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嗬嗬嗬…皮膚這麽粗糙…臉也一定很難看吧…”他彎下腰,解開我的手腳,跪在我的上方,抬起冷滑的手在我身上緩緩遊走——那雙仿佛女人的手,指尖好似蔥管樣纖細修長,半垂下的眼簾,僵滯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某個固定的地方,甚至當他的手指撫上我的唇時,眼球也沒能轉動一下。難道是個目盲者?我仔細盯著他看了看,確定他並沒有發現我在觀察他,便又抬起手在他麵前晃動,他的睫毛一動不動,我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了。
“能躺在本宮主寒冰床上的人,還沒有醜八怪!”他輕蔑地說道。
“誰要躺在這裏?放我出去!”我衝他大叫,盡管我的聲音聽起來那麽微弱。
他冷冷將我按下:“既來了,就沒有立刻回去的道理。告訴我你在想什麽?是不是在想:‘難不成這人是個瞎子?’”他撤開手,揚起上身挺直了脊背,正對著我麵帶笑容。
他的臉很美,臉色卻蒼白,似乎終年不見天日,唇色很淡,脖子修長,如果不是微微凸起的喉結和若隱若現的下身,我幾乎以為,他是一位隱居山穀的世外佳人——他的胸像女人那樣具有隆起的乳(和諧)峰,雖然並不高聳,但那確實是...我大惑不解,他到底是男還是女?
“你是不是還想,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到底是何方神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執起薄紗籠煙袖遮住下頷竊笑,故意露出些許女兒嬌態,同時將那層薄如蟬翼的藍紗撥開,毫不避諱地為我展示了他與常人大相徑庭的身體:上半身是女性,下半身卻是男性的身軀,隻是那肌膚細若凝脂,腰臀的曲線也頗為玲瓏柔和,他好像故意要我看分明似的,久久不動。
“那,看了這麽久,看懂了嗎?我是男還是女?”他很準確地抓住我的手,向自己胸口按去,剛一接觸那裏的皮膚,我便驚恐著抽回了手,如墜雲霧,這簡直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他開心笑了起來,重新爬了過來撐在我的上方,一把銀發撒滿了雙肩,“你也不例外,與他們一樣的反應!”
我不知道“他們”指的是誰,可不論是誰,都會對這樣的身體感到驚訝吧。
“你一定在想,這簡直不可思議吧?世上怎麽會有既是女人又是男人的人存在?”他抿起嘴,垂下頭在我的胸口吻點了一下,他的聲音具有極強的蠱惑性,令聽者無法妄動。
“你喜歡哪一種?嗬嗬...小醜怪,你是第一個被我允許選擇的‘煉’,在你之前的那些‘煉’都是俊美不凡,自詡為俠客的青年,為了偷盜聖水而來,卻反而為我所用…知道嗎,跟他們在一起時,我就是‘男人’...”
“什麽是‘煉’?”我不懂他的意思。
“‘煉’就是...”他輕呼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然後側過身緩緩躺在我的身旁,那手卻始終專注於一個地方:我的心口,在上麵反複劃著。“‘煉’就是供聖水宮主練功的宿體哦,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不知。”我搖搖頭,除了李元寺,鬼才知道我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而那個家夥此刻又不知去向。
“哎——”他幽幽一歎,將食指插在心口的那道傷疤上,“是誰給你留下了這條疤?好深的傷!”
還有誰留下的?這永不痊愈的傷?
我感到心髒一陣絞痛,仿佛江臨風的那把劍又在裏麵割動了。
“……”
“...不說也罷,每個人總有不願對人傾訴的一段往事,一段舊情,一個舊人。”他意味深長地說著,捏起我的下巴,湊過臉輕吻在唇上,隨之隱去了笑容,“我猜,你所以變成這樣,也是因他而致吧?你身中劇毒,也是因他而致?嗬嗬,恐怕連自己中了毒,命將不久你也不得知!”
我猛然一震,慌忙問:“你怎知我有毒?你怎知我命不久已?”
“我怎知?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就是這聖水宮的宮主,聖水乃天下四毒之一,大概你也聽說了,排名第一的便是那龍涎,聖水屈居第二,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雖然毒性不比龍涎強,但這兩種毒放在一起,聖水卻是龍涎的克星,可化解龍涎之毒。”
“難道...你知道我中了龍涎之毒?”
“哈哈哈!瞎子往往觸覺和嗅覺都很發達,從你糜爛的傷口裏我很容易就嗅到了龍涎的味道,而且還會由此判斷出你所剩的陽壽時日——如果我沒錯的話,你大概隻有數月的活期,你就要死了。”他歪過頭,將手指搭在我手腕上診脈,“隻是我不明白,從你的自身條件來看,並沒有什麽上乘的武功修為,又如何可以在體內納入龍涎如此之久而不毒發身亡?當初又是如何與其合為一體的?”
“我…”我不該繼續回答了,既然他能辨別出龍涎,那他的預期也大概所言非假,從這段時間身體的變化來看,龍涎的毒的確在頻繁發作,“命不久已”,或許這一切真的是天數,從被江臨風刺中心口開始,我就已經在死亡之途上亡命,無論怎麽逃,也終逃不過一死。
見我沉默,他突然纏了上來,將身體緊緊貼著我的,探向我的下(和諧)體,柔聲道:“‘江臨風’,在你心口上捅這一刀的,是不是他?”
“你怎麽知道?!”我如雷轟頂。
他淡淡一笑:“龍涎便出自玉素山莊,江家的第四代子孫我也略知一二,那三個兄弟,老大善用暗器,老二使劍,使刀的便隻有老三江臨風,不是他還有何人?”
