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無能為力
“皇上人呢?!”看著空無一人的禦書房,清顏的眸子驟然卷起風暴無數,一把揪住姚內侍的衣領便是厲吼出聲。好,好你個高湛!居然給她來聲東擊西這一套!
“回……回王妃的話,皇上他……在……在玄都苑涼風堂……”有心想要替主子隱瞞一二,然而身前女子的氣場太過駭人,上次被她一劍劃傷頸部的驚恐場景還曆曆在目,姚內侍實在是禁受不住此等煎熬,戰戰兢兢地便將高湛的所在地給說了出來。
“算你識相!”隨手將他甩於一邊,清顏不及多做考慮,腳步一錯,便如鬼魅一般飄然遠去。玄都苑涼風堂,那裏離禦書房可是不近啊。
而就在她匆匆趕來的當口,涼風堂裏,剛受過杖責的高百年正滿身鮮血地趴在地上。離他不遠處,幾張潔白的宣紙上赫然是幾個“赦”字,此時沾染了血跡,看上去無端的猙獰。
“還不從實招來麽?”高湛居高臨下地坐著,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卻帶著致命的陰寒與森然:“這幾個字,可是你的老師賈德胄親手交予朕的,經過鑒定,與你的筆跡一般無二,這樣的話,你還是不打算承認麽?”
赦之一字,天下可寫者,唯有一國之君,若然承認,那便是說明他早有謀逆之心。高百年費力地抬起那一張血跡斑斑的臉孔,低啞的聲音卻是無比堅定:“皇上……皇上明鑒,這確不是微臣手筆,微臣……絕不敢……不敢有不臣之心……”
“那樂陵王的意思是說皇上想要汙蔑你了?”站於高湛身邊的和士開適時地開口,一句看似渾然無力的話卻是讓得高湛眉梢微挑,隨即眼底的殺意大盛。
死死地盯了他一眼,想起家裏還在等他回去的斛律昌儀,高百年隻抬頭朝高湛求饒:“九叔……九叔開恩,百年願為九叔當牛做馬,隻求……隻求九叔看在父親的麵子上饒……饒我性命!”
一聲九叔出口,高湛眼中的煞氣頓時便有所消弭。半眯著眼,他卻是想起了高演在臨終之時跟自己說過的話。
“小九,我這一生,或許是罪孽深重,千不該萬不該,便是殺了高殷,現在死期將至,大概是二哥來向我索命了。”說著這話時,高演渾濁的雙眼竟是閃過解脫,倒讓得他頗為詫異。
“我知道你對皇位覬覦已久,之前與我聯手毒死二哥,也不過是為了方便你最終得利。”高演麵帶微笑地看他,眼底的慈和寵溺,一如小時候被他搶了玩具一般的寬容:“你是我的親弟弟,哥哥能為你做的,也就隻有那麽多。我隻希望,在你成為了皇帝之後,能夠放百年一條生路,不要再犯像我一樣的錯誤。”
得兄長關愛如此,說不感動,隻怕也是假的。所以他當時很痛快地便應下了高演,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保高百年一命。但此一時彼一時,而今的他……
“皇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和士開看著高湛陷入沉思,便知道他心下難以抉擇,當即便開始煽風點火:“前不久彗星出世,可是天下易主之相,而在這節骨眼上,又出了這檔子事,您看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一些?”
聽得他這般勸說,高湛那一雙黑眸不由微微閃爍,片刻之後便是再度恢複了一貫的深不可測,難以捉摸。慢慢站起身來,他緩步朝著高百年走去,最後,停在了他的麵前。
“九叔……九叔饒命……”看他前後分明的變化,高百年心中已是逐漸地陷入絕望。然而思及家中的愛妻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股強烈的求生便是在他心頭熊熊燃燒。苦苦掙紮著以手撐地抬起身來,他重重地一頭叩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麵上,砰然有聲:“求九叔放我一條生路……”
低頭毫不憐憫地看著他,高湛麵容冰冷地自一旁的禁衛軍手中接過刀,眼一閉便是毫不留情地送進了他的胸口,同時發出了一聲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低沉歎息:“六哥,對不起了,你若在天有靈,便也尋我來償命吧……”
貫穿胸腔的痛楚令高百年當即便是瞪大了雙眼,體內的生機迅速流逝,他直接是無力地軟倒在了地上。意識開始模糊,他卻仍然還惦念著那恐怕再也等不到他歸去的妻子:“昌儀……昌儀……”
“把他給我扔池子裏喂魚!”不想再對他出手,可看著他垂死掙紮的模樣高湛實在是心有不耐,索性扔了刀對著禁衛軍們冷喝出聲。
“是!”不敢有絲毫怠慢地應下,兩個人高馬大的禁衛軍走過來,一前一後地將高百年抬起就往涼風堂外麵的荷花池裏扔。
“噗通--”沉重的落水之聲響起,已成血人模樣的高百年落入池中,瞬間池水盡赤,連周圍的一群鯉魚都是受到了驚嚇,紛紛驚慌地遊開。
強睜著不肯閉上的雙眼中神采已然開始渙散,高百年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一點一點地離自己遠去。果然,還是沒有辦法了啊。嘴角牽強地扯起一個苦澀的弧度,他慢慢地向著水底沉去。昌儀,對不起,我要拋下你和孩子先走一步了。
正在內心無力地想要放棄之時,一道黑影淩空閃過,高百年抽離的意識隻感覺自己身子一輕,整個人竟是被從水中拖了出來,到了岸邊。
“樂陵王,你怎麽樣了?”焦急的詢問聲響起在耳畔,那濃重的擔憂讓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睜大了眼去看,一張萬分熟悉的清美容顏便在頃刻之間映入眼簾。
“姐姐……”氣若遊絲地一聲出口,高百年蒼白失血的臉孔居然在此刻都是有了笑意閃現:“太好了,你來了……”
“不要說話了,我會救你!”看著他胸口上那刺穿身體的一刀,清顏的麵色冷得幾乎可以凝出冰來。該死的,她還是來晚了!
