經玉枕運轉至頂門,化為清涼,如醍醐灌頂,隻覺身體周遭,一片光明。

那清涼沐浴而下,歸入中央黃庭,漸漸凝聚,但肝木肺金也匯聚而來,你爭我奪,如同打仗一般,正是金木水火歸於黃土,成就金丹之兆。

隻是他不知下一步的野戰守城功夫,因此無論用多少力氣去平衡聚攏,都是不行。到最後還是無奈散去,但他心境平和,並不為意,故而玉液複歸與胸腹之間,神光內照,忽而翻翻滾滾如雲而起,忽而又絲絲縷縷如霧而下,全身溫潤無比,恍惚間,就又覺得身體又強健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