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正烈。
八月的太陽正炙烤著這片大地。
老城區的路還是那麽破舊,坑坑窪窪的柏油馬路在陽光的直射下,空氣微微扭曲。
偶爾在路上還是能看到一些行人的,但大部分都是一些常年住在這裏,不願意搬離熟悉地方的老人。
方起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正好是十二點整。
自從他參加工作後,就很少回到這裏了。唯一的牽掛就是那個有些倔脾氣的老頭子。
二十多年前,方老爺子在自家門口撿到了一個棄嬰。多方巡察無果後,無兒無女的方老爺子收養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並給他起了一個簡單的名字:起。
隻可惜,三天之前,方起失去了他唯一的牽掛。
老爺子是在睡夢中走的,無病無疾,壽終正寢。隻是對於方起來說,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到他甚至來不及哭泣。
直到辦完了白事的當天夜裏,方起才反應過來,一個人大哭了一場。
處理好老爺子的喪事後,方起回到了這個他兒時無比熟悉的家。
屋子裏的一切還是那麽熟悉。老舊但是被擦拭的很幹淨的木質家具,略微有些斑駁的牆麵,甚至還有老爺子生前最喜歡的土煙的味道。
隻是,缺少了那個最熟悉的人。
方起來到了一層走廊盡頭的儲物間。
這裏是老爺子的“藏寶室”,裏麵雜七雜八的都是老爺子喜歡的一些東西。
方起還記得他小的時候,天天都纏著老爺子,希望能讓自己進去看看。可惜老爺子寶貝自己的東西,很少會讓方起進去。
他推開了儲物間的門,這是一個大概十多平米的小房間,牆上掛滿了老爺子不知道從哪搞來的字畫,字畫下麵緊靠著牆擺著一個個桌子,上麵都是老爺子收集來的各種各項的小擺件,小雕塑,還有一些方起叫不出名的東西。正對著大門的牆麵上懸掛著一個老式的石英鍾,鍾的下方擺著一個木質衣櫃,足有一人多高。
據老爺子說,這是當年他老伴的嫁妝,也是很久之前就過世的老伴給他留的唯一的念想。
“吱呀~”
方起打開了衣櫃的門,微微有些黴味傳了出來。他皺了皺鼻子,輕輕的關上了櫃門,離開了儲物間
這間老房子該怎麽處理,方起暫時還沒想好。至少現在,他並不想去考慮這件事。
方起回到了客廳,癱坐在了木椅上。熟悉的氣味,熟悉的環境,再加上接連幾日的忙碌,他就這麽睡了過去。
待到他睜開眼睛,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方起掏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唉,今天晚上就隨便吃一口吧。”方起嘴裏嘟囔著,起身來到了廚房。廚房的角落裏,還有幾箱泡麵沒有開過封,一看就是老爺子在世時趁著打折囤的貨。
方起拆開了一袋泡麵,準備給自己做一頓晚飯。
“咚!!!”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把方起嚇了一跳,但還沒等他回過神,又是幾聲巨響傳來。
“咚!!!”“咚!!”
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用力的拍著門。
隻是那聲音明顯不是來自於門口,更像是從儲物間傳來的。
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方起,隨手抄起身邊的拖把,一步一步向著儲物間走去。
這“咚咚”的聲音還在,隻是沒有剛才那麽響了。
方起壯著膽子拉開了儲物間的門,在牆上摸索著找到了吊燈的開關。就在燈打開的一瞬間,又是一聲巨響傳來。
這次方起聽清楚了,聲音來源竟然是那個老舊的衣櫃!
一瞬間,方起感到一股寒氣爬上了脊背,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整個屋子裏隻剩下了時鍾指針擺動的聲音。
最終,方起還是鼓起勇氣挪到了衣櫃門口,此時的衣櫃已經不再作響。
方起顫顫巍巍的將將雙手放到了櫃門把手之上,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拉開了衣櫃。一個黑影從櫃子裏迎麵摔了下來,直接將方起撞倒在地。
方起掙紮著從黑影身下脫身,手腳並用的站了起來。借著屋內的燈光,他看清了黑影的樣子。看身形,好像是個……人?
