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林焱雖然聽不懂這裏人講什麽內容,但是也知道他們講的是越南話,越南話在發音收尾的時候跟廣東話有點類似。顏尋洲的廣東話說得特別好,在北京的時候他就常用廣東話打電話,然後掛上電話就用道鎮方言跟她說話,等電話再次響起來,他一時轉化不過來,等道鎮方言講了一通後才反應過來,然後她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另外她也可以從食物上判斷她所屬的地方,從糯米和海鮮可以看出來,即使這裏不是越南,也是東南亞的某一個國家。

然後李唐又曾告訴她張暮暮從雲南潛逃出國,從雲南出來最近是哪裏?一切都太湊巧,於是關於幕後黑手,林焱早早就想到了張暮暮。

所以在這裏看到張暮暮,林炎一點兒也不意外。

張暮暮身後跟著兩個黑色西裝的男人,她讓西裝男立在外麵等自己,然後揮手示意房間的兩個女人也出去,兩個女人似乎有點怕張暮暮,抬頭看了張暮暮一眼,低著頭走出了房間。

張暮暮關上門,然後朝林焱走過來,她自己穿著漆皮靴子,高跟落在木製閣樓的木板上,嘠噠嘠噠響……

林焱抬頭看著張暮暮,直到張暮暮在她跟前停下腳步,開口說:“哦,江小姐,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這隻會讓我更想把你扔出去喂蛇。”

“你費盡心思抓我來喂蛇,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林焱開口說,這幾天她喝水不多,聲音聽著沙啞又無力,加上口吻平實,語氣反而顯得有點無所畏懼的漫不經心。

“對,本以為可以用你把顏尋洲引過來,但是他不是沒來麽?”張暮暮笑著說,口氣帶著一股興奮,好像顏尋洲不過來對她是一件喜悅的事情。

“哦,是嗎?”林焱應了一聲。

“是不是很失望?。”張暮暮反問林焱,“顏尋洲去香港沒有把你帶走,卻帶走了嚴珂那個小妖精……江小姐,你在他心中也不過如此呢。”

“那你應該抓嚴珂才是。”林焱回道。

“別使你的小伎倆。”張暮暮語氣滿滿的不屑,“你激我沒有任何用,另外抓你來也不是我能辦到的事情,我現在哪有這樣的本事啊,不過相比嚴珂,我更討厭的人是你。”

林焱沒說話,輕扯了下嘴角。

“知道我為什麽討厭你你嗎?”張暮暮繼續問。

林焱抬起頭:“我和你都是受害者,我們應該聯手對付顏尋洲不是?你綁架我是不是報複錯對象了?”

“但是我就是討厭你啊。”張暮暮盯著林焱的臉,“當時我跟顏尋洲已經在一起了,但是你一個電話就可以讓他回去,我很不服氣啊,江小姐……所以將你安排進監獄多好,結果那麽重大的洗錢案法院隻判了你五年,我特奇怪啊,不過不管如何,我到底贏了你,我張暮暮這輩子從來沒有輸過人,憑什麽搶不過你手裏的男人……”

“之前我也隻是討厭你,現在是恨你,因為你,江阿姨不喜歡我了,甚至厭惡我了,她還要我去自首,多可笑的事情,一轉眼你是她突然冒出的親生女兒,為了你,她要把我丟棄,憑什麽啊,她無聊的時候是誰陪她說話啊,她傷心的時候是誰在她身邊哄她開心啊,都是我啊!”

張暮暮的情緒越說越激動,她開始指著林焱的鼻子:“同樣也是因為你,我婚姻沒有了,小孩沒有了,我有家卻要在這個鬼地方活活受罪!”

雖然張暮暮說得很激動,林焱聽著卻沒有什麽感覺。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問題,是不是一個殺人犯被判死刑還覺得自己特可憐,如果張暮暮覺得自己冤枉委屈,那她呢?

張暮暮慢慢恢複了平靜,她嘴角噙著一絲笑,然後一字一句在林焱耳邊說:“等會你就會被送給這裏的老大安剌,他是艾滋病患者,我覺得殺了你,還不如慢慢折磨你,即使哪天你從這裏逃出去了,你也是艾滋病的攜帶者,你不是很疼你的孩子嗎?如果你有艾滋病,你還會親自照顧他嗎?”

