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站住!”
還沒走出幾步遠,江臨風就追了出來,拽住我胳膊說:“你要去哪兒?”
我不語,繼續低頭往前趕,他手緊了手腕喝道,“你走什麽,這樣出去被別人看到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都是我一個人的事,跟他何幹?
“我要回家!”我試圖掙脫了鉗絆走自己的路,結果努力了半天卻沒有成效,手腕反而被抓得生疼,“放開我!放開!放開!你他娘的放……”
還沒等我罵完,手腕上的力量猛然間被撤去,我搖晃著快速向後倒退著,像一架被蕩得老高卻中途斷了線的秋千,直悠悠地飛了出去,撞到院子裏的一方石桌角後墩坐在地上,疼痛鑽心地從腦後冒了出來。
好疼!
我坐在地上一邊□□一邊抱頭揉著一邊痛著,頭疼、腰疼、肚子疼、屁股疼、心也疼,一邊疼著一邊鼻子就止不住地發酸,眼睛發熱,地上的青石板漸漸落滿了一滴一滴的水珠,暈開的一個一個圓,原來是我那不爭氣的淚。
“哎你怎麽了?”陸祈雲假作慈悲地奔了過來蹲到我的身邊,扳過我的腦袋查看,“讓我看看….啊傷到後腦了!…這麽大的包!臨風!臨風!”
江臨風一時發怔,呆呆地動了動:“怎麽了?”
陸祁雲喊道:“你下手也太重了,他後腦腫了這麽大一個兒包!這麽大個兒——”
說著還彎起手指圍成一個雞蛋大小的圈來描述我那可憐的包。
“我…”
江臨風那冷漠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歉疚的表情,不過那也僅僅是一絲而已,並且流星一般轉瞬即逝。
“我沒推他,是他自己…”他垂下頭,言語便到此嘎然而止。
“唉,”陸祈雲歎了一口氣轉頭將我的下頷挑起,抬手攏了攏我額邊的散發,又伸出大拇指撚盡了眼角的淚,眼目裏含著不忍,在我耳邊柔聲道:“小奴才,你如此作賤自己有人會心疼的,你看——真的會心疼呃。”
我緩緩抬起了頭看了看了前方,失望地發現站在不遠處的那人依然是一副無情的尊容,哪裏有疼?哪裏有痛?
“哎,你是看不見的,”他輕輕搖了搖頭,笑了笑,“心疼如何看得見?…來吧!”
他將我從地上架了起來,頗為細心地俯身拍掉了褲子上的灰塵,解下外衣披到我的身上:“不願意穿他的那就穿我的,”隨後低聲說,“我們連那種事都做了,你也不必對我避諱吧。”
我麵上一熱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發力攬住了,漾起眉梢眼角的紋理笑道:“不想再受傷就乖乖聽話,我送你回房休息。別想逃,有我在你就逃不掉。你不是千方百計想留在那個人身邊麽,那就留下,不論遭到什麽,被欺辱也好被欺騙也好,喏,就像今天一樣,就算我對你用強但心依然沒變過吧,那麽就有繼續走下去的必要。來!”他架起我的胳膊。
在他的攙扶下我一步一步行出了院外,在踏出院門的一刹那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雙眼睛迅速由我身上移向別處,江臨風依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隨後這一切均不見,我隨陸祈雲來到了甬路上。
“他會跟來的,別擔心,”陸祈雲慢條斯理地說,歪過頭衝我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們隻需耐心等候。”
“他為什麽……”我大惑不解,剛要向他問個明白,忽然從某個角落傳來清利的叫聲:
“二——哥——!”
話音剛落,隻見一團紫雲滾滾而來,人未到笑先聞:“二哥二哥二哥二哥——!”
“不好!”
陸祈雲猛地打了個冷戰,霎時間風雲變色,再看他已是笑容僵凝,臉都綠了,張開五指掩在麵上:
“你且自行回去吧。”放開我轉身就向相反的方向落荒逃去。
我也立時明白來者何人了—鐵府上下,或者不止鐵府,全天下,陸祈雲最怕的人就是這個小丫頭,那就是鐵小姐鐵清荷。
鐵清荷見了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連串的問題:“江六月你怎麽在這裏?我二哥呢?方才明明聽到他的聲音,人卻在哪裏?唉呀你怎麽光著身子?這些傷怎麽弄的?你被人揍了?誰這麽大膽子敢揍我大哥的琴師?這些傷好奇怪,看上去並不重嘛!那人武功一定很高吧?你看看你腿抖得這麽厲害臉又紅又發了這些汗?啊!難道,難道你中毒啦?”
