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國策

容閎的學識讓李富貴欣喜萬分,這位老兄從小就受到西式教育,開始是在澳門上學,後來又留學美國,最後考上了耶魯,現在連微積分都會!自己竟然能得到這樣的人才,李富貴原來對此可是想都不敢想。而容閎同樣被李富貴的現代意識所震驚,他從美國回來已經兩年多了,這段時間對中國的現狀也算有了一個了解,他對中國現在的積弱感到痛心無比,他親眼看到那些外國人利用手中的權利營私舞弊、偷稅漏稅、欺負耍弄中國人,這一切都深深的刺痛了他,總是想著如何才能改變這一切。兩淮崛起的李富貴給了他極大的希望,從那些洋人口中容閎知道任何一種現代思想這個李富貴都能理解,雖然他未必同意,但是不管什麽隻要向他解釋一遍他就明白了,這在中國官場中可以說絕無僅有。李富貴在一八五七這一年中表現出來的魄力讓容閎真正下定決心到兩淮來,在當前的中國有見識、有膽量、有實力的人恐怕隻此一家。在見麵之前容閎還抱有一絲擔心,畢竟他對李富貴的了解隻是通過傳聞,那幫外國人個性誇張,往往喜歡把一兩分的東西誇到十足,沒想到見麵之後他才明白李富貴的知識比傳聞中的還要廣博,這對李富貴來說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因為他總是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想要探他的深淺自己也得有點分量,所以以容閎的學識兩人有更多的共同語言。

在對實業作了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後,兩個人的話題慢慢轉到了政治上,容閎小心翼翼的拋出了一些近代的政治理念來試探李富貴,沒想到李富貴對這些無父無君的言論毫不在意,他嘴裏說出來的東西恐怕每一句都夠得上殺頭,可是看他的神態卻好像是在討論風花雪月一般。容閎帶著找到知音的喜悅把一直隱藏在心中的政治理念一股腦得倒了出來。

聽完之後,李富貴撇了撇嘴,三權分立、民主選舉,這些不都是美國的那套東西嗎?中美差距這麽大,直接照搬估計肯定會水土不服,老兄難道就沒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嗎?

容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來是有的,那時我也覺得在中國推行新政困難重重,隻有慢慢的來,不過見到大人之後我有了新的想法,我想以大人的見識與能力應該能夠讓中國直接跨入現代社會。

老兄太看得起我了,急進式的改革我也沒有把握,這一年來我的動作雖然很大,不過那也是被逼無奈,而且我也不認為美國式的民主就是最好的。

那麽不知大人認為哪個國家的製度是最好的呢?

就目前來看我覺得都不太好,其實分權的最大好處就是保證國家不出大方向上的錯誤,但是它實在是很沒有效率,我認為議會的主要作用還是監督,隻要把國家的各種監督手段,像大理寺、廉政公署之類的東西交給議會負責我覺得也就夠了。至於民主選舉總統,你不覺得有那麽點外行領導內行的味道嗎?我敢和你打賭,不出一百五十年美國人就會把一個戲子選到總統寶座上去。李富貴看到容閎對美國的政體如此推崇,就給他澆了點冷水。

一個戲子當總統?!容閎對李富貴的斷言感到莫名其妙,人家都說天才多少都有那麽一點瘋癲,看來這話不假,這位大人怎麽可能想到一個戲子被選為總統。

戲子有什麽了不起的,有跡象表明他們後來還很有可能選了一個白癡。李富貴不以為然的說道。

容閎決定不在美國民主的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他知道對這些有那麽一點瘋癲的人來說最好的應對之策是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隻要他們的注意力從那個誘因上被挪開之後他們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樣了,大人的意思是融會各國之長?還是自己建立一套體係?

應該是自成一套體係,既然找到了知音,李富貴也就不再有什麽保留,我的理想是建立一套可以納入計算的官僚體係,對官員升降的考察都通過計算,官場上哪怕很小的動作,比如說舉手同意、否決,、官員之間的禮物往來等等一切的因素都會被納入計算,通過計算構建這座官僚的金字塔,而議會則是監督機構,把紀委、信訪辦這樣的機構都劃歸人大,有效的監視這個官僚體係。怎麽樣?很簡單吧?

這一切都能被納入計算嗎?容閎對於李富貴談話中時常夾雜的胡言亂語已經習慣了,他對議會作監督沒有什麽異議,雖然這與他心目中的理想製度有所出入,但是這種做法比起現在來還是有很大的進步。但是把官場中的一切行為都納入計算著實在有些不現實,恐怕做不到吧?