“沒……沒事的,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虛弱不堪的聲音越來越低,清顏不得不俯下身子貼在他唇邊才聽得清他的話:“姐姐,幫我照顧好昌儀,說她一聲,我……對不起她,不能夠……看著孩子出世了……”
“不要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你還要回去見昌儀,你還要看著你們的孩子出生、長大,你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沒有做,你不可以死的!”咬著牙,清顏眼底的酸楚越來越濃,最後終於是忍不住,一顆淚水濺落而下,在地麵上暈開一點小小的水漬。
“這些……我可能都辦不到了……”輕輕的嗓音帶著深深的遺憾,盤旋在四周悲傷而寂寥的空氣裏,高百年勉力抬手,將一物放在了清顏掌中:“這個,還請姐姐……替我交給昌儀,告訴她,我……愛她……”
“我會的,我一定為你把話帶到!”清顏紅著眼眶答應,看著手心裏拿一枚熟悉的龍形玉玦,心裏的悲痛快要決堤。
然而還不待她有進一步的反應,覆在她掌心上的那一隻手便是緩緩地無力垂落,憑著一股求生硬是支撐到現在的高百年在這一刻徹底地閉上了雙眼。至死,他的嘴角都是含著淺淡的笑意,就像是當年清顏在昌儀婚禮上初見他時一般,那麽青澀而單純,毫無心機的簡單少年。
“高百年……”感受著懷裏年輕的軀體逐漸地冷卻僵硬,清顏再度低低地喚了一聲,隨後便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為什麽,為什麽每次她都趕之不及,為什麽每次都要讓她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地在她麵前死去,為什麽每次連半點挽留的機會都不給她!難道命運的更改當真是如此的困難麽?如果是這樣,又到底是為何要讓她穿越過而來,給了她預知未來的能力卻不給她改寫未來的手段!上天對她是何其的殘忍,而對這個慘死的少年又是何其的不公!他還沒有過上他渴望的幸福生活,他還沒有看到他的孩子出生,他甚至沒有時間跟心愛的人說上一句珍重!
冷眼望著那個仿佛從天而降一般的身影,高湛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看起來,他的計劃是成功了,他成功地避開了蘇清顏解決了高百年,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麽?可是為什麽,在看到她此時隱隱顫抖的身軀之時他的心底竟會有一種說不出的疼痛感呢?會忍不住想要把她摟在懷中好好安慰,哪怕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本就是他。
“蘭陵王妃,在皇上處置謀逆之人時擅自闖入這裏,您可是逾矩了啊。”在一地靜默中,和士開忽然上前一步,柔聲地出言提醒道。他雖然懼怕這個殺伐果斷的女人,可這一次的事,主謀卻並非是他,縱然她想報仇,那對象也不會是自己。
“逾矩?”冷如修羅的嗓音不帶絲毫感情地響起,清顏放下懷中的屍體,徐徐地站起了身:“本王妃若是怕皇上治罪的話,今日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和大人實在是說了句廢話。”
“你……”一時語塞,再加上也實在是不敢觸怒這明顯處於盛怒之下的女人,和士開張了張嘴,倒是老實地沒有再吭聲。
冰冷的眼風掃過在場的一眾人等,清顏出人意料地不發一言,轉身離開。高百年死狀極慘,她並不能把他的屍身帶回去,不然恐怕會驚嚇到斛律昌儀。隻是,這些血債,她會一筆筆地都記著,總有一天要讓人全部還回來!
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高湛莫名地覺得她離自己的世界已是越來越遠。那些鮮血和仇恨,似乎已注定了她從此就要和他勢不兩立了吧?自嘲地牽起唇角,他轉身聲冷如冰:“把叛賊高百年的屍體給朕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