昏迷在地上這位,穿著一身黑色的晚禮服,麵容雖然有些憔悴但仍不失精致,一頭銀色的頭發鋪散在地板上,看身形像是一位女士。
方起愣在了原地。
求助,衣櫃裏突然掉出來一個人該怎麽處理?
方起半蹲下來,伸出右手掀開了她的麵紗,準備試試她還有沒有呼吸,這位女士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雙擁有著血色瞳孔的雙眼,有一種不似人類的魅力。
他的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刺痛,這位女士竟然張嘴咬住了方起的手腕!他下意識的甩手掙脫,這位女士的頭被他拉的抬離地麵,然後砰的一下又摔了回去。
漂亮的雙眸又閉上了。
“臥槽!”
回過神來的方起,頭也不回的衝出了大門口,一直跑到街對麵的路燈下。
雙手拄著路燈,方起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大腦一片混亂。
先是衣櫃裏掉出來一個小姐姐,然後小姐姐咬了他一口,他又把小姐姐摔暈了。
這TMD哪跟哪啊?
一陣晚風吹來,帶著一絲絲涼意。方起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他決定回去看看,畢竟自己也不能睡大街不是麽。
方起走進了院子,嗯,沒有什麽變化。
他穿過院子回到了屋內,嗯,客廳跟他逃出來的時候一樣。
他又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儲物間門口,嗯,跟他中午來的時候一樣……
等等,剛才暈倒那位呢?
方起正在疑惑時,卻聽到了一陣卡茲卡茲的聲音,仿佛某種齧齒類動物正在進食。
方起豎起耳朵仔細的聽了聽,這個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
在經過了一係列複雜的心理鬥爭後,方起最終決定去廚房看看。
他踮起腳尖,輕輕的走到了廚房門口,探頭向裏望去。
廚房裏的燈還亮著,隻見剛才那位頭部著地的小姐姐,抓著他拆開的泡麵吃的正開心。
仿佛是察覺到了背後的視線,這位女士轉過頭來,滿臉的震驚。
二人對視了幾秒鍾後,漂亮的女士率先打破了寧靜。
“這個……嗝”
這位漂亮的女士打了一個長長的嗝,伸手指了指旁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方起看到了之前被丟到一旁的方便麵包裝袋。
“還……還有麽?”
“啊??”
這位女士伸出手將一旁的包裝袋撿了起來,在他眼前晃了晃。隻是此時的方起仍舊處於大腦宕機的狀態,並沒有做出回應。
這位女士眼看著方起沒有反應,便上下打量了一下方起,並注意到了他右手手腕上的咬痕。
“完了完了!”漂亮的女士懊惱的蹲在了地上,雙手用力的抓著自己的銀色頭發,“肯定是昏迷的時候,吸血衝動發作了……”
方起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隻見得眼前的女士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漂亮的晚禮服就這麽擁堆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超大號的蘑菇。
“那什麽”方起嚐試著開口問道,“你剛才有跟我說什麽了嗎?”
正在地上暗自懊惱的女士在聽到了方起的話後,猛地抬起頭來:“你竟然沒事?”
“我應該有什麽事嗎?”太過於離譜的現場狀況反倒讓方起冷靜了下來。“我是問你,剛才跟我說了什麽嗎?”
“怎麽可能,你可是被‘我’咬了啊?怎麽會沒事?”
“是啊,我確實是被你咬了,這位女士。”方起揚了揚右手,一臉疑惑,“怎麽了嗎?”
寂靜,再一次降臨在了這座老房子的廚房中。
幾秒鍾之後,女士肚子裏傳出來“咕”的一聲,打破了這份寂靜。隻見她撿起了一旁的包裝袋,有些尷尬的問道:“我是說,這個還有嗎?我實在是太餓了。”
“你……我……算了”方起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廚房門,“要不你先去客廳等我一會吧,出了這個門右轉就是。”
幾分鍾之後,客廳。
方起看著眼前對著筷子直撓頭的女士,一拍腦子:“忘了還有這茬了。”他返回了廚房,從碗櫥裏翻出了一個餐叉,回到客廳遞給了正盯著鍋裏的麵兩眼冒光的她。
本來有些冷清的客廳裏,一時充滿了“吸溜吸溜”的聲音。
方起被這位女士的進食速度驚到了!