林焱猛地抬頭,張暮暮笑得很得意。

胸口猛地被點了一把火,林焱拿出用磨成薄片的牙膏柄,然後狠狠地劃上張暮暮的臉。

頓時,張暮暮左邊出現一道明顯的血痕,張暮暮驚慌失措地忘記了還擊,她捂著自己的臉哇哇大叫。

張暮暮的叫聲迎來了那天那個黑瘦的男人,林焱心裏多少猜到了八成,她對那個黑瘦的男人說:“願意跟你們做任何的合作,但請你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男人對林焱的話感到很滿意,他將林焱拉到自己的身後,這個男人比林焱高不了多少,但是他手勁大,將林焱的手腕握得生疼生疼,冰冷的觸覺就像蛇貼在肌膚上讓人毛骨悚然。

隻是相比立馬被送給那個有艾滋的老大安剌,她雖然不知道顏尋洲最後會不會來,但是她也要拖延時間。

男人讓兩個女人過來將張暮暮帶走,但是女人看到張暮暮出血的臉,比之前更加驚慌不已,她們小心翼翼靠近張暮暮,然後說了句林焱聽不懂的越南話。

張暮暮轉頭狠狠瞪了林焱和護在她前麵的男人,然後捂著自己的臉走了。

“她有艾滋?”林焱輕聲開口問。

“對,從我父親那兒來的。”

“安剌是你父親?”

“對,這裏的老大。”

男人普通話說得很流暢,林焱都懷疑他是不是中國人,男人看了看她投來的眼神:“我母親是中國廣西柳州人。”

林焱無意識碰了下被男人摸過的手,男人哂笑一聲:“放心,我沒有那種可怕的病,我父親也是後來從一個黑女人那裏得來的,雖然他後來把那個女人拿去喂了蛇,不過依舊不消他的心頭之恨,每個月都要對那個女人進行鞭屍……”

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

男人看著林焱慘白的臉,在她的臉上摸了一把,冰冷的觸覺刺得林焱身子猛地往後縮了下:“別害怕啊,隻要你好好合作,我保證你能安全回中國……跟你兒子團聚。”

兒子……冬冬,這些天林焱一點兒也不敢想起冬冬,隻要腦子浮現那張倔強的小臉,林焱就受控不住害怕、擔心、甚至絕望。

——

顏舒冬最近有點鬱悶,章子叔叔給他請了長假讓他在家裏不能出去,顏尋洲不在家,網上找林焱也都是黑著頭像,顏舒冬發了很多消息過去,但是“騙子燕”都沒有回複她,然後他終於生氣得不再找騙子顏了,隻是晚上他又偷偷打開qq,然後騙子燕依舊是黑色頭像。

顏舒冬的心情就跟這黑色頭像一樣,黑漆漆得摸不到十指,然後顏舒冬伸手擦了擦從眼眶裏蹦出來的眼淚,狠狠地砸了鍵盤。

一旁玩積木的顏意駿嚇壞了,但是他還是從地上爬起來,拉了拉顏舒冬的衣角:“哥哥,你別哭……我們一塊兒玩積木吧。”

顏舒冬身體裏麵除了消不去的火氣,更多的是擔心和不安,而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目前隻會用暴躁來表現自己的不安,他不僅砸了電腦,還砸了跟顏尋洲一塊兒拚湊起來的機器人模型,“咣當”一聲,智能機器人在地上四分五裂。

機器人碎了,顏舒冬哭得也更盡興了,顏意駿連忙跑去叫許阿姨了。

顏舒冬心裏覺得騙子燕肯定是出事了,隻是他不敢問,害怕得到許阿姨肯定的回答,他希望騙子燕隻是出去玩了,雖然她沒有跟他打招呼是一件讓他很生氣的事情,但是他寧願生氣,也不要聽到壞消息。

——

林焱被關在這個二十平方不到的小閣樓裏,明天除了有人來送吃的,每隔兩天還會有人送衣服過來,每次都是不同顏色的同樣款式,另外從衣服的樣子來看應該是越南女人的國服,腰部上麵合身裁剪,類似中國的旗袍,而下麵寬鬆飄逸。

