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按照水金玉給我的地圖,很容易就上了山。
一路上遇到不少上山的人,三三兩兩結幫或者特立獨行,從他們的裝扮來看,並非全都是練武之人,也有商販打扮的,甚至還有書生和乞丐。
拐過到半山腰時,一個瘦削斯文的中年書生坐在路邊歇腳,腳邊放著一個破舊竹簍,見我抱著水袋喝水就滿臉堆笑地迎上來:
“小兄弟,我用這本詩經跟你換水喝行嗎?”
他手裏捧著一本線裝書,上麵鬥大的兩個字,我隻認得“經”。
“我不大識字,這書給我也沒用,想喝水就盡管拿去。”我把水袋遞給他。
他接過水袋衝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後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半天才還給我:
“謝謝你小兄弟,一天沒喝水渴壞了,問過路人要都不肯給。”
“為什麽?山裏不是有山泉水嗎?”我覺得奇怪,因為耳邊已經聽到水流淙淙。
“那些不能隨便喝。”他神情緊張,“沒聽說過嗎?這兒的水都有毒,隻要沾一滴就會被毒死,所以進山的人都自己背水來。我的水不小心灑在半路了,隻能等人施舍,還好遇見你,不然連山都上不去就先渴死在這裏了。”
說著他又把書往我懷裏塞:“這書送給你,不然我總不安心,欠人家的情不還,於心有愧呐。”
“書我不要,還是您留著吧。”我想把書推回去,他卻生氣了: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帶在身上,閑極無聊消磨時光也好。”
閑極無聊?人命關天,我如今隻求爭分奪秒,哪會有心情消磨時光?
看他的意思很堅決,我隻好勉強收下:“謝謝大哥。”
“你叫什麽名字?”
“六。。。”我突然想起水金玉的告誡:“江湖路迢迢,行走須謹慎”,便半路改了口,“。。。六子,小六子。大哥呢?”
書生拱手笑道:“我叫書生。”
書生叫書生?這名字好古怪,我搖搖頭表示不信:“看您是個讀書人,不過也不至於把自己的名字也改叫書生吧?”
“哈哈哈,真的是書生!”他爽朗笑道,“我未出世時,因為爹爹愛極了讀書卻十年連考不舉,於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給我起名叫書生。”
“姓呢?”
“姓舒,舍予舒,後來人家舒生舒生的叫,結果連自己原本的姓也索性不要了,就叫書生了。”
“那您後來有沒有完成父親的希望呢?”
“沒啊,後來我生了場大病,病好後就不想考什麽功名了,與其被功名利祿束縛,不如以四海為家,自在逍遙。”
他神情灑脫,倒真有閑雲野鶴那樣的氣度。
“書生大哥,您能告訴我怎麽才能到玉素山莊去呢?”
聽我問起玉素山莊,他臉色一變,四周看了看,正巧有一對年輕人從這裏走過,好奇地看著我們。
書生等了等,他們走遠了才小心問:
“小兄弟,你去玉素山莊幹什麽?”
“聽說那裏召開品鑒大會,我也去湊湊熱鬧。”我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裝成就是那種純粹為了好奇心而來一睹奇物的莽撞少年一般。
他上下打量我幾眼:“那你有請柬嗎?”
“還要請柬?”這下我慌了,沒聽說還要請柬啊。
“當然了,玉素山莊的江莊主給各大門派掌門人發了請柬的,隻有手持請柬,方能入內。怎麽,你沒有?”
“這個。。。本來是有的,可後來住店的時候被偷了。。。所以,所以。。。”情急之下我隻好編了個理由,希望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偷了?那就不妙了,聽說品鑒大會要求嚴苛,不會讓身份可疑之人進入的。。。小兄弟,你又是哪門哪派的代表呢?”
“我是。。。金玉門的。。。”我順嘴胡謅道。還好用布包著臉,否則羞得滿臉通紅,一定會被他看出破綻。
“金玉門?沒聽過。哈哈,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啊。自從五年前各大門派結成盟軍討伐玉素山莊不得,元氣大傷,幾個大的門派均放棄爭奪武林第一的念頭修生養息,江湖上太平了不少。與此同時,很多門派也趁機雨後春筍般紛紛成立,什麽古怪的名稱都有,金玉門我還是頭次聽說。”
“是,我們是新門派。。。”我連連附和,暗地用袖口蹭了蹭額角的冷汗。
“書生大哥您又是什麽門派?”
“我無門無派。”他彎腰從竹簍裏翻出把折扇,然後把竹簍背在身後,搖著扇子說:
“無門無派無姓氏,孤家寡人一個,跟你一樣,也是來湊熱鬧的。”
“那你也沒有請柬嘍?那要怎麽進去?”
他忽然腳下發力,箭步如飛地向前疾馳,回頭對朝我喊道:
“硬闖!想來就跟上!”