每當她盛出一碗麵之後,總能在幾秒鍾之內用熟練地叉子將碗裏所有的麵卷成一團後吃掉,然後重複上述的動作。在這風卷殘雲的速度之下,不到五分鍾,整整一大鍋麵就被消滅幹淨了。
順帶一提,方起煮了整整10包麵,而他此時第一碗還沒吃完(主要是被對麵的吃麵速度震驚到了)。
在喝掉了碗裏麵湯之後,這位女士打出了一個飽嗝,滿足的長出了一口氣。此時的她才注意到,對麵的方起已經盯著她看了很久了。
她趕忙咳嗽了一聲,恢複成了一副端莊的姿態。
方起也放下了手中的碗。
“我覺得,現在我們可以聊聊了。對了,我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
“恩人您……可以稱呼我為莉莉絲。”莉莉絲雙手抓住裙擺,優雅的鞠了一躬,“感謝恩人您在我危難之際給與的幫助。”
“莉莉絲小姐,能問問你是怎麽跑到我家裏櫃裏麵的嗎?”
聽到了方起的疑問,莉莉絲努力思索著回答道:“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遇到了些麻煩,在逃跑的過程中昏迷了過去。”
她一邊回憶著,一邊用右手食指撥弄著發尖。
“再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漆黑的小空間裏,我還以為是審判庭常用的封印之匣,於是拚了命的想逃出來……恩人您怎麽了?”
“我隻是好奇,你說的審判庭指的是什麽?難道是我幻聽了嗎?”
“審判庭,全稱對異端審問判罰法庭,是聖堂教會的戰鬥組織。”莉莉絲歪了歪頭,“教會在蓋亞大陸發展了這麽多年,這應該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呀?”
“你等等!”方起皺了皺眉頭,“事先跟你說一下,你現在腳下踩的這片大地,名叫地球,跟你口中的蓋亞大陸應該不是一個東西。”
“…………”
莉莉絲愣住了幾十秒,這才反應過來:“這麽說恩人您原來不是蓋亞大陸的人?怪不得恩人您的宅邸內有好多連我的沒見過的東西。”
“你就別一口一個恩人的叫我了。我是這棟房子的主人,你叫我方起就行。”
“好的恩人,沒問題恩人,我就稱呼你為方起先生了恩人。”
“算了,你開心就好。”方起揉了揉眉頭,繼續說道,“按你的說法,你來自蓋亞大陸,是在遇到麻煩逃跑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到了這裏的。”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伸出右手在莉莉絲眼前晃了晃。
“能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能在昏迷狀態下咬了我一口嗎?而且我剛才好像聽到你說了吸血什麽的……”
“您還真是敏銳。”莉莉絲歎了口氣,黑色的雙瞳又一次變成了那血紅的顏色。
“在下名為莉莉絲·伊圖德,是一名血族。您……”她看了方起一眼,“好像並不是很懼怕我呢。”
“老實說,一開始我確實很害怕,不過嘛……”
方起指了指桌子上的空鍋,又指了指莉莉絲麵前的空碗。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吃飽了。”
莉莉絲的臉頰染上了一抹緋紅:“平……平時不是這樣的!我……我實在是太餓了!”
看著漂亮的莉莉絲露出尷尬的模樣,方起覺得還挺樂的。突然間,他好像想起了什麽:“等一下,你可是結結實實的在我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啊……”
“很……很抱歉”莉莉絲在椅子上向前欠了欠身子,“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吸血衝動了,當時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控製住。”
“不過還請您放心,您並沒有被轉化成我的眷屬……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麽。”
莉莉絲用修長的手指敲擊著桌麵,解釋道:“一般來說,被我們血族吸血之後未死之人,很大概率會轉化為該血族的眷屬,越是高級的血族,轉化眷屬的概率就越高。謝天謝地,您沒有變成這樣。”
“怎麽感覺你好像有些慶幸?”
