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到了飯堂後見到了董嫂。
董嫂大約三十上下年紀，一身樸素的布衣布褲，身形苗條高挑，隻是用一塊大大的方巾把頭整個包著，最奇特的是她的臉孔，左半邊臉被很大一片青紅色的，類似於胎記一樣的顏色覆蓋住，乍看上去有些驚人，再加上仿佛僵硬的肌肉，沒有任何表情，七分不似人，三分倒似鬼。
我和江小仙確實都被嚇了一跳，不知這位“鬼大嫂”如何從天而降，竟生得這般詭異恐怖。
水金玉連忙安慰我們兩個受驚的小子，把董大嫂拉到麵前說：
“你們不用怕，這位董大嫂是我這裏的廚娘，廚藝絕對好得沒話說，你們嚐嚐她燒的菜就不覺得她可怕了。”
我和江小仙遲疑地拿起筷子：我在紅燒肉上夾了一塊，江小仙在蜜汁蓮藕上夾了一塊，送進嘴裏嚼了嚼，果然味道十分甘飴，紅燒肉入口滑潤濡糯，江小仙的蓮藕看來也很不錯，因為一口還沒吃下他馬上就要夾第二塊。
看在飯菜好吃的份上，對“鬼大嫂”的恐懼之感頓減三分。
“果然很好吃！”我稱讚道。
“是吧我說得沒錯吧？”水金玉也夾了一塊雪花銀魚，對董大嫂說：
“嫂嫂坐下一起吃吧，我給你介紹，這位高個子的小子叫六月，我叫他小六子，順口親切，是我的。。。遠房表弟，這位貪吃的小子叫小仙，是我朋友的兒子，他們二人是主仆。”
“小仙？”董大嫂坐下後眼睛就呆呆地盯著江小仙一刻也沒離開過，看他手忙腳亂地吃了一盤又一盤，又主動幫他盛米飯，盛了一碗又一碗。
“仙兒幾天沒吃飯了，所以才這樣。”水金玉笑著對她解釋。
“為什麽幾天沒吃？”她奇怪地問。
“因為。。。生了場病，吃也吃不下。”水金玉撒了個謊，衝我擠了擠眼睛。
我知道她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才有意說謊，所以也跟著附和。
“你姓什麽，叫什麽？”她又問，依然癡癡地盯著。
“我姓海，叫中仙！”
“海中仙？很有趣的名字。”很難得，她竟裂了裂嘴角，姑且露出了所謂的笑容。
江小仙賊得很，想必跟著江臨風江湖跑久了，懂得要對陌生人掩飾身份。而他也的確機敏，張口就能編。
水金玉對他的新名字有些無可奈何，但又是讚許的，就順水推舟並沒揭穿。
“大姐，店裏的生意一直這麽好嗎？”吃得差不多時，我抬頭望了望大堂四周，發現吃飯的人很多，住店的人也很多，有兩夥武士模樣的人，竟然為了一間靠內院的廂房大打出手，爭得不可開交。
水金玉要我們稍候，走過去協調了一會兒，那兩個人方個各自滿意，被夥計往客房領去。
水金玉坐下苦笑著搖搖頭：
“學武的人就是愛計較，一丁點小事也要鬧得很大，動不動就動手動腳拚個你死我活的，好像人命在他們眼裏都不值一提，唯有輸贏麵子才是第一，最討厭這種沒有大腦的莽夫了！”
“也不是所有會武功的人都這樣吧？”
我忽然想起江臨風，除了幫我安裝手臂的功夫，在江府住了半年多，卻從沒看他使過一招一式，也從來沒用武功傷過什麽人。倒是江小仙，到處惹禍，顯擺他那身看起來極其幼稚的“少年兒童”式武功。
“真正的高手，應該是深藏不露的吧，沒什麽人能看到他所有的功夫，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他的對手的。”
“哎？小六子，看不出你也挺有見識的，說得不錯啊！”水金玉對我大加讚賞，“就是這樣，高手隻會在真正高手麵前展露武功，而且真正的高手內心修為也一定是到了某種更高境地的，才不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手舞足蹈的呢。”
“是呀是呀。”
