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陰謀的味道

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出乎清顏的意料,孝琬和崔氏的關係顯然已經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為了避免家宅不寧,孝琬一氣之下索性跟著長恭去了軍營,反正河間王豪放大氣的名聲在外,士兵們無一不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整日裏一起切磋訓練,倒也是別有一番樂趣。

隻是這下卻苦了清顏,不僅要忙著寬高夫人的心,還有抽出時間來理會崔氏的哀怨哭訴,若非有孝珩這尊大神時不時地出來圓個場,恐怕她都是要忍不住發瘋了。

“二哥,這幾日還要多謝你從中周旋呢。”這一天,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崔氏,清顏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白衣男子,臉上感激的神情表露無遺。

隨意地揮了揮手,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廣寧王高孝珩永遠都是這副雲淡風輕的從容模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四弟忙於外事,不在府中,家裏就我這閑人一個,不幫你又去幫誰呢。”說著,他定睛細細打量了清顏一番,待看到她略微削尖的下巴時卻是不禁半皺了眉頭:“怎麽又清減了幾分,挽秋她們沒有給你好好調離身體嗎?”

“呃?”清顏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卻是有些心虛地幹笑了兩聲:“怎麽可能呢,我這一向的胃口可是好得很,不胖起來就算不錯的了。”

放眼整個高府,若說有誰是讓她都心生忌憚的,隻怕就得非麵前之人莫屬了。更何況,上次她明麵上說去別院修養,實則跟著長恭上陣殺敵一事不知怎地竟被孝珩知曉了,事後他雖然沒說什麽,但偶爾拋來的嚴厲眼神總讓她不自覺地畏縮。理虧就心虛,這話還真沒說錯。

“你和四弟都是一般心性,什麽時候可以多顧慮一下自己就好了。”歎了口氣,孝珩知道她的心結所在,也不出言點破,話語之間拿她沒辦法的無奈意味尤其明顯:“事情總是操勞不完的,身子卻是自己的,不要任何事都親力親為。”

“嘿嘿,我知道了二哥。”討巧賣乖地一笑,清顏心中還記掛著孝琬的事,當即便是扯開話題:“對了,二哥近來可發覺三哥有何異樣麽?”

私藏舍利和兵器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無論是孝琬真這麽做了還是有人誣陷,總是有跡可循的。她一定得在事發之前把問題都搞定了才行。

“異樣麽。”知道她向來都是有的放矢,孝珩也不會把這句話當做一般的閑話家常,當下便是認真地思索開了:“大哥去世之後,他雖然一如既往的喜怒皆形於色,但我能感覺到他的性子改了很多,至少不像以往那般魯莽了。”說到這,他不由微頓了一下,然後才抵著下巴繼續道:“在府中具體如何我不算清楚,但在朝中,我感覺到他很明顯地開始針對和士開一黨,就在昨日,他甚至當眾斥責了皇上的乳娘陸令萱,雖說句句在理,朝中應和的大臣也不少,可我始終覺得有些不太好。”

“三哥他這是想要為大哥報仇啊。”麵色沉鬱,清顏是懂得孝琬的心思的,不過,“和士開一黨如今已是根深蒂固,想要對付並非一朝一夕之功,三哥這般直接對上,恐怕勝算很小呢。”

“是啊。”點了點頭,孝珩顯然也是深有同感:“小人便是小人,孝琬的這種方法對付大惡之人還行,對付和士開,估計隻能惹來對方的軟刀子啊。”他不是沒想過要阻攔,可孝琬那脾氣,一旦作出決定就如同吃了秤砣鐵了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又怎麽可能聽他一言之勸呢。

纖長的十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清顏一臉沉思的表情:“雖說而今是皇上在位,可實際的權力操縱大半還在太上皇手中,如果和士開等人想要在暗地裏給三哥下絆子,那住在棲月宮裏的那位便是重中之重。”

“哦?”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孝珩心裏忽然有了那麽一點不祥的預感:“清顏,你莫不是要……”

“對,我要去找他。”言笑自若地對上孝珩不甚讚同的眼色,清顏的聲音卻是堅持地沒有一絲回旋的餘地:“二哥,這是唯一的方法了,你得信我可以全身而退。”

而此時的棲月宮中,高湛正在書桌前提筆作畫。手腕高懸,筆走龍蛇,一幅卷軸幾乎是一氣嗬成,沒有半分猶豫的閑暇,端的是幹脆利落至極。

待到他放下筆淨手,侍立一旁的和士開這才小心翼翼地一眼瞥去,然後便毫不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他所熟悉的人躍然於紙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畫中之人容顏清美,身姿窈窕,眉眼之間的絕世風華纖毫畢現,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下凡,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讓人為之神魂顛倒的魅力。