她的好二哥對我做的那些如何跟她解釋得清?這個小丫頭不僅嘴巴狠毒,好奇心還頂勝,喜歡打破砂鍋,難怪陸祁雲見她如見母老虎似的腳下抹油,簡直就是個小魔女。
想來想去我隻有一問三不知,哪想她並不打算放過我,纏著要我幫他去找陸祁雲。
“你去他房裏看看吧,我也是路過,並不知他的去向。”我急於脫身便撒了謊。
她頭搖得似撥浪鼓:“不不不不,你一定見過他,是他要你幫他瞞著我吧?江六月你趕緊告訴我,不然我把你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喂狗吃!”
她又抽出那把小匕首貼在我臉上出神地盯著:“阿呀,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跟我二哥長得好像……你們難道是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
我哭笑不得,又不能跟她解釋原委,隻得敷衍道:“巧合而已,我們怎麽會是兄弟。”
我做夢也不敢想我能跟陸祁雲做得了兄弟。
她連連點頭:“是呀是呀,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有你這麽個笨蛋兄弟?你倆除了長得像,其他一點都不像!”
我急忙說:“當然當然,既然如此你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趕快去找他吧。”
“快告訴我他在哪兒嘛!“她嘟起了小嘴兒。
我忽然靈機一動,生了小小的報複之心,鐵清荷是陸祁雲的克星,那麽不如讓她去製陸祁雲,我沒理由繼續幫他對她隱瞞行蹤。
“鐵小姐我說了吧,方才二少爺確實在這裏,隻是他不讓我告訴你,如今我告訴你你可別說是我說的。”
“行行,你快說!”
我促狹地朝身後的方向指去,心懷不軌地笑著說:“他往後花園方向去了,剛走一會兒,你現在去一定能追上。”
“哇——六月真好!六月最好啦!”
她誇張地吊住我脖子在我臉頰上猛啄了一口,撒丫子就朝後花園跑開了。
這女孩兒對陸祁雲還真是癡心。
我立在原地愣了好久,一會兒覺得好笑,一會兒又覺得世事難料。
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正感念天地之大無我容身之悲愴時,鐵煥之倒是派人來尋我了。
我隻好隨那仆人往鐵謙公那裏去,一路上精神恍惚著,竟渾然不覺有人悄悄跟在身後。
到了鐵謙公那裏,鐵心之和鐵煥之都在,武長青也在。
首先為他們帶來視覺上衝擊的,是我一塌糊塗的上半身。
鐵煥之張大了嘴巴,連忙奔過來查看:“六月,你這是,這是……”
我說出了路上早想好的理由,眼不眨心不跳:“嗯,晚飯時出去逛了一下,遇到個歹毒的乞丐把衣服搶去了,還沒來得急換。”
“怎麽會這樣?哪個乞丐膽大包天敢攔路搶劫,這裏可是京都!…受傷了沒?”他繞著我前後查看一圈,再一次瞠目結舌:“你身上的傷,這些傷是……”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嗯,是受了點兒小傷。”
他將我拉到一邊神色凝重地低聲問道:“六月,你實話告訴我,那乞丐是不是對你,對你…用強了?”
我低頭看了看那些瘀痕,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唔…倒沒,隻是後來遇上一隻惡狗跟它打了一架,就是那時候負的傷吧,也不疼,沒事兒。”
“真的沒事?”他眨眨眼睛,不可確信。
“嗯。”我肯定道。
他也沒往深探查,隻關心地問:“晚飯吃了麽?肚子餓不餓?我讓廚子給你重燒兩個菜。”
“不用了將軍,”我深吸一口氣,“我來是跟你們辭行,想回老家看看。”
他吃驚道:“回家?怎麽行?你才來幾天,跟戰雲的事情解決了麽?況且後日就是我叔伯的六十壽辰,父親已經把你的琴藝表演告知叔伯了,這時你走了叔伯和父親都要失望的。”
“可是,我根本不會彈琴啊!”
“有辦法。”他湊過來神秘地笑笑,“既是我誇下的海口我自然想辦法幫你,長青已經想好了,到時候找人替你。你在台前彈,真正的琴師在後麵跟你演一出雙簧。”
“這行麽 ?”
“行,沒問題!”
正駁論間,江臨風忽然出現在門口,陸祁雲估計得果然沒錯,他跟了來了。
鐵謙公滿臉堆笑連忙差人把他請了進來 :
“江神醫快來坐!戰雲呢?沒找到麽?”
江臨風走過時漫不經心瞥了我一眼,徑直朝鐵謙公笑道 :“小姐正與他說話,我怕老將軍等得及便先過來了,他隨後就到。”
一提到鐵清荷鐵謙公也是一臉無奈:“那小丫頭就愛纏著他二哥,一纏住就不放,哎,被我慣壞了,慣壞了!”