早上也是同樣的人過來送衣服,他們離去後,林焱從衣服的裏襯拿出一張紙條,上麵的字體很熟悉,顏尋洲這人雖然讀書不好,但卻在顏安的訓練下寫得一手好字,雋秀內斂,跟他的性格一點也不像。

林焱看完紙條上便將它撕碎丟進抽水馬桶,當旋轉打圈的清水將紙片全部衝下去時,她才籲了一口氣,然後她在衛生間換了新送來的衣服。

一件白色越南長衫,胸口刺繡著紫色牡丹,下麵是配套的白色寬鬆褲子,一雙平底黑色鞋子,林焱對著圓弧的鏡子看了看裏麵的自己,等這次出去了,她非跟顏尋洲劃清界限。

下午那個黑瘦男人叫魯,他又來看林焱,看到她時對她身上的衣服稱讚了一番:“你穿起來比這裏的姑娘都好看。”

“謝謝。”林焱起身,回答得恭敬又自然,“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您請說。”

“暫時還沒有。”男人的視線在林焱一頭黑色的秀發停留了片刻,轉身就走。

傍晚房間外麵多了幾個看守的人,林焱不知道晚上顏尋洲的人能不能將她救出去。

夜幕降臨的時候,林焱坐在窗戶旁看向外頭的天,深藍色的天空的星星慢慢多了起來,一顆、兩顆、三顆……這樣的天空跟道鎮的夜晚有點像,林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這輩子最倒黴的事情就是遇上了顏尋洲了。

半刻鍾後,是守衛換班的時間,也是她們給她送飯的時間,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焱的手心密密麻麻的全是細汗,直到她覺得自己全身的水分都要流幹的時候,門外傳來兩道敲門聲,林焱轉過頭,一個穿著長衫的女人從外麵進來。

林焱走上前關了門,女人是一個啞巴,但是會手語,林焱因為林家父母都是聾啞人,自然看得懂手語。

她說她是來帶她走的,請她放心。

林焱用手語表達感謝。

女人皮膚黝黑,不苟言笑,她遞給林焱一把小手槍,然後親自上前將小手槍藏進她的腰帶上。

過了會,門外傳來聲響,像是守衛們都追著一個方麵跑去,然後女人就拉著林焱的手往外跑去,女人極其熟悉這裏,拐著彎兒帶她逃出了閣樓,直到來到屋後的樹木林。

在樹木林裏,林焱看到了一個高高大大,穿著灰色工裝的男人在那裏等著。

這個男人林焱見過,就是上次砸窗打徐家倫的那個,拳頭十分厲害。

“你跟我走。”男人開口道,然後拉上林焱的手腕,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林焱點頭跟上男人的腳步,走了幾步後轉頭看了一眼帶她出來的女人,女人跟她方向完全相反。

樹林外停著一輛集裝卡車,男人給林焱打開車門,然後自己最快速度上了車,發動引擎將車開動。

一路過來,林焱已經處於半虛脫狀態,她轉頭看著沿路的地形,全是山川丘陵,路途蜿蜒,中間環繞著一條河,大約有二十多米寬,水位不低,河麵上停著幾艘木筏。她轉頭看向後麵,現在距離她被綁架的地方已經一段距離了,隻是當她看到前方的鐵門,心裏不由一沉:“我們還沒有出去?”

“當然沒,如果那麽容易出去,我們早就把你救出去了。”男人低頭看了眼手中通行證,“等會你什麽也不要說話。”

林焱:“好。”

集裝車在門口停下,男人把通行車給門衛看,然後門衛朝裏麵看了眼後就放行了。

林焱舒了一口氣,男人也舒了一口氣,等車開離一段路後,開口解釋說:“這裏是本土一家製藥廠,綁架你的就是這裏的頭,專門從事不法經營,一個賊壞賊壞的人。”

“對了,我可以叫我阿峰,姓楊,楊劍鋒。”男人看了一眼林焱,“我跟尋洲是以前□拳時候認識的。”

林焱開口問:“顏尋洲呢?”

