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然後是,跑。
我被緊緊拖著手,跟著這個“暴徒”飛快逃離現場,跑到一個他自認為安全的地方——一座秘密花園後的一間雙層閣樓,那裏有許多的藏書,應該是王府書藏之館。
直到奔跑停止,關上最後那扇木門,傍晚的陽光從鏤空的窗棱縫隙中透灑進來,斑斑點點地落在地上。與漸趨濃重的暮色相比,閣樓內的光線很不充足,熏黃的幕幔遮掩下,一排排高聳的閣櫃把空間分隔成大大小小的方塊,陽光更難投射,可供呼吸的空間因此變得逼仄。鼻底聞到的是陳年舊木的檀澀味和絹紙與時間常年相互作用所散發出的獨有的氣息,眼前是陰影斑駁下的江臨風的臉,難以言明的表情隱藏在黑暗中,隨這個獨特時空發生了異質的流動,有時會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有時又會強烈感知著他的無所不在。
“你…”
直到他從陰影裏走出,微熱的雙眸才在我的眼前一點點清晰,我終於從九霄雲外的恍惚中重新掉落凡間,看著他,仔細辨認,沒錯,他是江臨風,可似乎又不是,鼻尖細密的汗珠和微伏的胸膛提醒我是他帶我逃到了這個異常的空間,依然緊握的拳頭提醒著他剛剛為我打上了一架,皺起的眉頭和禁閉的雙唇警告我他現在很生氣,很生氣,甚至,他高高揚起了下巴,隻用半核眼瞳對我謀劃,用強烈的逼視懲罰我的叛主之舉。
“狗奴才——!”
並不溫柔的開場語,讓人立刻聯想到接下來的內容,要麽謾罵,要麽嘲諷,不等他的唇槍舌劍悉數發射出來,我果斷地伸出了手,示意他打住:
“三少爺,”我挺起了胸脯,同時握緊了雙拳,以此自勵。與他對峙,必須下很大決心,如今我已有這份決心。
“沈君吟,是您安排的吧?”
他愣了愣,不答。
“他為了擁有龍涎的功力,將我引到他的房間裏,這都是您安排的吧?私下裏,您該與他達成了某種交易,把我看做您的一步棋吧?” 我繼續問。
驚詫從眼底一瞬而過。
顯然,這幹脆的反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讓他失去了責問的先機,感到了主次顛倒的突兀,他很生氣,很窩火,很沒麵子。要知道,即便是自己的安排,也從沒有事前事後給我交待的義務和必要——他習慣如此,隻要發號施令,下人隻需遵從便可,就算他要將我雙手奉給沈君吟或別的什麽人,我也沒有權利為自己設立一個責問的立場。
“你認為,是我把你送給那個彈琴的?”他很快收斂了表情,臉上顯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冷酷。
“不是麽?我想不到有什麽人有這麽做的必要,隻有您,三少爺,您該很清楚,您恨我,因為陸祁雲,您恨不得殺了我,如果是為了他或複仇大業,犧牲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也沒什麽可惜,您這麽做,我尚可以理解。”
“哼哼,”他強笑了兩聲,索性坐到地上,靠在一架書櫃前一言不發地從懷裏摸出火石在手指間翻來倒去地玩了一陣,然後揚起頭問:“還有嗎?”
“還…?”換作我驚愕了。
他不容分說:
“你的自以為是的那些猜測,一直想找機會倒倒苦水吧,好,就給你個機會,想倒什麽都倒出來,免得憋壞了,憋壞了,又要發狂,我可懶得管你。”
火石翻來滾去,與他食指上戴著的玉石戒指混成了眼花繚亂的一環環綠光,在黑暗裏發出幽幽的冥光,看著它,我心亂如麻不成順理,隻得強自鎮定。
“為何不說了?你不是挺會作推理的?這麽久了,我倒沒發現你還有這個本事,推理…哼!”
“我在說事實!”
被他激怒,我大踏步地走到他麵前如他所願將我所遭受的委曲一股腦地向他傾倒,不管他願不願意,就是想固執地隻圖一時痛快,至於會產生怎樣嚴重的後果,不去想,不想想。
“三少爺,從一開始您就因為兒子的願望而把我這條死狗當活狗醫,您把我救活,當一條看家犬一樣馴養著,您的兒子,不,應該是您的侄子,想方設法拿我取樂,您不聞不問,反而在一旁煽風點火,這是為什麽呢?這是因為我在您眼中就是一個沒有自我的奴才,一條不必被尊重的狗,所以您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待。可是,後來,您燒了房子把侄子托付給我,雖然這隻是您的計謀,但您在明知我對您有了不一般的感情後依然利用我,您偽裝成仆人跟蹤我以便監視我的忠誠,又偽裝成書生跟蹤我上了玉素山假裝結識,多次救我於危難,三少爺,對自己這樣反常的行為您不覺得奇怪麽?”