“當然了,我可跟那些一般的血族不同。身邊被一大堆眷屬圍著不煩麽?到哪都有人跟著自己,一點隱私的空間都沒有。”莉莉絲回應道,“還是一個人自在一些。”
莉莉絲伸出雙臂捋了捋頭發,將它們調整到一側。一頭漂亮的銀發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迷人的光彩。
有道是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隻可惜坐在對麵的方起大腦已經陷入沉思之中。
正在低頭玩弄自己發尖的莉莉絲抬起頭看向對麵。
方起的頭微微抬起,雙目輕閉;雙臂交叉置於胸前,十個手指正有節奏的依次敲打著臂膀,看起來仍舊是一副思索的樣子。
隻是他整個人的氣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莉莉絲一驚,血紅色的瞳孔再次發生變化。一道古老的符文印記出現在眼底,她的視線變得猶如實質一般。
高階血族魔法·真實之瞳。
下一刻,莉莉絲感覺周圍的環境驟變。她自己仿佛正處在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中,而方起就坐鎮於這片蛛網的中心。他手指的每一次敲擊,就仿佛蜘蛛在撥弄周圍的網一樣,每一個細小的震顫都能傳導到蛛絲的盡頭。
莉莉絲微微有些放鬆的心再一次警惕起來。
她感覺到了自己所在的這根“蛛絲”微微的顫動。與此同時,對麵的方起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一樣,結束了自己的思考:“應該有第三方勢力隱藏在背後。”
莉莉絲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的一愣:“您在說什麽?
“剛剛整合了一下你給出的信息,所以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切入點是從你描述的‘吸血衝動’開始的,”方起指了指手腕處被莉莉絲咬出的傷口。
“記得你當時強調過這可是被‘你’咬過,結合你當時震驚的表情,我猜測你應該是高階血族。”
“接下來你又提到了聖堂教會,並且將我家的衣櫃誤認為審判庭的工具,那麽你說的麻煩應該就是被審判庭追捕,而且應該是突然襲擊,否則你應該早就習慣了這些。”
“接下來就是我假設的部分了,在你說的蓋亞大陸,至少在聖堂教會和血族之間,應該存在著著某項契約,用以平衡二者的利益與衝突。”
方起頓了頓,以一種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莉莉絲,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猜測,能夠促使你口中發展多年的聖堂教會單方麵毀約的原因,要麽是血族內部出現了叛徒,要麽是有第三方勢力隱於其後。”說完這些,方起身上的氣勢陡然一鬆,又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的模樣,麵帶著微笑。
“抱歉,我習慣性的就把這些信息整合在一起了……”
“您,您就憑我剛才說的話,就推導出這麽多信息?”莉莉絲有些吃驚的問道。
“職業習慣,再加上個人愛好。”方起擺了擺手,“希望我說的這些沒有冒犯到你。”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他問道。
“我……想盡快回去,正如您推測的那樣,我必須回去調查事情的真相,要不然吾等血族將再無安寧之日。”莉莉絲回答道,“在我處理好這些麻煩的事情後,我會想辦法報答您的恩情的。”
方起也不再多問,兩人起身一同來到了儲物間。衣櫃的門仍然大開著,保持著莉莉絲掉出來時候的模樣。
“再一次感謝您的幫助,希望日後能讓我有機會報答您的恩情。”莉莉絲提起裙擺,身姿優雅的深施一禮,在方起的注視下,向著櫃子裏鑽去。
方起轉過身,準備把這次的離奇經曆當成素材,寫到自己的小說裏麵。
“咚!!”
熟悉的聲音在方起背後響起。他轉過身來,看見莉莉絲正捂著額頭坐在儲物間的地上。
她轉過頭,與方起四目相對後,露出一個有些尷尬的笑容,伸手指了指櫃子。
“好像暫時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