阿峰扯了扯嘴角:“還在裏麵呢。”

林焱被阿峰帶到一間平房後,她才知道顏尋洲還在那個藥廠跟跟人談判,而楊劍鋒趁機救她出來。

平房還有四五個人,楊劍鋒讓林焱不要害怕:“他們都是我和尋洲的人……我有點不放心尋洲,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接應下他。”

林焱看了眼身後站著的人,對楊劍鋒說:“你去吧。”

楊劍鋒重新回到藥廠的時候,顏尋洲果然跟這裏的人幹上了,他幫忙解決了兩個後來到顏尋洲邊上,“你的女人我已經幫你安全轉移了,我現在來幫你。”

夜色重重,顏尋洲青著臉看向他:“不是讓你不要離開她!”

一道轟鳴的槍聲,一顆流彈不斷飛速而過,楊劍鋒對顏尋洲說:“你的女人自己回去保護。”而他隻跟自己的兄弟在一起。

……

林焱再次被抓回來,這次不是一個小閣樓,而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寬闊又豪華,正中間顏尋洲的槍正指著一個頭發灰白的男人的腦袋,男人六十歲上下,應該就是這裏真正的主人公安剌。

“顏尋洲,放下你手中的槍。”開口說話的是將林焱劫持回來的魯,他同樣指著一把槍在林焱的腦門上,“你說是你開槍快,還是我快。”

一、二、三……林焱聽到槍扳動的聲音。

她是在楊劍鋒離去的時候五分鍾後被這個黑瘦的男人再次劫回來,她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所以這次回來心裏也沒有多少僥幸剩下了,隻是等真正麵對死亡了,她的身子還是忍不住顫抖,她的腦門對著的是冰冷的槍口,時刻提醒她命在弦上。

這是一場對持,良久的沉寂後,顏尋洲開口:“你放開她。”他鬆開了安剌。

很快,顏尋洲被衝上來的桎梏在了地上,隻是他手中依舊握著槍,緊緊握著槍。

魯上前踩住顏尋洲的手,狠狠踩住,慢慢的,槍從顏尋洲手中脫離,黑色手槍被踢到了沙發腳上。

林焱努力讓自己鎮定,隻是依舊不爭氣地流著眼淚,她低頭看著被壓在地上的顏尋洲,他黑色西裝裏麵的白襯衫已經看到了染出來的鮮血,林焱隻覺得自耳邊一片嗡嗡聲。

恢複自由的安剌泄恨似的在顏尋洲頭上踢了兩腳,然後對站在身後的張暮暮說:“不是想要他的手臂,你現在可以來要了。”

張暮暮拿起地上的槍,一步步朝顏尋洲走去,然後他在顏尋洲跟前蹲下,手槍指著顏尋洲肩膀,開口問:“顏尋洲,你有沒有愛過我?”

顏尋洲抬起頭,對張暮暮說:“那麽多人,你讓我怎麽回答,你靠過來點,我告訴你……”

“但是我不要再相信你了。”張暮暮扳動機板,對上顏尋洲的手臂,隻是張暮暮最終沒有狠得下心,顫抖著手丟了槍。

“可惜了。”安剌惋惜開口,“既然暮暮你不忍心,那我來幫你。”說完一個穿灰色衣服的男人走到顏尋洲跟前,他手裏拿著一支注射劑,細長的針尖在燈光下散發著銀色的光,當針孔靠近顏尋洲時,林焱猛地縮了下,當毒品一點點的注入到顏尋洲的體內,林焱終於失控跪在地上:“不要……”

顏尋洲循聲看向林焱的方向,他眼神複雜得已經不是林焱能看懂,有悔恨、有擔心、其中更多的是不死心和不認命。

“咣當”一聲,林焱腰上的小槍掉了下來,身在絕境的人總是格外真是老天的給的機會,林焱用腳踢給了顏尋洲,“顏尋洲,你接住……”

因為他們正在給顏尋洲注射毒品,每個人都放鬆了警惕,隻是沒想到最後給了顏尋洲絕地反擊的機會,接住槍的顏尋洲對準魯的大腿是又快又準的一槍,林焱趔趄著往顏尋洲跑去。

就在這時,楊劍鋒拎著一個小孩過來,小孩哭著鼻子,對劫持林焱回來的魯哭喊道:“爸爸,救我。”

楊劍鋒談判:“放我們走,孩子還你,不然老子丟他到河裏喂魚。”

孩子的哭聲讓魯選擇妥協,但是孩子的爺爺不同意:“魯!”