當然不可能一步登天,慢慢來,要培養他們計算的習慣,別整天一兩個億打了水漂隻要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交學費‘就完事了。戰場要算、商場要算。為什麽官場就可以不算,有了錯誤不怕,有了損失也不怕,這一切都會對官員的升降產生直接的影響,你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會對你的前程有影響。李富貴現在對計算尤其迷戀,他現在恐怕已經可以算作是畢達格拉斯學派的了。

就像您在連雲港推行的那套鄉規民約?容閎對李富貴在連雲港弄得那一套十分感興趣,也曾經加以研究。

指導思想是一樣的,就是建立一個等級製的計算方法,我在軍隊裏也是這麽做的。

李富貴和容閎的談話一直持續了一天,到了後來幹脆就歪在榻上,這個時候李富貴才發現容閎戴的是一條假辮子,老兄,你可要知道在大清可是留發不留頭啊。

學生入了美國籍,這大清的律法有些就管不到我頭上了。容閎說這話的時候略帶一些羞澀。

入了美國籍?真沒想到,我麵前做的竟然是一位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李富貴的語氣沒有一絲的諷刺,他的確對這件事感到十分驚訝,怎麽樣才能入美國籍,難不難。

也不是很難,美國畢竟是一個移民國家,隻要住夠一定的年限就可以申請。

原來如此,要是這麽說我派到美國去的那些人應該也差不多可以入籍了吧?

大人對學生加入美國籍難道一點看法都沒有?李富貴的胸懷實在讓容閎有些無法想象,他回國後因為這件事頗受國人排擠。

有什麽想法?說你是叛徒?我還是叛徒呢,他們看不慣還不是因為他們把國家和民族的概念弄混了,民族是民族,國家是國家,不是一碼事,我將來是要承認雙重國籍的,不管他們怎麽想。容閎知道自己這一輩子算是賣給李富貴了,有氣量、有見識、有魄力,你還指望從一個領導者身上再找到一些什麽呢?

下定決心給李富貴賣命的容閎開始關心起李富貴能給他什麽職位了,對此李富貴倒是自有打算,你負責整個兩淮的教育工作,在這個地方我一直找不到稱心的人。

我倒覺得如果我到現在大人辦的那些實業中去應該有更大的用處。容閎雖然也十分重視教育,但是百年樹人,他現在更願意投入能夠立竿見影的工作中去。

實業連我都不想搞了,我又怎麽會讓你這樣的大才進去,為什麽非要讓你來主持教育呢?你想想,我們現在的教育雖然有了一些現代的知識,但那都是入門的東西。如果我想開展高等教育那首先就麵臨一個師資的問題,那些老師從哪裏找,找到了怎麽選擇,除了你還有誰能做?我手下的那些夫子嗎?必須有一個懂行的人來做這件事。你剛從學校畢業不久,教育的事情應該還是很熟悉的。

可我還是希望能幹一些見效快的工作。

這樣啊,沒有問題啊,你去辦班啊,什麽MBA培訓,什麽財富知識講座,專門針對商界人士,向他們介紹海外貿易,工商管理等等,可來銀子了。

我是說見效快,不是說見錢快。

那還不是一回事,你教的可都是商界精英,他們學到的知識立刻就會運用到商場上,這還不叫見效快嗎?

可是我也沒學過海外貿易、工商管理。容閎還是不太願意投身教育。

誰讓你去教了,說白了你是教育部長,當然現在可能也要幹一些校長的事,你那些哈佛、耶魯的校友請幾個來就是了,伯駕你認識吧,他也是你的校友,我和他有過協議,他應該也會幫忙的,那個老家夥本來說給我找人,結果找來的大多不怎麽樣,有你把關我就不怕了。

我曾經做過伯駕的秘書,我覺得這個人並不可信,他並不是真心對中國好的。

這個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他的胃口不算大,隻是想把台灣吞下去,那邊自然有李鴻章去對付他。我就不信少荃連個大夫都搞不定。至於他是不是真心對中國好,這一點無關緊要,水至清則無魚,咱們也不是真心對他好。

這一天的談話一舉確定了未來兩江高等教育的發展方向,在其後的幾年中容閎幫助李富貴引進了大量的專家級人才,並且從美國的多所教會、基金會拉到了不少讚助,李富貴雖然也理解美國人為什麽熱心於中國的教育事業,但是他總覺的像婦女會這種機構恐怕未必那麽熱衷於文化侵略吧,他們怎麽也會對中國感興趣?不得不承認,美國人是一些很有意思的家夥。

洪仁玕現在有那麽點走投無路的意思,楊秀清對天國展開的清洗已經逐漸從南京開始向周圍地區展開,許多天王係的人或起兵反抗,這些人基本上沒有掀起什麽風浪,很快就本鎮壓了。或投奔石達開,石達開也利用這個機會在軍中進行了大範圍的調整。而清軍終於察覺到太平軍的行動有些不對頭,開始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在這些紛紛擾擾的聲音中唯獨沒有人提到天王洪秀全,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仿佛天王仍然在天京研究神學一般。心灰意懶的洪仁玕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終於在天國的周邊地區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淮陰,李富貴對他的接待仍然一如既往的熱情,這讓洪仁玕十分感動。他並不知道李富貴回頭就拍著韋昌輝的肩膀下達了任務,昌輝啊,你不是說能從天國挖牆腳嗎?現在就給你一個任務,想辦法把洪仁玕留下來。

