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深淵有底,苦海無邊。

當下落停止,忍受了一連串的撞擊之後,我的手腳還在,身下的江小仙還在,並且軀體完好,呼吸正常,隻是依然陷在昏迷中,人事不省。

我狠命地咳了好一陣,終於清除了滿嘴的沙灰從石頭堆裏爬了出來,那些石頭並不多,也不重,原因很簡單,地下是空的,當地殼裂開後,隻有地麵的石頭跟著我們落了下來,因此我沒有受很重的傷,落處的地麵也十分柔軟,似乎是淤泥長期積累而成,又鬆軟又厚實,好似一塊天然的羊毛氈,緩衝了下墜的衝擊力,讓我們得以保全。

頭頂上方是一小塊隱隱若現的星空,黑暗中我的目力似乎很好,算算下落的距離,大概有十幾丈那麽高。

將江小仙從石堆裏拉出來後,我開始在黑暗中摸索、考量四周的環境。

向前走了大概十步便觸到了冰滑的岩石壁,沿著牆壁向左走,腳下的泥土逐漸堅硬,空氣稀薄而濕潤,還夾雜著一股酸黴之味,勉強能夠維持正常的呼吸。氣溫在下降,光線也越來越弱,不過很奇怪,可見的實物卻越發清晰。

前方是一片空曠地帶,有若幹形狀各異的白色岩柱在黑暗中發著乳白色的光,有的上麵還閃著綠瑩瑩的光點。

再深處則是一片漆黑發亮的地帶,我伸腳探了探,才發現是一片水潭,似乎是活泉,能聽到淙淙的流水聲,岸邊有條小船,船上有一對漿。

我返回原地將江小仙背到船上,撐起漿向更深處進發。

也不知劃了有多遠,兩邊越來越窄,窄到隻能通過小船的寬度,水流卻越來越湍急,不用漿,船也能順流而下,船身隨波上下起伏,走勢十分驚險。

更要命的是,這船竟是漏的。

船艙裏漫進了幾乎一半的水,如果再不想法上岸,用不了多久,我和江小仙就要隨船一起淹沒潭底。

那水冰冷刺骨,為了不讓江小仙浸泡在冷水裏,我將他整個人緊緊抱在懷中,中途他醒來一次,迷迷茫茫地睜開眼問我要帶他去哪兒,我說我也不知道這是去哪兒,他笑了笑,喊冷,我這才發現他眉毛睫毛都上了一層霜,嘴唇都青了,連忙抱緊了他,搓他的臉和手,搓著搓著,他忽然抓起我的手要我別扔下他,然後又昏睡了過去。

黑漆漆的船就像一條瘋狂的野狗,載著我們不辨方向不知疲倦地地向前衝,冰水已經沒過了我的小腿,等它沒過我的膝蓋,船也就該沉了。

我詛咒這地方,詛咒這船。

拐了個彎急,視野又開闊了起來,我驚喜地發現前方有幾束跳動的光亮,等近了些才看清原來是幾個舉著火把的人,便興奮異常地朝他們揮手,請求他們的援救。

叫了半天卻沒有一句回音,那些人不說話也不動,仿佛石雕一般僵硬地站著,等距離更近了才看清了這些人的長相——與在地麵上看到的“鬼”有著一致的相貌和打扮:身材高大,一律穿著黑衣,隻是短打,能看到有腳,頭發的顏色不一致,有黑色的,有灰色的,有紅棕色的,也有土金色的,但都一概地長,隨著溶洞裏的陰風在身後輕輕飄著。麵孔蒼白,麵容英俊,但麵無表情,唇色是深紅,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們。

我意識到危險在即,想要回頭卻已不能,那該死的“鬼船”迫不及待地向它的主人投懷送抱,將它一不小心捕獲的獵物——我們——親自奉上。

“你是誰?”

我和江小仙被其中一個從船裏拎了上來,那“鬼”的力量很大,隻用單手就將我提離了地麵,放在眼下仔細地打量。

“你們是誰?跟外麵那個‘鬼’是一夥的嗎?”

我用力掙了掙,沒想到竟迫使他鬆手,他驚訝地瞪著我,轉頭看了看他的同伴:

“他不是一般人。”

另一個看上去年紀稍長些的“鬼”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話,走到我麵前突然捏住了我的脖子,手法和外麵那個一模一樣:“你見過地坤使?”