“…可…可他…他…”被他言中心事,我突然沒來由地窘迫。
“怎麽?這裏又疼了?”他略帶嘲諷,突然狠狠朝那裏戳了一下,然後惡作劇似的發笑。
我捂著心口,辯解道:“不是…我的確與他相識,中這毒也與他相關…其實不必瞞你,我之所以逃到這裏也是他的緣故,否則也許我已經被問斬了。”
“這些我都知道。”他淡定地說。
“你知道?”
“當然,我還知道一切關於他的消息,還有一個,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當然!我願意聽!”我有些迫不及待。
“嗬嗬,看來你對他不是一般的感情嘛,那他呢?他那麽冷血的人,除了害人不會做什麽好事吧。”他放緩了手裏的動作收起笑容,臉色有些沉鬱。
我顧不上他抱怨江臨風的因由,隻想得到消息,便急著抓住他手腕問:“他怎麽樣?請你告訴我!”
他隻輕輕一轉腕便抽離了手臂,故意道:“你問我,我偏不說!”
“那好,我不問了,你說吧。”對他忽然而至的小性子,我隻得摒住耐心
“可是你已經問了。”
“那你要怎樣才肯說?”
“哼!”他負起氣來,半天不吭聲,隔了好久,才終於肯低聲說道:
“死了!”
“死...了?!”我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誰死了?
“不用懷疑,他是死了。應該是在你來聖水宮後的幾天,被斬首了。尊龍使那時正好在城內,官府貼出了布告,宣布他是亂賊之首,理當斬首示眾,屍體在汴梁城懸掛了三天三夜,後來便消失不知所蹤了。”
“你,你在說謊…”
“願不願意相信隨你,不信你可以回城去看,我可以命人送你回去。”
“你在說謊,我不信…”
我不信!可是我不得不信!心頭一直懸掛的那把明刀終於還是斬了下來,我擔心的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他被問罪了,而且還用了極刑:斬首、示眾,抄家、滅門。那陸祈雲呢?怎麽不保護他?甘心看他去死嗎?
“我從不說謊。”他又補充道,仿佛唯恐我不信似的。
“他...真的死了?”
“真的。”
“你為什麽要騙我?我又不認識你?”我固執得像頭驢,千方百計想找一個他對我撒謊的理由,好推翻江臨風已死的事實。
其實,我幾乎已經相信了,這一定是他的安排,讓李元寺帶我到聖水宮來,希望宮主能為我解毒。
“好吧,那我再說一個謊言給你聽——我有辦法解你身上的毒,你願不願意嚐試?”
“......”
“你啞巴了?”
“...我不願。”好久,真的好久,我才聽到自己的願望,原來這願望一直隱藏在心底,從我中毒那日起,從我發現江臨風贈送我的用來增強功力的米囊花其實是毒的時候起,我就盼著這一日的到來,就算沒有這些毒,我依然會死去,因為真正能毒死一個人精髓的,不是所謂的劇毒無比的毒物,而是另一個人的心。
“不願意可就要被毒死了!”
“毒死了更好!”我突然失去了耐性,歇斯底裏,衝著他咆哮:“我不想活著了!求求你,讓我死了吧!毒發也好,殺死我也好,反正活著不知為什麽,讓我就這麽死了吧!”
我拚命地哀求他,向他叩頭,喉嚨越來越難發出完整的聲音,我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抽泣,根本沒有預兆的,那眼淚就洪水般決堤了,身體也在抑製不住的劇烈顫抖,沒有一處不在提醒著我:“他死了,江臨風死了,他死了.....”
“你相信了麽?他死了!剛才你還肯定我在說謊,這會兒又相信!哼,那樣的人,也死不足惜!”他對我的反應不以為然。
“你...沒有理由騙我...從我這裏又得不到什麽...我還有什麽呢?...什麽都沒有了...”我伏在寒冰床上抱頭痛哭,那床很冷很冷,仿佛千年裏深海的堅冰,可怎如我心中的溫度?我所有的溫暖,都在刹那間,被那個人的死亡全部帶走了,隻餘下骸骨一副。
“也許,真能得到什麽呢?這是你無法預料的,我這個人,很貪心。”
“我什麽都沒有...沒有武功...甚至沒有幾天的命...什麽都沒有...沒有...”
“哼哼,說得對,你還真的什麽都沒有。不過你越是不想活,我反而越想你活,人家越想得到的東西我就越不想讓他得到,包括死也是如此,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我就是要救你,給你解毒,解了毒,你的容貌也會比現在好得多,到那時你還是你,喜歡幹什麽就幹什麽,你說好不好?”
“我不願意!我不想活!我就是不想活!你逼我幹什麽你這個魔鬼!”
我突然發起狂來,他怎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憤怒?多麽絕望?我無法主宰我的生,難道連死也無法主宰嗎?他又怎會知我有多麽悲痛?江臨風他被斬首了,死了,這世上隻有一個的江臨風!
“這樣我更要救你。”他固執地說,“既然他臨死前指點你來這裏尋我,就是讓我救你,因為他知道,我是唯一可以解你毒的人。”
“你...你們認識?”我抬起頭望著他,想從他的身上感受一些那人的氣息,他們認識啊,那麽哪怕一點熟悉的感覺也好,也許他們曾共同呼吸過、交談過、牽手過、甚至...依偎過!
“認識!很早就認識!”他咬緊下唇恨恨地說,“我與他曾是師兄弟,他的爺爺就是我的師傅,我們從小與他一起長大,如何不認得?”他略微轉了轉眼眸,冷冷笑道:“他從沒提起過我吧?真是狠心哪...不過我卻知道你,六月啊,我那可愛的三師兄,他用心良苦,他欠我一筆賬,於是就用你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