“和士開,我這幅畫畫得如何?”在潔淨的巾帕上拭幹手上的水漬,高湛頭也不回地問道,那語氣裏的隨意姿態,就好似是在談論天氣如何一般的自然。

“太上皇妙筆生花,連紙上的人都如同活了一樣,當然是極好的。”微笑以對,和士開這話說的也並不違心。高湛於丹青一道本來就極有天賦,更何況現在所畫之人乃是他心中所想,每一筆都是加諸了靈氣與心思,縱是想不生動也難。

聽到他這般所言,高湛放下巾帕的手霎時一頓,再開口,言語間已是帶上了三分歎息:“畫終究是畫,再如何活靈活現也隻是廢紙一張。”說罷,他轉身抬手,沒有一丁點的猶豫,那幅墨跡未幹的美人圖便是被放置在了一邊的火盆之上,不過片刻功夫,便在升騰的火焰中嫋嫋消逝,化為了零星的飛灰。

而從始至終,和士開隻是安靜地垂手立於桌邊,連半點開口阻止的意思都沒有。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看到高湛如此作為了,見怪不怪,索性也就不言不語。

燒完了畫,高湛似乎是有些意興闌珊,重新坐回書桌之後時竟是沉默著失了神,素來深不見底的黑眸波光流轉,迷離中帶著一種魅惑天成的妖異。

和士開默然旁觀著,看見他這麽心神恍惚的模樣,似乎也是有些不忍,張了張嘴,最後他終於是忍不住勸慰出聲:“太上皇,如果您真的那麽舍不得放開她,為何不幹脆讓她進宮來呢?”

他是胡人出身,對於親情倫理觀念並沒有深受漢人文化影響的鮮卑族人那麽入骨。在他眼裏,喜歡就是喜歡,愛上一個人當然也是不顧一切地也要讓她待在自己身邊,哪怕手段再低劣、再卑鄙也無妨。就像他對胡皇後,雖說明知她隻是長得像自己心中曾經的那個人,但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什麽都無所謂。被千夫所指也好,死後遺臭萬年也罷,他隻知道他現在能夠擁著心愛之人,高官厚祿,無憂無慮,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他所追求的幸福。而相比之下,苦苦壓抑著刻骨相思還要將所愛之人推進別人懷中的高湛無疑是要可憐得多。

“讓她進宮?”聞言,高湛漆黑無比的眸中頓時有光亮掠起,然而不過短短一瞬,便是再度沉寂了下去:“如果我真的這麽做了,她怕是會恨我一生一世吧……”她已是別人的妻,是他當初親自求高洋將她賜婚給了他最親近的侄兒,如今他又怎麽能夠將她拉回來?更何況,他知道她的心中從來就沒有過自己,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又有何立場,將她拉回來?

“再恨又如何,至少曾經擁有過,那便是人生死而無憾的樂事了。”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和士開無論怎樣也想不明白,為何高湛會喜歡上一個像蘇清顏那樣的女人。美則美矣,但卻像是吞噬生機的罌粟花,那致命的誘惑足以讓任何人都無福消受。

每每憶起高孝瑜去世那夜她執劍而立,殺意凜然地站在自己麵前時,他都會忍不住渾身戰栗,那樣一個死神一般的女子,真不知她柔情似水之時會是哪般模樣。所以,他對高湛的出言相勸,第一是出於對高湛的同病相憐,第二,則是出於自己的一點小小私心了。他很想知道,一身傲骨如蘇清顏,如果磨掉了她的銳氣,拭去了她的鋒芒,甚至折斷了她的翅膀,她又會是一副怎樣的麵貌。

“曾經擁有……”心底死死抑製的被這四個字猛然驚醒,高湛一時之間就猶如受了蠱惑,腦海中除了她的音容笑貌竟是再想不起其他任何東西。他真的,可以擁有她麽?

見狀,和士開明白高湛已經有所動搖了,當下也是見好就收,再不多言,隻衝著門邊的一個內侍不著痕跡地使了個眼色,而那內侍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也是立刻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和士開再度垂下頭去,隻是那眼底叵測的笑意幾乎遮掩不了。嘿嘿,隻要高湛鬆口,那就萬事好辦。任憑那蘇清顏再厲害,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女人,而隻要是個女人,他總是能有對付的法子。

正在殿內兩人都各懷心思地相對無言之時,殿外的一聲通傳頓時讓他們迅捷無比地同時自彼此的思緒中醒過了神:“蘭陵王妃求見太上皇!”

猛地站起身來,高湛剛欲開口,卻是強自穩了穩心神,然後用與以往無異的冰冷嗓音緩緩地道:“請蘭陵王妃偏殿稍候。”

“是。”殿外傳令之人的聲音慢慢遠去,想必是前去回稟了。和士開不禁唇角微勾,躬身一禮便道:“既如此,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