顏尋洲終於拉上林焱的手,帶著他來到她被楊劍鋒開回來的集裝車,第一個上車是林焱,然後是顏尋洲,最後是劫持著孩子的楊劍鋒,隻是楊劍鋒最後上車的時候,左腳被流彈射中,他跪倒在了跟前。

“你們走!”楊劍鋒吼道。

顏尋洲當斷即斷關上了車門,發動車子便像箭一樣開出去。

車子開得很快,車廂很大,但是顏尋洲和林焱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顏尋洲將車開到湖前麵的時候對林焱說:“我們先下車。”

林焱想也不想跟著顏尋洲下了車。

顏尋洲將車推進了江裏,然後帶著林焱開始爬山。

“離開這裏必須要過河,沒有船,我們隻能等救援,車的目標太大,我們必須丟了它。”顏尋洲說。

林焱沒回答。

然後顏尋洲突然停下腳步看她:“還能堅持嗎?”

林焱輕“嗯”了一聲,這個男人怎麽不想想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他黑色西裝裏麵的白襯衫已經半件被染紅了。

“別擔心,這是別人的血。”顏尋洲說。

但是那個毒品呢?

林焱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說喪氣話,所以緘口不語地跟著顏尋洲來到一個小山坡的後麵,周圍是人一樣高的熱帶植物,還有參天大樹遮蔽,的確是藏人的好地方。

樹影重重,小蟲低鳴,顏徐州帶著林焱在這個“小世界”躺下,然後他對她說:“明天是除夕夜,越南人有求祿的風俗,所以明天會有很多本村民來這裏摘綠枝條,倒時候也就有船經過,你上船後去一個叫大荔的商店,那裏有人送你回國。”

顏尋洲再說明天的安排,林焱看著他:“那你呢……”

“我……”顏尋洲沒說下去。

林焱知道他要回去救他的兄弟,隻是心中依舊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周圍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顏尋洲伸手摸了下林焱的頭:“這幾天,嚇壞了吧……”

顏尋洲聲音很低,低得就像一陣風從林焱耳邊吹過,她轉頭看著顏尋洲胸口觸目驚心的紅色,眼淚落下:“你都這樣子,你能救回他嗎?”

“真是傻妞啊……我不是說了是別人的血麽?”顏尋洲笑,然後他拉住林焱的手,“不信的話,你摸摸。”

林焱小心翼翼摸著顏尋洲的胸口,果然沒有傷口,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極而泣,眼淚掉得更凶了。

頭頂的星光很亮,顏尋洲伸手擦了擦林焱臉上亮晶晶的眼淚,然後順便拂去林焱頭發上的野草,他真的很久沒有這樣跟林焱說話了,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狹小的地方裏,他覺得回到了十七歲的那年夏天,林焱靠在他懷裏不停地說著話。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林焱問顏尋洲:“是不是有蛇啊?”

顏尋洲“噓”了一聲:“別把蛇招來了。”頓了下,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焱的肩頭,然後將她樓道懷裏:“別怕,天很快就亮了。”

天是很快亮了,隻是等天亮的人,永遠覺得天亮得那麽慢。

林焱的胃病犯了,疼得冷汗直流,顏尋洲感到異常,問她:“怎麽了?”

“老毛病了……”林焱回答,她的頭靠在顏尋洲的胸口,她四周的空氣是青草混合著鮮血的味道,隱隱約約還有顏尋洲身上特有的味道,林焱以為自己忘記了,但是在這個星光滿天荒草叢生的地方,記憶再次被衝刷成了最鮮豔的色彩。

“他們還會追來嗎?”林焱啞聲問。

“不會了,等天亮就好了。”顏尋洲回答,他的手來到林焱的腰間,然後以打轉的手法按摩在她胃的部位。

“好點嗎?”過了會,顏尋洲問。

算不上多好,但是隨著顏尋洲一下一下的按摩,一道奇特的熱流在她的腰上跟著打轉,像是吃了極效的胃藥一樣,然後她的胃真的得到了舒緩。

林焱“嗯”了一聲:“真的好多了。”

