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初夏的雷雨就是這樣,疾風驟雨,一會兒,夜晚的溫度就可以降了好幾度,林焱覺得此時自己好像掉進了冰窖裏,從心頂涼到了腳尖,胸腔裏一股氣似乎憋得要窒息,導致她雙唇忍不住顫抖,雙手緊緊扣在床單上,骨節泛白。

有些真相意外得像是一場糟糕的惡作劇,前幾天她才知道顏家出事可能跟江家有關,她不知道為什麽顏尋洲會對她那麽狠,在她入獄五年隻來看過一次,後來她知道他跟一位富家女結婚了,接著他又生了一個孩子……慢慢的,他再也不是她所認識的顏尋洲。

沒有知道真相的人是可憐的,知道真相又變成了可笑的人,但是她可以活得窩囊、懦弱、沒出息,偏偏不想一直活在被欺騙裏,像個傻子一樣永遠處於被動狀態。

所以她再次跟李唐接近,她動了顏尋洲故意放在桌上試探她的u盤,她真把資料打印出來給了李唐……因為她知道顏尋洲最厭惡的就是背叛。

“謝謝你給的機會,不過顏尋洲,我真的很好笑,很好笑,你這個人太自以為是,你以為你給我機會,我就要麽?你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比死還難受嗎?”林焱說這話,聲線沙啞。

“比死還難受麽?所以你是想要早死早超生嘍!”顏尋洲哧哧地笑了兩聲,“對了,我都忘了要恭喜你一聲了,江小姐,另外我也要恭喜你們江家複得掌上明珠之喜。”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江家的女兒……”林焱輕哼一聲,然後抬頭看向顏尋洲。

“這個很重要嗎,如果我說當年回來找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你是傷心還是……”

“這個很重要嗎”林焱忍不住自嘲笑笑,同樣反問顏尋洲,“你難道覺得我還不夠諷刺好笑嗎,當年你明明從來沒有想過結婚跟我求了婚……顏尋洲,那時候你看到我每天熱枕地采購結婚用品,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有趣可笑啊?”

顏尋洲避開了林焱這個問題,隻是低頭看著林焱,這個坐在床沿的女人看起來那麽瘦,剛剛大風吹進來的時候,他都有她可能會被吹走的感覺。

“不過顏尋洲,我真要謝謝你,謝謝你可以給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不過江家欠你的,你找江家去討,即使我真的是江家的女兒,他們的事都與我無關。”

“嗬嗬,撇的真清啊……”顏尋洲拖了下音,語氣裏滿滿的全是譏笑嘲諷,“不過有些事不是由得你決定的,你說明天江家的人知道你就是他們的女兒,江家夫妻會不會來找你呢?是驚喜還是驚嚇,我想場景肯定有意思極了。”

林焱輕笑一聲:“血緣真有那麽重要嗎,隻是因為我是江家的女兒,你……”

“血緣就是那麽重要神奇,不是嗎?”顏尋洲打斷林焱的話,微微傾□子,臉上帶著冰冷的笑意,吹進來的晚風吹得他的西裝瑟瑟作響,頓了下他說,“你跟江岩的一見如故不就證明了血緣的神奇性麽?還有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跟你們那家子人真是像極了,一樣虛偽至極。”

“嗬嗬……”林焱這兩聲“嗬嗬”像是從心肺裏發出來,連帶著幾聲咳嗽,“那我真要謝謝你了,謝謝你把我家人。”

“不用感謝我。”顏尋洲站直身子,“有些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吧,誰讓你前陣子也陪了我那麽久呢,你趁著能跟你親生父母還有團聚的時間多在一起吧,就像你說的,江家欠顏家的,我全都會要回……”

顏尋洲說得很慢,一字一頓,整個過程不忘看著林焱的臉色,而林焱隻是沉默,過了會她說了一個“隨便你”便站起來往外走去。

顏尋洲猛地轉過身:“你去哪?”