“什麽地捆屎,我不知道!”我集中精力隻想掰開他的手腕,完全沒有注意他口中的“地坤使”完全不是我所想的“地捆屎”。

可惜剛才的一幕隻是曇花一現,魔性不被招喚的我手無縛雞,根本不能進行自救。

“說!你私闖聖水宮禁地,是何居心?是不是‘王我’那老賊派來的奸細?”

“什麽生水宮?什麽忘我?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越聽越糊塗,盡管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能肯定一點,我一定是誤入了某個勢力範圍之內,叫做什麽宮,這個宮正處於與外敵交戰的時期,便是那個叫“忘我”的老賊。

“‘尊使’,不如帶他們去見聖主,請聖主裁決吧。”

“也好,但聖主此刻正在閉關練功,不見閑雜人,先將他們關到水牢裏,等三日之後聖主出關再做商議。”

“是!”

隨後他們將我和江小仙的頭用黑布袋罩了起來,帶走了。

再見光明時,已身處水牢了。

果真是水牢,牢房四麵都是光滑的石壁,我和江小仙都被吊在石壁上的銅環上,用鐵鏈鎖著,雙腳倒是沒固定,但是全浸在冷水裏——整個牢房的地麵都被水所覆蓋,最可怕的是這水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像海潮那樣在漲落,眼下是到腳踝,可是一炷香之後,就漲到了膝蓋,再一段時間就到腰,然後是脖子,最後是腦門,之後便往回落,如果不在他落到鼻子之下之前閉氣的話,一般人就會被溺死。

江小仙個子還沒我高,所以閉氣的時間要比我長得多,他身體虛弱,雖然被關起來後就蘇醒了,也有人每天給我們送飯,但真擔心他某一天就這麽被溺死在水裏。

還好,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強大,並沒被溺死。

這樣過了兩天後,我們的待遇稍微好了些,轉移到了另外一個牢房,不用被泡在水裏,日子也許會好過。

怎知這樣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雖然不用被泡在水裏,但卻被炙在了火上,姑且稱這所牢房為“火牢”吧,因為與寒冷的水牢比起來它更熱得讓人難以忍受。

地麵是用生鐵鍛造的,每天準有三次會變得奇熱無比,懷疑下麵有一個火爐,有人負責生火燒牢裏的這些可憐的犯人們。

關進來前,我們的鞋都被搶去了。

火牢裏關著的不止我們兩個,還有二十來個年紀在二十上下的青年,清一色或清秀或俊朗的相貌,但看我們的眼神都十分地冷漠。

至於怎樣應付地麵的高溫,一個自稱叫孟少梁的劍客好心教給了我們幾個方法。

第一個就是找那些生鐵剝離、溫度不高的地方例如牆角站著。不過這幾個角落都被先來的占領了,除非我們搶得過他們,否則就甭想。

第二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下來墊在腳下,越厚越好,地麵溫度高,但也不至於燒焦衣物。如果衣服不夠厚,也甭想。

第三,如果連上個方法也不行,那就隻好舍棄雙腳,燙得皮糙肉厚,也就沒什麽感覺了。

“你用哪個方法?”我問他。

他笑了笑,指了指牢房的一個角落:“第一個,他們打不過我,我有功夫,最好的地方就留給我。其餘的他們自己競爭去,能爭得過就保住腳,爭不過要麽每天脫三遍衣服給大家欣賞,要麽就舍了那雙烤豬腳當下酒菜。”

見我看著那些沒穿鞋的腳,他拍了拍我肩膀安慰道:“別看了,這些人都關了很久的,以前這裏和隔壁的牢房都關了許多人,有些熬不住先死了,有些熬下來的也過不了最後一關,死得差不多了,我們這些人早晚也步他們後塵。”

“這些都是什麽人?”我悄悄問他,除了他,其餘人對我們並不友善。

“都是不知死活往斷腸穀來的,聽說這裏有聖水可以長生不老百毒不侵,都跑到這兒來盜取寶物,結果就被抓起來了。年紀大,相貌醜陋,還有女人都被殺了,留下這些都是年輕又漂亮的男人…啐!這該死的聖水宮!”

