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堪入目
孟西鈞的寢宮裏此刻並沒有侍女,我正是清楚了這一點才會毫無顧忌地走進來。
說來他的這一點習性還是以前我被困在這裏時吟霜與我閑聊時告訴我的,說他睡覺不喜歡有人在屋子裏,哪怕站著不動也不行,會打擾到他。每個人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習慣,所以孟西鈞有這麽個怪癖也不足為奇,更何況他那麽缺乏安全感。
遠遠亮著一盞琉璃燈,淡弱的光芒顯得這屋內分外安靜。
我輕斂著呼吸,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朝四周瞧了瞧,確定無人後才邁開小步走至孟西鈞的床邊,駐足站立在幔帳外。
原本想喚他一聲,後來覺得沒必要,就直接掀開了金色帳子,然後……
然後我僵在原地,呆若木雞。
眼下的景象實在是配得上某個詞,,不堪入目,,甚至連這個詞還不足以表達我想遁地掩麵的心情。
床幔之中,孟西鈞光著半截身子,他懷裏的女子亦是如此,將頭埋在他胸膛處,兩人相擁而眠。輕薄的絲綢棉被被扯得低低的,根本掩蓋不住他二人的身體,這樣兩具軀體,一個膚色偏銅色,一個白皙柔嫩,簡直是要瞬間刺瞎我的雙眼,甚至在這昏暗的環境中我居然還火眼金睛般看見了他們身上尚未蒸幹的汗珠,一閃一閃,像是在向我昭告某種過分激烈的行為。
我倒吸一口涼氣,捏著幔帳的手僵滯在那裏動不了,隻聽見那女子驀地嚶嚀一聲,稍微扭動了身姿,尋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睡去。我臉上騰地就燃燒起來,火灼一般,心裏頭止不住抖了三抖。
罪過啊罪過,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看的,上天作證,我隻是單純地向來找孟西鈞聊一聊,問他討解藥去救宋鄰安。撞見人家春宵時光實在是罪惡,看了這麽半天不眨一下眼就更是罪大惡極,卻也隻能在心中默默地鄙視自己。
待我終於從這鮮豔欲滴的魅惑場景中蘇醒過來,才發覺時間已經過了不止半盞茶功夫,而我原定的計劃還沒開始行動。於是趕緊用騰在一旁的右手從懷裏摸事先放好的匕首,然而我連匕首的一絲一毫還沒摸到就被突然傳至耳中的男聲給嚇得怔住。
“看了這麽久,看夠了嗎?”孟西鈞翻了個身麵朝向我,麵無表情地望著我。
我趕忙掏出匕首,緊緊握在手裏看著他說:“孟西鈞,我來找你有正事,你……你穿好衣服,出來跟我談一談。”即便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就這麽看著他的半副軀體還是有些澀意難擋。
“藍澤,這麽久沒見我,一來就做這麽不禮貌的事,不覺得羞愧麽?”他抓住了我羞澀的心思,直擊我的軟肋。
我皺起眉,扯著嘴角說道:“我又不知道你今晚會……”我曾聽吟霜說過孟西鈞的另外一個怪癖,從不會在妃子的寢宮裏過夜,再晚也得回這裏單獨休息,除了當初我睡在這裏的那幾天他睡在了書房之外,他幾乎不會在別處過夜。然而今晚他床上卻多出來一個女人,誰能料想到呢?
“我會什麽?嗯?”他忽然抬起身子,單手撐住頸後,勾起嘴角朝我邪笑,與剛才一本正經的模樣簡直不可同言而語,十足的討打。
“你別打岔,快點下床,否則惹急了我我殺了你!”我亮出匕首,直指著他的胸膛方向,狠狠瞪著他。
他卻是極度無所謂的樣子,悠閑散漫地抬了抬下巴,眼睛微眯,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我說藍澤,你怎麽不看看睡在我身邊的人是誰呢?”
這話題轉的確實有點快,但卻成功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由問道:“她是誰?”
他沒回答我,隻是伸過手將那女子翻了個身,拂開散落在臉上的長發,轉頭對我笑道:“這下,看清了沒?”