這個工作在韋昌輝看來倒不是很難,實際上洪仁玕已經無處可去了,雖然他打心底裏不希望洪仁玕被李富貴重用,但是這個時候他自己的腳跟還沒有站穩,還做不到與李富貴講條件。當晚韋昌輝拎著一壇老酒來到了洪仁玕的住處,兩人借酒澆愁很快就有了那麽七、八分醉了。

我說仁玕老弟,別怪我說話不吉利,恐怕這次天王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這話立即對洪仁玕產生了足夠的刺激,他的眼淚很快就流了下來,天國大業難道真的就這麽完了嗎?在這樣短的時間裏經曆輝煌然後又被摔進穀底,這個滋味的確不好受。

“要是真的救不了天王,老兄有沒有想過應該怎麽辦?”

“那還能怎麽辦。”洪仁玕這時的意誌十分的消沉。

“我們還有兩件事可以做,一是替天王報仇,二就是營救幼主。”韋昌輝深深懂得釣魚就需要放下魚餌的道理。

“不錯,要是天王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楊秀清那個混蛋。你覺得楊秀清會放過幼主嗎?”

“我猜楊秀清不會傷害幼主,他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把天王害死,然後對外界宣布天王重回天堂,然後扶立幼主,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麽說天國還有希望,我們隻要能鬥倒楊秀清,就可以把幼主救出來,隻是我們拿什麽去鬥倒楊秀清?”想到這個問題洪仁玕再一次低下了頭。

“石達開我看是指望不上了,這個人貌似忠義,哼,”韋昌輝一貫看石達開不順眼,論品階他在石達開之上,可是現在石達開已經是天國的第二號人物,自己卻混到了這步田地,一想起來心裏就不舒服。“真的想要借力,幹王怎麽就不往眼前看一看呢?”

“李富貴?”洪仁玕無力的搖了搖頭,“現在石達開躲到一邊去了,李富貴又怎麽可能投靠天國呢?”洪仁玕在此之前也是病急亂投醫,在石達開那裏受到冷遇之後,他的腦袋也算慢慢清醒了過來。

“現在李富貴是一方霸主,他當然不會為天國賣命,但是你也看到兩淮的變化了,不出兩三年,江北就養不下李富貴這頭老虎了,到時候他就要出山去吃人,你說到時候他會吃誰。”

“這個不好說,不過南京的確可能是首選。”

“所以說我們現在不如暫時依附李富貴,你也看到富貴軍的厲害了,一來呢我們可以影響李富貴讓他更快地去對付楊秀清,二來呢還能夠私下培植一支自己的力量,到時候幼主的安危、天國的事業可都在我們身上。”雖然心中對洪仁玕恨得要死,但是現在韋昌輝覺得這個人還有用,所以仍然表現出同舟共濟的的樣子。

這段話的確把洪仁玕給說動了,不過他還是有些顧慮,“李富貴可不簡單,咱們真的能在他手下建立自己的力量嗎?”

“李富貴這個人的確不凡,但是他太過傲氣,所以對手下的節製並不是十分認真,所以還是有機會的。”

當洪仁玕向李富貴表示了效忠之後立刻就得到了相當重要的位置,這讓韋昌輝心裏十分不痛快,好在那隻是個文職,還被一個毛頭小子領導,所以他很快也就壓下了這股負麵情緒,對現在的韋昌輝來說一切都要忍。洪仁玕現在換了個名字做了容閎的副手,如果他早一點回來或許這兩個人的位置就會掉個個了,李富貴對這兩位究竟誰正誰副自己也沒有主見,洪仁玕現在的主要工作放在了翻譯、引進外國著作上,他自己對這個任務也是頗為滿意,當他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的時候天京事變所帶來的痛苦總會減輕一些。

韋昌輝這時迎來了自己人生中又一次一個挑戰,他將到北京麵對清妖的皇帝,按照李富貴所說這一關他總是要過的,雖然的確有些危險但是也是一次機遇,究竟是福是禍那就要看韋昌輝的本事和鹹豐的心情了。

韋昌輝也知道除非李富貴真地舉旗造反,否則他不可能一直把自己這樣放在手裏,像自己這種級別的降將的處置權當然是在朝廷的手中。李富貴也給韋昌輝吃了一劑定心丸,“我不會讓朝廷殺你的,要是朝廷真的要殺你,你難道不會開始胡說八道嗎。放心吧,皇上不難對付,倒是你的嘴巴要管好,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自己要掂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