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隻用了半日我便趕回了姑蘇。

果真如江嘯天所言,龍涎進入了我體內之後,帶來的變化是翻天覆地的。

不但體力異常充沛,而且身體也仿佛變得輕,連續走上幾個時辰也不會感到疲憊,尤其是跳躍的本領大大提高——以前無論如何不能跨過的河溝,隻輕輕一跳就躍了過去,簡直比兔子還靈活。可是總覺得力量雖強大,卻無法收放自如,想使的時候使不出來,不想用的時候偏又源源不斷,出了很多醜。

比如我本想上樹探路,卻跳過了頭撞到了鳥巢上,再比如我本來是要翻過一堵牆,卻因為不會拿捏力道,沒翻過去不論還連牆也一起撞倒了。

就這麽狼狽著到了姑蘇。

姑蘇依然繁華盛錦,但榮門客棧除外,大門緊閉門廳冷清,迎接我的隻有一把又粗又硬的鐵鎖,繞到後院也一樣,那裏的門也同樣上著鎖。我在院牆外向裏喊了幾聲,沒有人應門,我又向隔壁米店的老板打聽水金玉他們的下落,老板說半個月前有一大隊兵馬開到了姑蘇在榮門客棧落腳,領頭的將官把他們帶走了,再沒回來過。

“兵士?將官?”我奇怪地問道。

“是呀,是宋兵,好像是從京城裏來的,好大一對人馬,身上穿著閃閃發亮的鎧甲,腰裏都別著三尺長的鋼刀,威風凜凜的,帶頭的是個身材跟你差不多的將官,穿著更漂亮的鐵甲,倒不似那般生猛,隻是臉上戴著一頂麵具,遮住大半張臉,瞧不出模樣。”米店老板手舞足蹈口若懸河地形容著,頗絕可惜地一邊咂著嘴,一邊用鬥量把米舀入布袋中,稱好了遞到買家手中,“這位大嫂好了,您的五鬥三升,下次再光臨——”

“謝謝陶老板。”對街擺水果攤的大嫂滿意地放在手裏掂量掂量,對我說道,“聽小兄弟口音是外鄉人吧?我們這裏不算是重鎮,很少能看到那麽多兵馬開過來,所以大家都在議論。而且那些人一來就打聽榮門客棧,縣太爺在旁陪著笑臉跟著,也不知那戴麵具的官爺是什麽來頭,一見從客棧裏搜出位公子來縣太爺臉都綠了,急忙跪下給他磕頭,那頭磕得,長出這麽大個兒的包!”

她用食指和拇指V成一個圈,我從那圈的麵積上依稀可以想象出縣老爺賣力磕頭的情景,有些忍俊不禁。

“估計是個老大的官兒。”大嫂胸有成竹地判斷。

“戴麵具的官爺?”我問道,“為什麽要戴著麵具?”

“是啊,從沒見過哪個軍隊裏的將士要戴麵具的,上陣殺敵帶兵打仗,誰沒事兒總遮個麵具?還怕羞不成?都是大老爺們,又不是姑娘。”

她拎起米袋朝我上下瞄了幾眼又笑眯眯的稱讚起來:

“嘖嘖嘖,小公子何方人氏啊?這模樣生得可真俊!家裏有幾口人啊?幾間房幾畝地?有沒有娶妻啊?如果沒有我倒可以給你介紹一戶人家,那小姐生得美,匹得上你這副容貌。”

我一羞,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想起我這張臉皮早今非昔比不似原來那般醜陋,在她眼裏竟可以擔得上“美”字,這才給我做媒。

“小兄弟別聽她胡侃,”米店老板把水果大嫂趕了出去,“去去去,大街上也能隨便拉人做媒,您還真厲害,老老實實拿米回家擺攤子去吧,別在這兒禍害年輕人”

大嫂咕咕囔囔地走了,米店老板又問:

“小兄弟這是要進京趕考吧?”

“哦。。。哦,是,是要進京趕考。”我順水推舟撒了個謊打算背起行李走人,去四處尋訪水金玉的下落,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老板,客棧老板娘是被那位官爺帶走的嗎?”

“是哩,還抬了一位公子出來,那公子臉色泛青,看上去像生了重病,他們一起走的。”

“老板娘有沒有留什麽話?”

“那天恰巧我在,她還真留了話,不過是留給一位瞎眼孩子的,據說是她店裏的夥計,叫我見到他再傳話。”

我一動,忙說:“我就是那個瞎眼夥計。。。”

他奇怪地打量著我搖頭笑道:“你這模樣哪有瞎眼?。。。怎麽看也不像個夥計啊,倒像哪個富貴人家的落魄少爺。”

“我——”我馬上想到自己的臉,急忙改口,“我認識那個夥計,他有事不能回來,托我來看看老板娘,您能把話兒傳給我嗎?”