怎麽可能看不清,但是此刻我隻希望我看錯了。
這個人,怎麽可能是……不會的……絕對不會……
我用力閉上眼再睜開,但眼前的人臉分毫未變,還是她,,我失憶前她是良辰,失憶後她是清柔。
我咬著唇,半天沒有言語,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良辰並沒有讓我多驚訝,畢竟這一點我一早就知道了,從她當著我和水杉的麵揮劍自盡後不久,我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再到後來我惡疾發作,迷糊中才想出了問題所在。
“看你的反應,似乎對良辰在我這裏並不吃驚,什麽時候又變聰明了?”他眼神迷離地望著我,精致的麵龐在昏暗的光線中泛著一股神秘之色,就如同那次在媚風樓的暗道裏,由內而外都透著詭異的色彩。
“我隻是覺得你很無趣,在幕後操縱了那麽多場好戲,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難道隻是為了看我露出訝異之色,又或者隻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惡趣味,或者說連這種把戲也能算作打擊宋鄰安的武器麽?”我冷嗤道,“孟西鈞,這麽說吧,先不管我失憶前與你有何過節,單論我失憶後,從最開始在某個驛站遇見你,那場毒殺案,就已經證明了你的城府,你很成功地讓我知道你是個不簡單的人,你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玩弄他人於鼓掌之中,甚至連身邊最忠心的人的性命也擲上去當賭注,這樣的你,確實挺可怕。”
這樣的話說出來多少有些悲涼,因為我想到了那時候的事,想到那些枉死的人,還有差點丟了性命的辛,,當初跟在太子身邊的魯莽壯漢。
方才那番話裏,我所謂的“連身邊最忠心的人的性命也擲上去當賭注”指的就是辛,我猜想他當初陪著假太子引誘想刺殺西國太子的人時絕對不知道情勢會那般危急,畢竟有些情緒是無法遮掩的,,比如恐懼,比如慌張。
我又猜想,辛從那之後對孟西鈞多少有些怨念,否則上次也就不會放過我了,當時我躲在小叮當的床上,他明明已經隨手可將我擒住,卻在一念之間改變了想法,放過了我,,而在他轉身離開之際,我很清楚地聽見他歎息了一聲。
那時我一直不明白辛為何會歎氣,現在終於懂了,他歎息的不是我,而是自己,他是在自己的背叛感到悲哀。曾經那麽忠心耿耿,卻換來主子的隨意對待,不把他命當命,這樣的遭遇換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會失去信心,有誰能忍受別人的踐踏呢?
想到這裏我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冰涼:“孟西鈞,怎麽不說話了?還是無言以對了呢?”
他沒有再笑,眼皮稍稍垂下,聲音低了幾分:“我一直以為你失憶後變了很多,有些事就不會再看穿,沒想到……沒想到你依然那麽犀利,依然那麽不給人留餘地,藍澤你知道你什麽地方最令人生厭麽,就是你那無所謂地態度,仿佛無論發生什麽事,到最後都會平靜應對,不給人看到你脆弱的那一麵。”
他停頓了片刻,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對任何人都這樣,還是隻對我這樣,我甚至覺得,你一直不把我放在眼裏,我不明白,我究竟哪裏比不上宋鄰安,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讓你正眼瞧一瞧都依舊那麽艱難……”
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畢竟我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變得如此煽情……仿佛我做了什麽讓他心碎的事似的,臉上表情盡是苦澀,竟叫我有一瞬看不下去,心頭微不可見地顫了一顫。
拂去心中的酸意,我繼續裝出凶神惡煞的模樣,冷冷道:“孟西鈞,別想使苦情計,這不管用!我今夜為何而來,你應該猜的到吧,既然知道,就別拖延時間,把解藥交出來……好吧?”
最後的“好吧”是我臨時添上去的,怎麽也算我有求於他,太過分太不客氣也不大妥當。
“我沒有解藥。”他別過臉,語氣淡漠,聽上去尤為冰冷。
“怎麽可能!”我急得一叫,“是你給我下的毒,宋鄰安為了解毒才中毒,你沒有解藥誰有?”我自動忽略掉淩川那一段事,睜大眼盯著孟西鈞。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就隻有毒藥,沒有解藥。”他索性躺平,扯過被子做出要好好睡覺的架勢。
我聽得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撲過去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擰著眉頭擠出幾個字:“別耍我。”
孟西鈞卻裝得無比天真無辜,抿了抿嘴說:“我哪有,一直都是你在耍我。”
我就快氣顫了,逼出一抹冷笑道:“信不信我殺了你,反正宋鄰安也快沒命了,我殺了你給他陪葬,正正好好。”
果然,隻要我一提宋鄰安他就控製不住情緒,瞬間激動起來,臉色變了一大半,陰沉沉地看著我,最終憋出一句話:“你就那麽在乎他的死活,那麽看輕我的死活麽!”
說話間他用手抓住我的手腕,使勁往他脖子處拽,然後匕首就在他的皮膚上劃出了一道血紅的痕跡。
我看呆了,他是被我逼得要自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