“那你也是為這來的?”

“是呀。”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我那被人打得半死的兄弟指著這水救命呢,再說誰不想長生不老呢?”

“那你偷到了嗎?”

“偷個頭啊!我要是偷到了還在這陪你胡侃?”

正說著地麵的溫度越來越高了,孟少梁大叫一聲要我趕緊找地方,自己就先占了那個角落直挺挺地靠著牆壁。其餘人也忙活起來,有能力的就占角落,沒能力的就手忙腳亂地脫光衣服,能脫的就脫,連內衣褲也不例外悉數墊在腳底,叫爹罵娘的聲音響成一片。

這景色蔚為壯觀,想想幾十個正值風華的精壯青年,在這狹小的牢房裏為了爭一塊落腳地你推我攘,爭先恐後地脫得精光,那該是何等壯觀?

當然,我們也不能例外,論打人我不會什麽招式,這些人裏也不乏武功高強者,因此那幾個角落是占不得了,我隻好把衣褲都脫下來墊在腳下,但是不夠厚,就讓江小仙也脫掉衣裳墊在一起,我背著他。

一開始他還不願意,忸怩著不肯脫,後來腳底實在燙得不行了,這才痛快都褪了下來,爬到我的背上。

就這樣,我背著他,和其他人一樣赤(和諧)**身體站在我們的衣服上,然後麵麵相覷,欣賞著各自的身體,期待著高溫落下,高(和諧)潮褪去。

對了,我忘記問孟少梁那最後所有人都熬不住的一關是什麽。

“你在想什麽?”見我出神,江小仙好奇地問。

“我在想,火牢之後該是什麽酷刑了。”

“管他呢,這算什麽酷刑,一點都不好玩。”他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要是我,就在這裏架一口大鍋,把這些人都扔到鍋裏煮,那才開心呢!”

我又想起以前發明的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兒,心裏又氣憤了起來,感歎自己不該對這頭小狼心慈手軟。

“別忘了你是被我背著,不然你就親自試試這算什麽酷刑?”

“哎,你生什麽氣嘛,我說著玩的,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保證,以後再不那樣對你還不行?”

我也無話可說,隻好集中精神對付高熱。

哪知江小仙趴在我背上又動起了歪腦筋;

“六月啊,你說,咱們這算不算肌膚相親了?”

“不算!”我沒好氣地回他。

“那怎麽才算啊?”他直起身子,在我背上亂扭一氣,搞得我失去平衡,一腳踏出了安全區,被狠狠燙了一下。

“要是再鬧,就把你摔下去!”我嚴厲警告他,他終於老實了,把頭垂在我的頸間一動也不敢動。

“六月,你好凶,我頭一次看你這麽凶,你變了,不像以前了,以前你很聽話的。”

他小聲嘟囔著。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我們在逃命,你最好別給我添亂!”我也對自己逐漸強悍的個性感到吃驚。

難道是挫折太盛的緣故嗎?

默聲片刻後,他又訕笑了起來:“六月啊,這裏你最醜。你看,人家都那麽漂亮,皮膚又好,臉蛋也好…你看看你,身上這麽多疤,皮膚也爛得差不多了,還有你這臉…”

“我這麽不好,你不如找別人背。”對他的挑剔我感到生氣,我們的衣服還是不夠阻擋熱度的襲擊,我被熱得大汗淋漓,腳底也燙得冒煙,他卻還在喋喋不休地挑剔我的皮膚。

“哎,我不是看你太辛苦開個玩笑給你解悶嗎?看你急的?”他伸出白花花的手臂彎到我眼前幫我擦汗,然後在我腮邊啄了一下,在我耳邊吹著氣低聲道:“你再醜,我也隻要你背,現在你背我這幾日,將來我會背你許多日,許多月,許多年,許多輩子,許多輩子是幾年,你算算?所以,你最好一直醜下去,這樣就隻有我不嫌棄你,隻有我要你…”

他摟緊了我的脖子,緊緊貼在我的背上磨蹭了幾下,我能清晰感到身後的異樣,他的氣息開始不均勻,下麵也開始壯大。他像樹蛙那樣緊緊吸附著我,與腳底的高溫一起,灼燒著我,糾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