他遲疑地頓了頓:“這。。。好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說如果夥計回來問起她去了哪,就說她和那位公子回家了,一切安好,讓夥計回家鄉謀生去吧,大恩不言謝。就這樣。”

回家了。

有軍隊,有當官的來領,一起回家了。

水金玉一定是跟著鐵心之回鐵家了。記得聽她說過,鐵心之的父親是京城裏的大官,手握三軍的右衛大將軍,那些兵馬一定是他父親派人來找他的,那麽水金玉跟著回去也就不難理解了。

毒不用我解了,鐵家那麽大的權勢肯定能找到解毒名醫,也不用我來擔心,如此一來我便了無牽掛,可以回家鄉看望爹娘,然後安頓下來。

我了無牽掛了嗎?

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心底好像一直有個聲音在不停提醒我,對我呐喊著:你有。

我想起臨走時江嘯天對我說的話:去吧,去找江臨風,讓他看看你,他就會永遠留在你身邊。就感到血液沸騰。我在激動什麽呢?

為祭祀儀式中江臨風故意對我那無法致命的一劍而多少感到慶幸,還是為無法抵禦江嘯天給我拋出的誘惑而掙紮?

我還記得,江臨風說過,他不希望再與我相見,如果見麵,他一定會殺了我。

他一向說到做到。

我不相信江嘯天的預言,可是卻在心底還隱隱抱著那麽一點期待,期待他的預言準確地發生在我身上,可是我又害怕著這個期待,因為它的存在,讓我清楚意識到對江臨風那份無法泯滅地摯烈。

是嗎?我對他,是愛?

我買了一頂草帽,緊緊壓低,不給別人對我臉好奇的機會。

然後,我開始默默憎恨我的臉。

告別了米店老板,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著。

藍天上飄著小白雲,白雲下是白牆黑瓦的古園,我在風景如畫的姑蘇城裏穿梭著,來往如織的遊人中安靜地從我身邊滑過,就像夢遊一般。

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身處熱鬧的市集裏,一群人黑壓壓地圍成一個大圈,陣陣叫好聲從人群中爆發而出。

我不禁好奇擠過去,見是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在表演雜技,她們生得眉目清秀,一個穿藍衫一個穿粉衫,模樣卻是完全相同,如果不看衣服顏色,簡直就分辨不出。這對孿生姐妹年紀大概隻有十五六歲,卻能在一根衝天的木樁上表演各種絕活,實在不能不令人稱奇。

表演一套下來,小姐妹們掏出盆缽繞著圍觀人群走了一圈,立刻就有不少人扔出銅錢來,小姐妹們含著微笑一一致謝。

兩錠足有十兩厚的銀子咣啷摔進了盆缽裏,藍衫女孩眉頭一緊,把銀子往施舍者手裏一送,正色說道:

“這位公子賞銀太多了,我們姐妹不能收下,還請公子取回吧。”

賞銀的公子一身淡綠色戎裝,劍眉朗目,手執馬鞭,看樣子似乎剛從獵場歸來,臉上還帶著風塵之色。他的容貌極好,氣度也非凡,隻是眼中時時流露出一抹乖戾的神色,外帶著些凶狠之氣,讓人喜歡不起來。

但是那份冷傲卻似曾相識。

主子還未發話,隨從卻先怒,他身邊的仆人抓起女孩手腕高聲厲喝:

“大膽奴才!膽敢拒絕都監大人的賞銀,還不快快跪下!”仆人的凶狠不亞於主子。

“把手拿開!”那女孩奮力掙脫跟粉衫女孩站到一塊兒,衝仆人瞪圓了眼,“我們說不要就是不要,無端賞這麽多,他有何居心?”

那公子見她們嘴硬怒上眉梢,劍眉倒立,揚起馬鞭就抽在女孩身上,粉衫女孩替藍衫女孩擋了一下,臉上登時起了一條鱗子。

“姐姐!”藍衫女孩見姐妹被打,衝上去要與他理論,戎裝公子又是一鞭把她掀翻在地,轉身上馬對手下冷冷吩咐道:“帶回去。”

“是。”

仆人和隨從得令立刻就要綁了姐妹拉走。

圍觀人無一敢上前阻止。

眼見著姐妹哭著被拖走,我實在氣不過,跨步上前伸出手就把女孩從仆人手裏拽了回來,力氣大得連我自己都被嚇一跳,兩個女孩和我一起因為慣力仰麵朝天摔到在地上,草帽滾落出好遠。

我定了定神把女孩們扶了起來攏在身後,毫不避諱地對馬上之人大聲訓斥:

“大街上就敢搶人,算什麽大人?”

他回頭漫不經心撇了一眼,眼中似乎掠過一瞬光芒,隨即又下令:

“把他,也帶走。”

仆人和隨從就要來抓我,我奮力一跳打算躲閃,結果竟跳了兩丈高,越過了馬背,卻在空中無法控製下墜力量,眼瞅著戎裝公子朝我張開手臂,正好把落下的我抱在懷裏,點了穴道:

“別動,再動就送你歸西!武安,把他們都帶回府裏!”

“是,大人!”

要動也動不了,我就這麽任他把我整個翻了個個兒,架在馬鞍上一路顛簸著回府,那兩個小姐妹也未能幸免於難,一起被強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