“那隻是順便。一場遊戲罷了,既然你玩得那麽認真,我沒理由不用你取個樂子。”他依然狡辯。
“好,姑且當那些都是順便。”我說,“那後來呢?後來機緣巧合下我成了龍涎的祭品,那時您沒有偽裝了,您完全可以讓我徹底成為名副其實的祭品而一劍了結了我,可是您的劍偏偏刺偏,讓我無意中成了龍涎的宿體。您給我吃米囊花,那是一種能控製人精神的植物,試圖通過它控製我的心智,後來發現龍涎對我似乎更有效,便讓我成了宿體,您是唯一能控製我的人,又是名義上的主人,我自然會為您所用。更重要的是,您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彌補您心裏的那個窟窿——陸祁雲,您早就知道他中毒後會留下毒傷,一步一步地結營布網,也是用我填補當年您對他犯下的錯?即便我改造後的容貌與他相似,但是您還是一眼便認出了我不是他吧,美其名曰想用我做個賭注,好在其中做個舍得,可您明知這是場根本沒有賭注的賭博,輸贏沒有任何意義,那您為何還要下這個賭?是在給自己找個放手的理由,利用我?或者,您已經發覺了對我不僅是對一條狗的感覺,還有更多的連您也說不清的東西,才步步為營地為自己找各種理由和借口拚死也要拖著我勉強走到今天這步田地?不覺得奇怪麽,您這麽做,對於一個根本不被您放在眼裏的狗奴才,做這些不會太羅嗦,太違背您一貫的原則嗎?”
我停下來,稍微喘息了一下,同時觀察他的反應。
“哼。”他隻是象征性地出了口氣,扔掉火石,將頭狠狠別了過去。
我打算繼續說完:
“為什麽嘴裏喊著恨我殺我卻到最後關頭還是不下決心?為什麽洞房那天明明知道我不是陸祈雲還放任我對你為所欲為?為什麽擔心我壞你大事還留我在鐵府?為什麽要救我回來?為什麽要無微不至地照顧?為什麽剛才要出手?為什麽現在又安安靜靜地聽我胡言亂語不一掌打死我?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
“閉嘴!”他猛然從地上站起來揪住我的衣領,將我狠狠地摔了出去。
頭部撞到了書櫃的犄角,我俯在地上忍耐著等疼痛過去,可是疼痛還沒過去,我必須要全神貫注應付接下來的事情了。
“最後一次,我告訴你為什麽。”
他走過來打開我旁邊的一個書櫃,將裏邊的書全部拉了出來,又把那些書向遠處鋪散,然後很果斷地揪起我摔到那堆書上。雖然他用了很大的力道,但因為有書本墊著,並不感到疼。
不知他要幹什麽,我本能地要從書堆裏爬起來,可是剛躬起了身就被按了下去,一次一次地,被阻止站起來。
“我不問了,你放我走吧。”我頹然地躺在那堆書裏,僅能用兩隻後肘支撐身體,因為一旦嚐試站起來或坐起來就會被按倒,以我的體力,鬥他不過。
他立在書堆前一動不動,背著外界的方向,全身的輪廓因為越來越暗的光線而愈發沉鬱。就這麽盯著我,依然是半眯著眼睛,深不可測地望著我,如果不是接下來突然的行動,我以為他會這麽永遠地看下去。
然後,幾乎是隻有一眨眼的閃念之間,事實是我根本沒來得及眨眼,隻聽到類似野獸似的低沉的吼叫,自己便完全處於他的支配之下了。
他躬起了身體,用身背和四肢圈起了一座囚籠,將我囚困在當中,抓起我的頭用力的,深深的吻了下去。
他口中的柔軟源源不斷地湧入了我的嘴裏,濕燙的舌宛如一條油滑的小蛇奮力前進,深深地往前探取,似乎要嵌入腹中。同時用牙齒捉住了我的,吸盤似的不顧一切地拚命往自己的kou裏吸納。
他一邊大力的吻著,同時用雙手摩挲著我的後腦,我感到頭部下方越來越下塌,想必是他移開了那裏的書的緣故,這樣等他放棄吻嘴改向胸口攻城略地時,我已經頭低腳高,而且身體完全被卡在自然天成的“書牢”裏動彈不得。