玉素山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帶山群,山群圍繞的中心有一處麵積很遼闊的湖,湖的中央是一處方圓數十裏的小島,從山頂俯瞰下去,山莊就建在島中央的位置,但四麵並無堤壩連接岸邊,要想上島,首先要有船。
我抬眼向岸邊望去,並沒看到有船開來,倒是有不少人已經聚集在那裏,焦急地等著渡船。
“書生大哥,要怎麽上島呢?好像並沒有船啊。”
書生用手遮住額頭仔細望了望:“的確無船,下去看看再說!”
說著,他沿著山林小路徑自而下,我隻得筋疲力盡地跟在後麵。這邊的山路沒有上山的好走,荊棘叢生盤根錯節,山路陡峭險滑,好幾次我險些滑倒栽下去,等爬起來再看時,書生早就沒了影蹤。
費了半天李才來到山腳下的石灘上,見他正坐在一塊大石上凝神遠方。
“書大哥,有船嗎?”我一瘸一拐地奔到他身旁一屁股坐在地上,顧不得下麵被石頭硌得生疼,拚命揉著酸痛的腿腳。
“沒有。”他搖搖頭,“沒想到,連少林武當昆侖峨眉也派人來了,雖說不是掌門人,但來的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哇。”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然有很多人群聚在此,或坐或臥,或焦躁地踱來踱去,有些粗魯的還破口大罵:
“呸!什麽鬼地方連艘船也不給準備,難道要我們遊過去啊?”
漢子身旁的一個女子嗲聲嗲氣地嗔叫道:“不行啊師兄,人家怕水啊,這身新衣服沾了水就不好看了!”
漢子不理她,仍咕咕囔囔地埋怨。
“那是白馬門。”書生對我輕聲解釋,“郭大俠在任期間以扶危濟貧名噪武林,他之後的幾代掌門都不成器了,傳到這對男女手上也就快沒了。”
我又向其他人看去:“那位打座的和尚就是少林掌門人吧?”
和尚側對著我,披著一件半舊不新的袈裟,臉如雕塑,一動不動地坐著。
“是少林寺的。不過他可不是掌門人,少林掌門人明遠方丈年紀可比他要大上四五十歲,看他的年齡也就是二三十歲,隻能算是五、六輩的弟子。嗬嗬,”他輕蔑地笑道:
“五年前那場大戰連老和尚都給嚇住了,不敢讓住持方丈輕易涉險。找這麽個小和尚來探路還真是諷刺。”
“那那邊兩個就是武當與峨眉的掌門人了?”我指著站在一起正襟交談的道士和道姑問。
“不是掌門人,看樣子也是後輩弟子,當年殷天平道長和仁清師太上玉素山有去無回,沒幾日他們兩派就起了內訌,互相指摘對方的不是,看他們倆的表情就知道,那些陳年爛芝麻的宿疾仍沒消除掉。”
“可是,道士和道姑不是一家的嗎,怎麽說兩家都是一個始祖啊?”
他敲了敲我的頭頂啐道:“傻孩子,照你這麽說尼姑和和尚也該是一家的嘍?”
我尷尬地笑了笑,到處環視了一下,見到一個一身異族打扮的年輕女子正在水邊洗臉,模樣非常嬌俏可愛,便問書生:
“這個小姑娘這麽小,怎麽也喜歡看什麽品鑒大會?”
“小姑娘?人家可是苗疆有名魔教,天蠶教的教主,雖然隻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可是隻要她想,撚撚手就能無聲無息把你毒死,她懷裏的那條小蟲子比起龍涎來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什麽小蟲子啊?”我十分好奇。
“蠶寶寶嘍,隻是那女孩養的蠶可是劇毒無比了,所以才叫魔教嗎。也不知江嘯天想幹什麽,招了這麽些人來就為了看那個毒物,或者是有什麽陰謀呢。。。”
我驚得乍舌,告誡自己一定要離那女孩遠點。
坐了好久,傍晚將至,眼見著天色就要黑沉下來,卻仍不見船來。
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多人,其中不乏有在榮門客棧見到的一些住客。
令我稱奇的是,這裏竟有那對主仆。
仆人依然是一副冷傲姿態寸步不離左右,主子也與先前的模樣一樣,無精打采。
因為我的過度關注,反而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仆人那對銳利的目光依然讓隔了很遠的我不敢直視,隻得轉過頭避開。
書生抻了抻脖子遙望了許久才搖搖頭:“不認得。”
我有些失望,連他都不認得,那麽這兩個人一定是新立門派的了。
“您不覺很怪嗎?他們兩個之間,仆人好像管製住了主子。”
書生又仔細看看點了點頭:“看樣子確實是被挾持了。”
“不僅是挾持而已,上山前我和他們住一間客棧,無意中看到那個仆人在虐待那位公子,你說天下有這麽大膽的奴才嗎?”
“哦,這樣看來兩人是有什麽仇怨,或者是。。。”他想了想,肯定地說道:
“是偽裝的,他們根本不是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