顏尋洲嗬嗬地笑了兩聲,他的臉貼在林焱的貼上,溫柔地廝磨著,雖然夜晚漫長得好像白天不會來,因為身邊有顏尋洲,林焱還是感覺到了安心。

“小火,我們說點開心的事吧……”顏尋洲突然開口道。

林焱看了看頭頂的透亮的圓月:“我跟你好像沒有什麽開心的事可以說。”

兩個人都低笑起來,然後顏尋洲又開口:“那我跟你講個笑話。”

林焱已經好久沒有合眼,她對顏尋洲說:“我想睡一會。”

“別睡。”顏尋洲拍了拍林焱的臉,“我講個笑話給你聽……以前……”

顏尋洲還沒有開始講,林焱已經笑了起來,然後她說:“從前有個倒黴鬼對不對……”

這個笑話,林焱以前的時候從顏尋洲那裏聽來很多遍,他老實說她是個倒黴鬼,結果她還真倒黴了半輩子了。

林焱忍不住笑:“遇上你,我真是倒黴。”

顏尋洲也笑:“可能是你下輩子欠我的。”說完,他的手繼續一下一下按摩林焱的胃部,“上輩子如果是你欠我,這輩子肯定是我欠你。”

所以下輩子,是他還她了,所以他們還是會糾纏在一起……

“嗬嗬,所以下輩子我要找你要債去。”

“是啊,所以下輩子你來找我。”

顏尋洲真的覺得下輩子要比這輩子好多了,好得讓他有點感動,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動了,都差點忘記了感動是什麽滋味,當神奇的滋味從他心底升起來的時候,他從套在林焱身上的西裝袋裏拿出一把鑰匙:“道鎮的房子,鑰匙給你。”

顏尋洲這樣的話,太像交代遺言,林焱搖頭:“我不要。”

顏尋洲扯了扯嘴巴,強製性將鑰匙放到了林焱的口袋:“放心,我不會死。”

就像她說的,他和她都沒有多少開心的回憶,他怎麽舍得死。

“那你最好別死。”林焱低聲說。

“好了好了,什麽死不死的。”顏尋洲此時就像十七歲的專橫小子,用力摟住林焱的腰,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好久沒有這樣抱你了,感覺真好……”

感覺真好,隻是他也不敢確定明天太陽出來後,他還能不能再這樣抱著她,所以最後他鬆開林焱後,他的嘴角輕輕地碰過她的臉。

這是一個溫柔的告別吻,帶著點苦澀的味道,不過依舊美好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樣,有一種時光永恒的錯覺。

隻是顏尋洲想了想,心裏也覺得真可惜,他和她存在的美好回憶那麽少,以後她要是想起他的時候,是不是隻會想起他的壞了?

其實想他的壞也沒關係,至少她還會想起他。

……

第二天林焱跟著一個過來“求祿”的婦女乘船離開,之後她沒有找到商鋪就遇上了趕過來的李唐和一批中國警察。

那麽幸運啊,林焱當時想,隻是最後她並沒有感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因為

最後顏尋洲還沒能同她一塊兒回去。

之後林焱回香港就帶走了冬冬和駿駿,沒有回s市,而是去了道鎮。

另外顏尋洲依舊沒有找到。

林焱覺得顏尋洲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但是她不敢告訴冬冬和駿駿,直到章子送來幾樣顏尋洲的舊衣服,問她:“要不要給大哥弄個衣冠塚?”

顏意駿問:“什麽是……衣冠塚啊……”

而顏舒冬直接砸了章子帶來的舊衣服,之後兩孩子跑到道鎮的果林一塊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衣冠塚建好的時候,林焱請了道鎮的兩個和尚過來念經,她覺得顏尋洲這輩子經曆的血腥太多,希望能給他超度到一個好的下輩子。

人在麵臨悲歡離合的時候,總特別相信迷信,如果真的有來生,林焱希望顏尋洲能有一個這樣的安穩人生

年幼的時候有一個飽滿快樂的童年,年少時有一段熱血而努力的奮鬥,青年遇上生命裏的最愛,中年有一個安穩幸福家庭,老年享受安泰的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