那渴望已久的擁抱乍來得猛烈,如平地一聲焦雷,我隻是棵正好被雷劈中的樹,被迫地,卻又萬分慶幸地,與他一起熊熊燃燒著。
他扒開我的衣服——沒有了那件“夜舞”隻剩一層內裏的我就像顆隻剩一層內膜的石榴——輕而易舉的,我就成了一顆被撥得完整的石榴,或者幹脆地變成了書山學海裏的一條精赤光溜的肉蟲子,麵對著黑暗中的強大,隻能或蜷或縮,祈求蒼主留我一命。
胸前最敏感的肌膚在他的齒間被拉伸擠壓吮吸,因此而創造出的奇妙的快感讓恐懼的“蟲子”顫栗、癱軟,被親吻被撫摸甚至被置在掌指間磨搓,仿佛是鐵匠手中即將誕生的神劍,在成為神劍之前必定要經曆火與水的雙重洗禮與澆鑄,我就這樣在欲望的烈火中被反複鍛造著,感受著肌體的膨脹和火辣的燒灼,被親吻被擁抱甚至被磨搓,越來越渴望更強的力量將自己徹底揉碎、撕裂。
他的唇已經移近下身的不遠處,我害怕著又以相同程度的渴望迎接著它的到來。與他不是初次,但隔了這許久,那遙遠的摩擦與纏綿迅速被喚醒,仿佛緊閉的大門已經迫切打開,期待著對方的進入。
下肢被分開,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將下方那顆暗夜中奮力燃燒的火種叼入了口中。
那是什麽樣的感覺?被自己最愛的人觸及那不可達到的地帶,興奮地、焦灼地,一步步退縮,一步步卻又更高昂地挺身而進,與自己之外的個體分享身體最深處的秘密。
當交融發出的粘濕的蘼音伴隨著低吟奏響,人幾乎陷入了癲狂。
我感到自己在無限地膨脹,體內有一種罪惡的暗流觸流而動,急於尋找一個出口宣泄的那份勢如破竹的壓抑,而這種欲望愈發強烈,身體也會不受控製地上下律動。
很可怕。
在他的齒隙舌間癲狂著,下肢擴張更大的角度,甚至會突然用力夾住他的頭顱。
然後,僵硬也是瞬間而至的,最後一次高昂的挺進之後,在體內四處刺動尋找突圍之所的那股意念終於匯集奔流,蓬勃地傾入大海。
他抬起頭,用手指在嘴邊拈了幾下,揩盡了殘液,雙唇上了明紅之色——透明瑰麗而曖昧的紅,明明仍是一張冷酷,我卻感到了他的明媚與鮮豔。
“你是六月,還是祈雲?”忽然開口的相問,聲音裏有一種似乎連他自己也難以控製的顫抖和瑟瑟,讓仍處在困頓中殘放的我無法相對。
如能與君相對,即能與君相知。
“我是六月,是六月。”十分的肯定。
“嗯,是六月,不是祈雲,你要很認真地記住這點,我也要很認真地記住。”他的聲音,雖然一貫的清冷,卻有了絲絲入扣的溫柔。
“是。”
一道高險的障巒突然消失不見。經曆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我苦難的愛情,在風雨過後,彩虹驚現之時,心靈反而異常寧靜,仿佛這個久遠的等待,終是屬於我。
“六月,現在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那些‘為什麽’。”他挺起了腰身,將手放在腰帶間,摸索而下除去帛縛,然後將我從書牢裏抻起來抱坐在懷裏。
“是。”淡淡地回應,對自己的篤定不再懷疑。
“奴才,害怕嗎?”他摟得更緊,將我緊緊貼在胸前不留一絲空隙,在我耳畔喃喃著詢問。
“不怕。”我將下巴輕輕抵在他的肩窩裏,環住他的脖頸,閉上了眼睛。
“知道我要做什麽?”
“知道。”
“不反抗嗎?”
“求之不得。”
他輕輕笑了,將氣吐在我的鬢邊,發絲緩緩的飄散了開來,一如我此刻蕩漾的心。
“那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