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戰

翌日,介於三軍已經會師,斛律光等主帥三人便開始具體部署。經過一番討論,最終決定由段韶居左,斛律光居右,長恭控中軍,而斛律恒伽和清顏,則留守營地,以策萬全。

用兵之道,重在兵貴神速,既已商定好一切,斛律光等人也就迅速集結,然後在山頭上和周軍對峙。

周軍沒有料到齊兵會如此急速攻來,單看那陣勢嚴整的模樣,再一眼望見斛律光和段韶,皆不由麵色驚惶,還未開戰,怯意已生,士氣瞬間便是削弱了一半。

段韶橫刀立馬於前,放眼而望周國陣營,正對上達奚武驚疑不定的眼神,當即便朗喝出聲:“達奚武!我齊國已按約歸還你護國公之親母,現在是因何緣故又舉兵來犯?”

作為周國高層將領,達奚武對個中緣由自是心知肚明,然而卻不能將理虧表現在麵上,因此也隻能硬著頭皮吼回去:“我周國順應天意,誓要滅你齊國,要戰便戰,何必多言!”

“順應天意?”段韶威嚴英武的臉孔之上閃過一抹譏諷的笑意,即使隔著老遠,也讓達奚武忍不住心頭一顫:“本將看你們是順應天意來送死,既如此,那我們也就不客氣地收下了!”說罷,大手一揮,身後士兵武器齊齊抽出,明晃晃的一片,蒸騰的殺氣霎時彌漫開來。

“給我上!”達奚武也不想再說廢話,長劍出鞘,劃出一個冷厲的弧度,接著一夾馬腹,身先士卒地殺出。而他身後,由王雄壓陣,服色尚黑的周軍齊聲呐喊著便往山上衝。一時之間,兩方皆是聲勢驚人,還未交手,大戰的氛圍已是有了個十足十。

猙獰的麵具已是再度遮掩住那張令天地都為之動容的臉孔,長恭虛眯著眼,手中長槍劃空,看著周軍的士兵魚貫著衝上山來,卻仍舊策馬立在一旁,連半點動彈的意思都沒有。

周國的軍隊多為步兵,加之甲胄頗重,這種地形對他們而言並無優勢。而他和斛律光等人商量好的對策,便是令齊軍僅著一般盔甲,輕裝上陣,引誘周軍逐漸深入,以敏捷對笨重,殺他個措手不及。屆時周軍大亂,他則趁亂殺出,帶領中軍趕往洛陽,勢必要將鐵桶一般的包圍圈撕出個口子。

段韶和斛律光按計劃行事,將衝上來的周軍逐漸引離長恭周圍,且戰且退,一路直將達奚武等人引至一深穀,方才下馬與之一戰。齊軍養精蓄銳已久,又有三大主帥壓陣,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氣勢,直如蒼龍出海,一發而不可收。反觀周軍,那作為防禦的甲胄實在是太過沉重,在山路上奔勞這麽長時間,大部分人早已是氣喘籲籲,不複初始的銳氣勃發,此時麵對猛虎出籠一般的齊國士兵,哪裏還有一戰之力?當下隻能提著兵器勉力相抗,不過短短數息時間,便已是傷亡慘重。整個深穀在這一刻,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橫飛,周軍攻勢在頃刻之間被瓦解大半,混亂中,墜崖的墜崖,投溪的投溪,就連餘下來的幸存者,也是抵擋不了心頭對死亡的恐懼,當即便開始狼狽地奔逃躲避。

達奚武見狀,麵色灰敗不堪,隨手將齊國的一員小將斬於馬下,便是直接放開嗓子大吼出聲:“撤!都給我往回撤!”

先鋒部隊所剩無幾的人員聞言頓時欣喜若狂,再也不顧其他,掉頭就往回跑。而段韶和斛律光既然負責牽製主力,又怎麽可能會這麽輕易就放虎歸山?手勢一打,那左右中軍便是全線壓上,死死地咬住了達奚武的隊伍就是不肯鬆口。

而因著己方戰線的延長,負責壓陣的王雄此時尚還在穀口處。嘈雜的人聲馬嘶掩蓋了一切,在聽不清、看不明的情況之下,他依舊是指揮著大部隊緊跟而上。這就導致前方的人幾乎完全是被後麵的衝鋒部隊推搡著往前去,全然沒有退回的餘地,而齊士已經殺紅了眼,染血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就往敵人的要害部位送。不過片刻功夫,這處戰場就成了黑暗的修羅地獄,皮開肉綻的聲響,淒厲入骨的嘶嚎,恐怕膽小的人看見的話都得當場尿了褲子去。