江臨風接過仆人奉來的茶飲到嘴邊,又不經意地掃了我一眼,撂下茶杯笑道:“哪家小姐不嬌慣的?何況是鐵家如此名門望族,比一般人家嬌慣些也是常情,我隻擔心二少爺沒了耐性,倒惹得小姐不高興了。”
他重新上了假麵,更瞧不出神情端倪,隻一副陌生偽善的假麵孔。
“噫——”他忽然向著我的方向發一聲,迅速偽裝出與我初次邂逅的神情,“江琴師也在麽?啊呀,江琴師這身上是負了傷?”
他明知故問,起身跑過來假作查驗:“哎呀呀,難道…..是與野狗打了一架才如此累累傷痕?”
將陸祁雲比作野狗,這點上我倒是與他不謀而合。
我強忍著笑打了個哈哈:“神醫高明。”
他衝我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說:“琴師這麽不小心啊,竟被野狗欺負,說出去,恐怕讓人笑話……”
語氣中明顯帶著幾分嘲弄,我剛被他那動人的微笑會了的心,立刻就碎。
“當然不是這樣!”
我盯著他的眼睛戲謔地笑著,趁他詫異之餘走到鐵謙公麵前鞠躬請道:
“還請老將軍明察!”
鐵謙公一時不解,看了看我身上的傷問:“這些傷是…..”
“這些傷,不是野狗弄傷的,而是…而是小人,小人與令郎間犯下的不肖之事!”
“你說…什麽?”
“這是小人與鐵公子犯下的忤逆之行的結果!”
“鐵公子…哪個鐵公子?心之還是煥之,抑或是…戰雲?”
鐵謙公震驚了,滿屋子的人都震驚了。
我沒有作答,隻靠近他讓他瞧得真切:
“老將軍細看,我身上的這些瘀傷有些是扭傷,有些是擦傷,有些是挫傷,還有些是…吻痕,上麵還有齒痕,您仔細辨認一下,這是人還是狗的?”
鐵謙公當然辨認得出那些齒痕是人還是狗的,但他如何能信?
“你的意思,你是說,我的兒子對你,對你……”
“不錯!”我高聲應道,將一旁呆呆矗立的鐵心之拉了過來,“三公子與我早就交好,在姑蘇時便盟誓生死相伴,我千裏迢迢來到貴府也是為他而來…”
“不!不對!”鐵謙公拚命搖頭,“他若與你交好,又怎會不惜以死相逼娶那江湖女子?”
我理直氣壯笑道:“他娶那女子也是為我。像您這樣的名門婚姻大事當然不可自己做主,別說與我這樣的男子共同生活,就連娶一個自己挑選的女子也不成。他有了房室過了父母媒妁這關,將來我們繼續交往才不會受到阻撓,因此我們想了這個主意,他與一個願意為我們犧牲的女人成親,我與他才能夠平安長久。”
“你說什麽?”
這下鐵謙公是被我氣昏了頭,雙腿一軟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幸虧鐵煥之反應迅速,連忙跑過去扶住了他,轉頭對我怒道:“江六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簡直是在胡說!”
“我沒胡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與鐵三公子我們是…..”
“夠了!住嘴!”
鐵煥之陰沉著臉揚起了手臂,如果不是鐵謙公製止,那雙鐵手就要招呼到我的身上。
“煥之莫要衝動,待為父問個明白,”鐵謙公啞著嗓子虛弱地說,“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凡事不可能空穴來風,心之一定有對他不起的地方,所以他才這樣陷害他…”
“陷害?”我苦笑兩下,走到已經呆若木雞的鐵心之麵前把他的頭摟到胸前,“心之,用行動告訴他們我們相愛,給他們看看我們相愛的證據吧。”
說著我扳過他的下巴,把自己的嘴唇毫不猶豫的狠狠的印了上去,鐵心之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任憑我如何在他的嘴唇上碾轉反複做足功課。
我想他大概已經靈魂出竅,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為了演出的逼真,我還撬開了他的牙關,將自己的舌頭伸進了他的口腔熱烈地吮吸他的,幾次往複之後他竟也有了些下意識的回應,舌頭靈活了,舌底也生出了津液。
口腔內的體驗交匯之時,我們熱吻表演達到了頂峰。
“不肖子!”
達到巔峰的還有四周或震驚或震怒的目光,鐵謙公率先扔下狠話離開現場。
然後是鐵煥之和武長青,臉色分外難看地圍攻了上來,最後是江臨風,江臨風……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思想,他的心。
我做著這一切,又何嚐不是對他的報複?
許久許久,吻得唇舌都麻木了,我與鐵心之終於從膠著狀態分開了。
盛怒之下,鐵煥之衝上前便打了我一個耳光,斥責道:“你這個混蛋!”
我捂著臉跌坐在地上,才有時機尋找江臨風的身影,那麽無助、孤獨卻執著地尋找著——希望能看到他震怒的神情,能看到他的心痛,但……
沒有。
不知何時,他早已離開,不在我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