林焱停下腳步:“你管得著麽……”

林焱說得很輕很輕,剛發聲就被風吹散了似的,顏尋洲聽得不真切,腦力還響著林焱幽幽淡淡的聲音,抬起頭的時候,林焱已經消失了。

他走出客廳,防盜門開得大大的,顏尋洲在沙發上坐下,茶幾上留著一本林焱看過的書,《老人與海》。

“你們吵架了?”就在這時,有一道聲音響起,顏尋洲抬頭看向從房間走出來的顏舒冬,“回去睡吧。”

“你為什麽一直欺負她!”顏舒冬咬著牙再問顏尋洲。

“我說回去睡。”

顏舒冬不肯,倔強地停著脖子看了顏尋洲一眼,然後要往門外走去,顏尋洲起身一把將兒子揪回來,被抓住的顏舒冬用力掙紮,一邊喊一邊哭:“我要找去找媽媽,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你放開他。”顏尋洲從門外拽回顏舒冬的時候,林焱從外麵走了回來,對顏尋洲開口道。

“怎麽,又回來了?”顏尋洲發問。

“我回來帶走我兒子。”林焱說。

顏尋洲:“他也是我兒子。”他就像陳述一個不能磨滅的事實一樣,見林焱沒有反應,又說了一遍,“林焱,你別忘了冬冬姓的是什麽?”

“我會改了他姓氏的。”林焱說,然後折回房間收拾了下舒冬的東西,冬冬的書包,冬冬明天要穿的衣服。

外麵溫度低,她找了一件自己厚衣服給冬冬穿上,然後蹲□子問:“冬冬,媽媽問你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媽媽跟你爸爸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要跟你爸爸在一起,還是媽媽……”

顏舒冬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視線從林焱身上來到顏尋洲臉上,之後又回到了林焱臉上:“你們不就是吵架了麽?”

林焱有點不忍心看顏舒冬眼裏僅剩的期待,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刺向她的胸口,不過有些事她不能再逃避,明明沒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為什麽還要給孩子期待?

“不是吵架,是媽媽跟你爸爸不會在一起了,所以冬冬,你必須要選擇

一個。”

顏舒冬眼圈通紅,他隻不過做了一場夢醒來,因為聽到隔壁房間有說話聲就從床上爬起來,夢裏媽媽也問他同樣問題,選擇爸爸還是媽媽……

熨燙的淚珠含在眼眶裏,燙得難受,顏舒冬微微一眨眼,眼淚就從裏麵擠了出來,砸落在了地麵上,良久他說:“我跟你……”

“嗬……”顏尋洲背靠牆麵,“林焱,你以為能帶走孩子?”

林焱冷著聲音:“這是孩子的選擇。”

“孩子的撫養權在我手裏,你拿不走的。”

“那麽法庭上見吧。”林焱說,然後一手拿著書包衣服,一手拉著顏舒冬的手,往外麵走去。

從頭到尾,顏尋洲不再說一句話,人也沒有回頭,直到很久,風將門關了回去,響亮的“啪”聲讓他猛地轉回身,隻見房門已關,一下子,這個他精心讓人準備的房子隻剩下他一個人了,空蕩蕩的,猶如他的心口,有風在裏麵不斷呼嘯。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林焱的模樣,他帶著一幫人去偷林家的柿子,坐在裏麵寫作業的林焱拿著一把掃帚衝出來:“你們這群壞人。”

那時候她幾歲?大概十歲左右吧,樣子還沒有張開,他卻看到了她的美,那種順溜溜的漂亮,多看幾眼就會很驚豔,明明柔柔弱弱的外表又透出一股子倔強好勝。

倔強好勝,所以他跟她真的要法庭上見麵了?

顏尋洲突然覺得什麽都變成沒有意思,原本他以為等所有的真相揭露會有一點興奮,不過等到這一刻了,什麽都沒有。

其實事實是他從來不想這一刻到來,結果他拖了那麽多年還是來了,覆水難收這個道理,是他一直不想懂而已。

但如果林焱背叛他,如果她選擇留在他身邊,也就沒有那麽多事了,不是嗎?