一直靜觀其變的長恭等的便是這個時機,當下手一揚,領著五百重裝甲胄的勇士便是直衝而下,瞬時猶如虎入羊群,但凡縱馬所過之處都激起血色殺伐一片。

並肩負手而立,遙望著那一股在周軍重陣鋪天蓋地的黑色烏雲中勢不可擋的紅色怒潮,清顏和恒伽的臉色皆是肅穆而謹然。周國此次大軍壓陣,手筆不可謂不大,要想牽製住他們,斛律光和段韶的人手必不能少,而此消彼長之下,那就隻能壓縮長恭這邊了。雖說對長恭的能力極有信心,可行軍打仗並非兒戲,一個細微的疏漏便可決定生死,作為旁觀者,說不緊張擔心也是假的。

“你千方百計要跟了來,難道便甘心隻是在這兒遙遙望著?”視線不離長恭左右,恒伽卻是對著身邊之人開口。對於這個素來韜光養晦的女子頗為了解,他知道她並不是一個如此甘願聽從指揮的人。

“我想來,不過是想親眼看著他勝利,總好過虛無縹緲的枯等。”一貫難以捉摸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道深刻入靈魂的身影,清顏眼中的專注足以令的認識她的人動容不已:“我在,他會心安,我若出手,才會讓他有所顧慮。”她相信長恭,從一開始就無條件地相信。不管多困難的處境,她堅信她眼中的那個男子都會順利渡過,而她要做的,隻是在他需要的時候和他並肩作戰,在他光芒無人可抵的時候靜靜守望,其餘的,幹涉的多了也隻是負擔。

聞言,斛律恒伽不由轉頭看她,眼眸深處的詫異一閃而過,隨即便是歸於淡然的微笑:“得妻如此,長恭那家夥果然是有福氣。”

就在這兩人低語之時,跟著一起出征的莫非卻是忽然麵帶憂慮地掠了過來,衝著清顏一禮便是急急地開口:“王妃,屬下有緊要軍情回稟。”

“哦?”下意識地和恒伽對視了一眼,清顏也不多磨蹭,直接低頭看他:“說!”莫非和魏虎這幾天聽從她的吩咐正暗中在周營附近查探,依莫非的性子,他此刻趕來,若不是有什麽出人意料的情況也不可能。

“屬下和魏虎謹遵王妃吩咐監視敵人一舉一動,就在方才,我和魏虎在周國營地邊一個不起眼的帳篷裏看見了周國的齊國公,另一人,看不大清臉容,不過,卻和齊國公有著三分相似。”如實稟告著,莫非的聲音也是抑製不住地透出緊張之感來。他跟在長恭身邊多年,當年在黃河邊時也曾和那齊國公有過幾麵之緣,因此方能認出。這幾年周國齊國公驍勇善戰之名愈發盛揚,此次隱忍不發,隻怕會對王爺不利。

“宇文憲?”清顏還未表態,恒伽卻已是先一步驚異出聲:“他居然已經在這裏了,那宇文護豈不是……”沒想到周國和他們一樣也是虛晃一槍,宇文憲早早到達竟然沒有一點風聲傳出,擺明了是有殺招在後,這個情報,可著實是有些駭人啊。

擺了擺手,清顏卻依舊是一派冷靜,盡管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那種不祥的預感開始變得呼之欲出:“宇文護一動牽連甚廣,自不可能半點風聲都不傳出,且那老賊素來謹慎,想必不會親下戰場,倒是那和宇文憲有著三分相似之人……”腦海中閃過那張清冷的臉孔,清顏猛地怔在當地,連自己要說的話都是忘記了。

“清顏,怎麽了?”從未見過她如此失神的模樣,恒伽心下焦急,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還不待他繼續追問,那原本呆若木雞的女子已是瞬間跳了起來,轉身就朝馬廄而去,隻在風聲中還隱隱傳來她的叮囑之聲:“莫非,帶上人跟我走,恒伽哥哥,你繼續留守,千萬不要大意。”

“好……”啞然地張了張口,最終卻隻剩這低低的應聲,恒伽望著那如風一般疾馳而去的身影,眼底的困惑和擔心已是越來越深:究竟是出什麽事了?那個和宇文憲莫名相似的人,到底,是誰?

而此時另一邊,一身黑色重甲,顯得越發清冷不可接近的宇文邕騎在馬上,遠眺著那在周軍重重圍困之下迅速廝殺而來的一對人影,眸色深深。他在等,等那人前來,等這千年難尋的交手機會。為了這一天,他甚至不惜躲過宇文護老賊的眼線,偷偷潛伏進前線指揮。高長恭,為了與你一戰,我可是籌謀了太久,你萬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四哥,你當真要出手麽?”緊緊盯住那道縱然身處包圍之下依舊從容不迫的殺伐身影,饒是善戰如宇文憲者,也禁不住為那人暗中喝彩。這高長恭果然是人中龍鳳,這等拚殺的速度,恐怕放眼周國,也是無人能及,隻不知道四哥出手攔截他的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啊。

“我意已決,無須多言。”宇文邕薄唇緊抿,握著韁繩的手也是逐漸收緊。今日,他必要狠狠地挫掉那高長恭的銳氣,即便殺不了他,他也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洛陽在他麵前淪陷。這整個齊國,都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逃不了的,沒有誰,可以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