我和水金玉一唱一和，說得分外投機，江小仙卻在一旁不耐煩了，嘟囔著說：
“外人看不出還以為你們是親姐弟呢。。。一樣的廢話。。。”
“找打！”水金玉伸出食指假裝朝他腰後插去，江小仙頓時就白了臉：
“別點別點！算我說錯了還不行？”
水金玉這才作罷，繼續對我們說：
“往常客人也多，但沒這幾日多，都是因為與姑蘇城郊外的玉素山莊要召開什麽品鑒大會有關，據說要宴請天下武林人士到山莊共同品鑒鎮莊之寶龍涎。”
說到正題了！玉素山莊正是江臨風的老家。
我全神貫注聽她往下講，江小仙也一樣停下了咀嚼動作，就連董大嫂都神情嚴肅地看著水金玉。
似乎在每個人的心裏，有關玉素山莊的事都是頭等一的大事。
也似乎每個人，都莫名被它牽連著，我，江小仙，董大嫂，甚至還有，水金玉。因為在說到它時，水金玉一向隨意的語氣也變得慎重起來。
“大姐，玉素山莊是什麽樣的山莊？是個武林世家馬？”我問。
“是。本來是武林世家，山莊第一代莊主江木懷曾是唐後主殿前第一護衛，武功絕頂高強，但是後來因為受到皇帝重用被其他人妒忌而陷害，不得已攜帶家眷逃到了邊疆僥幸活了下來，後來唐沒宋立，陷害他的大臣一家也被抄斬，他才又來到玉素山一手建立了山莊，過起了隱居的生活。”
“江木懷並無心參與武林江湖之事，一直老死也依然是位世外隱士，隻是他的兒子，第二代莊主江石攀野心極大，又迷戀蠱毒之術，於是在他繼承山莊之後全心研究在中原和西域失落的那些奇門醫術和毒術，把玉素山莊變成了一個實驗基地，還有相傳他們用活人做過試驗。”
我再次想到了江臨風，他的解剖術、刺青術正是從江石攀那裏繼承下來，而且恐怕隻是一小部分而已。
“那些被用來實驗的人一定很悲慘了。”聯想到自己的身世我感歎道。
“哼，試驗品就是實驗品，毫無感情可言，有什麽悲慘的？”
半天沒說話的江小仙插嘴道，他冷毒的心腸，倒與他那高祖一脈相連。
“是悲慘啊，據說當時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蹤，屍體都找不到，所以不但引起了整個武林的恐慌，連官府也介入調查了。”
“那查到沒有？”
“沒有。找不到屍體也找不到證據，沒辦法證明那些失蹤的人跟玉素山莊有關。而且江石攀不是一個沒頭腦隻會練功的武夫，他會不時地捐錢給當地官府，好堵住他們的嘴。這樣官府表麵上還在查，其實已經棄之不管了，武林之中的事，他們想管也管不了。”
“然後呢？”
“然後，江石攀偶然得到了一個寶貝：有玉中之王美稱的龍涎。傳說是當初因做了錯事被玉皇大帝貶下凡間的龍王四子口中的寶物，經過上千年幻化，以口中的涎凝結而成，所以稱之為‘龍涎’。不過這些都是傳說了，到底它是怎麽樣一個東西，我想大概是一塊資質極佳的玉寶吧，沒有幾個人見過它，所以傳得神乎其神，說它能治百病，最主要的是，據說拿它練功的話，能使功力增強百倍，你們也知道那些武夫了，自以為武功強就能打倒別人，沒事就找人比試，結果打來打去打到最後就剩自己一個人了，大家都怕他，沒人可打自己又不能自打，所以就是天下第一了。”
我和董大嫂都笑了起來，武林血雨腥風的爭鬥在水金玉嘴裏頗有一番黑色幽默的感覺，隻有江小仙不以為然：
“練武的不爭天下第一還練的什麽武？我長大後的理想，就是當天下第一，作武林盟主！”
“小鬼頭，你懂什麽，就你這脾氣性格，能不能順利長大還說不定呢，那麽愛惹是生非，當心仇家來追殺你！”
江小仙伸了伸舌頭噤聲不語。
“後來呢？”我接著問。
