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雲亭一會兒就睡著了。
巫鎮睡不著,在昏暗月色中,就這麽看著桑雲亭。
實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粗糙了。”巫鎮又摸了摸桑雲亭放在胸前的手,低聲道:“這幾年,你受了多少苦啊。”
可惜,桑雲亭睡著了,什麽都沒聽見。
桑雲亭覺得自己隻睡了一小會兒,好像剛閉上眼,就被巫鎮叫醒了。
“醒醒。”巫鎮輕輕晃了晃桑雲亭的胳膊。
桑雲亭睜開眼睛,還有些迷糊。
但是光線從馬車頂撒下,已經天亮了。
桑雲亭慢慢坐了起來,腦子漸漸清明。
哦,要去亂葬崗找當時被她胡亂埋下的小敏。
雖然明知道找不到,沒有這個人,也沒有這具屍體,但桑雲亭還是得配合巫鎮去找。
還得非常盡心的找,找不到,還要灑幾滴眼淚才行。
馬車上有基本的日常用品,隨便洗漱了一下,桑雲亭跟著巫鎮去亂葬崗。
這個方位,是她隨口一說的,沒想到真的有亂葬崗。
不過就像巫鎮說的,這是一片狼藉的地方,桑雲亭站在一片荒墳中,心裏一片淒涼。
她沒有想到小敏,但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當時那種場景,她不敢被人發現自己還活著,沒有辦法安葬他們,隻能悄悄地離開。
後來,她悄悄地找了個地方療傷,傷好之後,偷偷地回去,一切都已經恢複了原樣。
那地方好像從來不曾死過人,不曾有過血和屍體。
她爹娘師兄弟,所有人的屍體都消失了。
她找不到,也不敢想,他們的屍體會被怎麽樣對待,會被隨便丟在亂葬崗,還是被丟進河中,或者更可怕的,被丟進荒山,讓野獸分食?
桑雲亭從來不敢去深想這個問題,若是想多了,一定會瘋的。
此時此刻,她站在這荒涼的亂葬崗裏,看著一條野狗從遠處落荒而逃,心裏便一片荒蕪。
巫鎮摸了摸桑雲亭的頭發,低聲道:“別難過了,我答應你,即便我找不回她的屍骨,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為她報仇。”
桑雲亭點了點頭。
“屍體不過是一句皮囊。但是凶手不死,我這輩子也不會心安。”
雖然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可凶手,總不能逍遙法外。
巫鎮陪著桑雲亭在亂葬崗裏待了一會兒,便勸她回去。
路上,巫鎮道:“對了,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什麽事情?”
巫鎮道:“你爹娘……”
桑雲亭臉色微變。
巫鎮改口道:“當然,也是我爹娘。”
桑雲亭臉色有些不自然:“我爹娘,早就已經過世了。”
“我知道。”巫鎮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們雖然已經過世了,可我們總要祭拜。所以,你看要不要回老家一趟,把他們的墳遷來京城。這樣,若是想了,就可以常去祭拜。”
巫鎮是孝順的,但是真不行。
“不用了。”桑雲亭道:“我爹娘去得早,那時候我尚小不知事,說實話,我都不知他們葬在何處。”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吧。
“不要緊。”巫鎮道:“那這樣,京郊的安都寺向來最是靈驗,安都寺的主持與我有交情。我陪你去,可以在寺裏為他們立一個牌位。捐一些香火錢,可以有高僧祈福,供奉香火,這樣無論他們屍骨何處,也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巫鎮這話說的桑雲亭眼前一亮。
這倒是真的可以。
雖然也隻是安慰活人,可是活人的心,是真的需要安慰的。
“好。”桑雲亭道:“聽老爺的。”
巫鎮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去就去,當下命令馬車轉道,去安都寺。
馬車邊,是十來個東廠的人,都騎著馬。
巫鎮吩咐轉道,他們二話沒有,便直接掉頭。
桑雲亭突然覺得,這些人心裏可能挺討厭自己的,自己就好像是……一個魅惑主子的狐狸精?
本來是冷麵冷心的主子,一視同仁,平等地對每一個人凶狠。在自己出現後,突然就變了。
底下的人,估計想不明白,怎麽就一見鍾情了呢?
其實她也想不明白。
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她一定會問個清楚明白。
可惜她不是,眼下,即便是虛情假意,爾虞我詐,隻要巫鎮不拆穿,她也絕不會捅破這層假象。
安都寺離山神廟還有點路,桑雲亭從未去過,巫鎮說,坐馬車去,大約要一整個白天,如夜才能到。
不過不要緊,他已經叫人快馬加鞭先去通知。
晚上到了之後,可以直接住下,明日一早,就可以請牌位了。
桑雲亭的第一個反應是,摸了摸袖子。
嗯,帶了不少錢,安心了。
這錢,必須要她自己出,不能假手於人,要不然的話,就是心不誠,心不誠,就不靈驗了。
馬車晃晃悠悠的,兩人在車上坐著,大眼瞪小眼。
百無聊賴。
突然,桑雲亭說:“要不然,你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吧。”
“以前的事情?”
“是呀。”桑雲亭道:“你在東廠的事情,我想……更加的了解你。”
“行。”巫鎮應的很爽快:“那你也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
“沒問題。”
桑雲亭也應的很爽快。
很久很久以前,她聽娘親說。
大部分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在成親前,都是沒見過的。
成親後,這兩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開始了解對方。
了解對方的脾氣,了解對方的過去,說各自小時候的過去,憧憬有彼此的未來。
娘親說,這叫做先婚後愛。
她和巫鎮,現在就有一點先婚後愛的感覺。當然可能隻是錯覺。
她不在意巫鎮是不是太監,可她背負著太多仇恨,沒有把握自己會全身而退。
巫鎮還在絮絮叨叨:“那時候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逢年過節,會有難得的半天休息,還有加餐……”
在東廠訓練的日子,生不如死。
但現在回想,死裏求了生,便別是一番滋味。
李雲霄就坐在馬車前麵駕車,她也不想偷聽,但習武之人聽力好,不刻意也聽了一路。
聽著,想著自己在東廠訓練的那些日子,李雲霄也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