顏尋洲站在陽台往下眺望,沒有亮燈的陽台,他好像被無邊無際的黑夜吞噬了。在這樣的夜裏,那些快要被忘掉的記憶,那些遙遠再也不會來的將來,那些算不清楚的債,誰還能誰能夠知道,誰還能算得清楚明白……

——

林焱原來跟嚴珂租的房子已經被房東收回,所以今晚隻能睡旅館,但是晚上附近賓館酒店都滿了,路上又打不到出租車。

林焱隻好帶冬冬去廠子睡了一晚,顏舒冬一路上沉默得讓林焱心疼又難受,直到來到林焱辦公室,顏舒冬才開口說話:“其實你跟他從來沒有在一起過對吧?”

林焱不好解釋什麽,點了下頭:“以後媽媽會對你好的。”

“你說過很多遍了。”顏舒冬看看林焱的臉色,加了一句,“我相信你,所以跟著你啊。”

林焱將顏舒冬攬到懷裏,偷偷擦拭了下眼淚,“晚上先在這裏睡一晚,明天媽媽就住的地方了。”

顏舒冬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自己很沒用,但是冬冬總是那麽地相信她,甚至用一顆孩童的心寬慰她這個大人。

辦公間有一張沙發,林焱用帶來的衣服和大衣給當被子,顏舒冬枕在書包上睡覺,睡了一會後他側過頭林焱:“你怎麽不睡啊?”

“媽媽不困。”

“騙人。”

一張沙發上趟兩個人有點緊,不過林焱還是在沙發沿上躺好,顏舒冬卷縮在她的懷裏,過了會他笑眯眯開口:“我從來沒有這樣睡過,其實挺好玩的。”

——

第二天,林焱給顏舒冬請了長假,早上工人66續續過來,第一個來的是林焱的秘書嶽明,那麽早在廠子裏看到林焱和她兒子,感到非常驚訝:“林姐,冬冬,早啊。”

顏舒冬吃著林焱買給他的早飯:“早啊,你看著挺勤快的嘛!”

嶽明被一個小孩問得有點尷尬起來:“那是我要好好表現,好讓你媽媽給我加工資啊。”

“那好吧,你努力幹吧。”顏舒冬小大人似的在廠子轉了一圈,然後回到林焱的辦公室,念起了要背誦課文。

林焱白天有空就給顏舒冬上課,顏舒冬趴在桌上聽著認真,就是幾個字寫得依舊歪歪扭扭。

嶽明要出去辦事的時候,林焱讓他路過書店是幫忙買一份書帖回來,顏舒冬聽到了林焱和嶽明的對話,捂著頭開口:“早知道就不跟你了。”

“晚了。”林焱笑了下。

顏舒冬也咧著嘴笑,過了會問林焱,“你跟爸爸真的要打官司嗎?”

林焱點了下頭。

顏舒冬不在繼續問。

下午林焱找房子,正和業主談價格的時候,手袋裏的電話響了,是廠裏的固定電話,裏麵響起的聲音是她的冬冬。

“有人找你呢,三個。”

這三個人顏舒冬是認識的,他把他們全歸為張暮暮的親戚,所以基本上對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好臉色,掛上電話從林焱的轉椅下來,“你們找我媽媽有事嗎?”

“你是清婉的兒子……”

“清婉是誰,不認識。”顏舒冬擺著手,結果被身後的嶽明拉住,“等你媽媽回來再問。”

“我就問問啊。”顏舒冬小脾氣特別大,看向比較年輕比較容易欺負的那一個:“你是誰啊?”

“我是你的媽媽的弟弟。”江岩看著眼前的小小人,一個大爺們鼻子猛地就酸了,“我也是你的舅舅。”

顏舒冬明顯是不信江岩的話,哼了一聲:“說你們搞錯了還不信,我媽媽是林焱,不是張暮暮。”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大珠很健康,還可以活八十年哈~~前陣子是被我自己嚇壞了,自己嚇自己,越想越害怕~不過大家都要注意身體啊~這個社會真的沒啥安全感,每個人都要增加體抗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