“後來呀，江石攀就用龍涎來練功，果然功力大增，可是江石攀還嫌不夠，竟然用它練毒，好好的一顆玉寶，結果就變成了毒玉，沒有其他毒物的毒性能比得過它，能量也比從前增強了不知多少倍，誰都想得到它，都想用它變成毒王，於是為了爭搶它，幾十年來玉素山莊就沒安寧過。到了第三代莊主江中天這裏，因為他本性良善，極其憎惡爭名奪利的武林世界，於是就把那塊毒龍涎給毀了。”
“毀了？”
“是啊，聽說是用紫王木這種極其罕見的木材燃燒而成的火焰，整整燒了七七四十九天。後來被老莊主知道了，就把新莊主投到監牢裏囚禁了一輩子。再後來發生了兩件事情，一是江中天的三個兒子之間為了爭奪莊主之位發生了內亂，以大少爺江嘯天取勝而告終。二就是幾乎同時發生的，武林中的各大門派為了鏟除以毒霍亂武林的玉素山莊，集結了大批人馬到那裏聲討，結果全軍覆沒，全都神秘地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此後更沒人再敢到玉素山莊去。”
“全部失蹤了？”
“是啊，總共有幾百人的大部隊，上山之後就沒再下來過。”
我越聽越覺得詭異恐怖，仿佛在玉素山莊失蹤的那些人全都變成了厲鬼圍繞在我們周圍，陰森的鬼氣頃刻籠罩在心頭，讓人不寒而栗。
“那現在呢？龍涎不是被毀了嗎？怎麽又出現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玉素山莊的莊主在搞什麽鬼把戲，多半是想利用它實現什麽野心吧。”水金玉神色憂慮，皺緊了眉頭：
“我有預感，這次的什麽品鑒會隻不過是個噱頭，打著不予武林爭鋒的名義開這個品鑒會，是想摘掉龍涎神秘麵紗，打破外界傳得神乎其神的謠言以求自保，還是心懷更歹毒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江嘯天雖表麵上忠義仁厚，但內裏有什麽乾坤，誰又能看透？”
“大姐，你對山莊的事知道得很詳細嘛。”
“我爹爹曾是江中天江莊主的交好，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所以他們家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況且。。。”
“況且？”
水金玉偷偷拿眼瞟了瞟身旁的董大嫂，兩人不易察覺地對視了一眼，她便沒再說下去。
“好了，今天就講到這裏吧。吃完晚飯呆一會兒就去睡覺，記得夜裏千萬不要輕易走出房間半步，否則麻煩就大了！”她再一次警告我們，語氣近乎威脅。
“呃。”我和江小仙老老實實地答應了，但暗裏還是對這個警告充滿著好奇。
夜裏究竟會發生什麽？
剛準備回房，隻見大門外又進了一位客人，是個年輕人，年紀大概在廿歲上下，修身高挑，尤其一雙眼目極為靈活，人未笑，眼睛卻先笑了。
“老板娘我要住店！”他把一錠銀子壓到櫃台上，高聲叫道：
“要最好的上房，兩麵開窗的！”
水金玉一見他立刻臉若寒霜，怒氣衝衝地走了過去：
“上房沒有！就算有，這點銀子可不夠！”
“不夠嗎？那麽加上這個如何？”他從懷裏取出了一根精巧的碧玉簪放到台上，“這個總夠了吧？對於老板娘您來說，也算得上是無價之寶了吧？”
我認得那個玉簪，是水金玉的，上午在大街上被這個青年搶走了，而這個青年正是偷她店裏東西的小賊，名叫鐵心之的。
水金玉想要奪回玉簪，怎奈鐵心之手更快，還沒等她摸到，就一把搶回玉簪插在自己頭上，調笑道：
“老板娘，不可以隨便搶客人的東西呃，快，給我間上房！有了房間我就把簪子還給你。”
水金玉大發雷霆，吼道：
“別人就有，你就沒有！最後一間上房就給你身後兩位公子了，你要住，就去住後院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