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盤熱氣蒸騰的包子上桌,擱在了呂粒和林寂中間。

林寂夾起一個包子擱到自己的小碟子裏,他低頭看著包子,繼續剛才要說的話,“十年前的七寶鎮,是人間地獄。”

他最後一個字出口時,呂粒正準備去夾包子。筷子頭兒剛和包子皮接觸上,就因為“人間地獄”幾個字動作暫停了。

“你剛才說什麽……”呂粒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林寂無聲地笑了,他用筷子戳開包子皮,重複自己剛才的話,“我說這裏十年前就是人間地獄。”

呂粒放棄了夾包子,收回筷子撂在自己麵前的小碟子上,“形容詞用的這麽恐怖呢,這裏就是不那麽發達,也不用說成人間地獄吧……”

她說著,眼神迅速在包子鋪周圍打量了一圈,不知道林寂剛才那麽形容七寶鎮時,有沒有別人聽到。

等她觀察完畢收回目光,才發現林寂已經吃完了第一個包子,正在夾第二個,看起來並沒有跟她進一步解釋的意思。

第二個包子在小碟子裏成功落地後,林寂低頭催呂粒也趁熱吃,說完就繼續吃自己的。

呂粒憋住要出口的話,夾了一個包子也開始吃。吃到一半時,她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他們得抓緊時間了。

“我吃好了,你別著急慢慢吃。”林寂擱下筷子,也看了眼手機,“時間足夠,不用急。”

十分鍾後,兩個人離開包子鋪往天樂宮走。

兩人步子邁得都挺大,開始的一段路幾乎就沒說過話。呂粒還被林寂在包子鋪那句話纏著,走到一半時終於憋不下去,不動聲色的呼出一口氣後,轉臉看著林寂問,“你就不打算給我解釋解釋嗎?”

林寂也扭過頭,腳下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減,“找時間慢慢給你解釋,七寶鎮的那個傳說到時候也一起告訴你,現在快走吧。”

呂粒像是又發現了新大陸,“還有傳說!”

林寂抿唇笑著點點頭。

呂粒不甘心的還想追著問,還沒開口就被迎麵走過來的人給打斷了,攝製組的宋海大聲叫著呂粒名字跑過來。

宋海一頭汗站住,笑著和林寂打招呼,說話時的眼神卻看著呂粒,他說本來打算開車去賓館接他們的,結果起來晚了。

呂粒一臉無所謂的低下頭,耳邊聽著林寂和宋海得說話聲,滿腦子還被那句“人間地獄”占得滿當當,林寂越是不解釋她越是著急知道。

好奇心太強果然就是折磨自己的好辦法。

呂粒想著自己的心事,跟著另外兩個人很快就走進了天樂宮正門裏,千年古刹的大門就像是個結界,一腳踏進去就和外麵的世界有了完全不同的狀況。

天樂宮的院子裏絕對配得上熱鬧這個詞,一大早搬遷小組的各路人馬就已經完全開工的架勢忙碌起來,不大的院子裏到處都站著人。

呂粒很快在人堆裏發現了自己攝製組的人,林寂這時也被搬遷小組的組長給喊走了,呂粒就一個人走到了同事那邊。

宋海跟著她一起,快走兩步追上她問,“你和林老師一起出來的。”

“廢話,你不是看到了。”呂粒懶得跟他多話。

這個男人對她有什麽心思,她早就看出來了。

宋海緊跟著呂粒,“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已經跟賀導說好了。”

呂粒一下站住,目視前方冷淡的回了一句話,“我晚上有約了。”說完,她大聲衝著同事那邊喊了一聲,快步跑了過去。

宋海原地站著好一陣兒沒動,用力暗暗咬了咬牙後才露出笑意跟了上去。

新一天的工作正式開始。

呂粒和宋海走到無極殿時,林寂已經在了,他正在戴眼鏡,旁邊一個臨摹組的女孩正幫他拿著速寫本,兩個人在說話。

女孩一臉崇拜的看著林寂,“林老師,真沒想到我能有機會跟著您一起學習,太高興了!昨天我在朋友圈說完這事,同學們都羨慕嫉妒恨呢。”

林寂淡淡一笑,一副金絲邊眼鏡已經架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其實我很久沒工作了,待會兒我要是畫得不好,不許笑我……也不能發朋友圈。”

女孩被他的話逗樂了,連聲說不可能,高手就算好久不摸畫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還是比他們這些新人厲害。

林寂沒再跟她閑扯,伸手從女孩手上拿過速寫本,目光已經沉凝下來看向無極殿內。

呂粒輕手輕腳的走到林寂身後,跟著他一起走進了無極殿裏。

今天光線很不錯,呂粒一進到殿裏麵就發覺窗戶上遮住光線的布簾似乎換了,感覺透光的效果比之前強了一些。

她正納悶的看著布簾,宋海又湊到了她身後,壓著聲音說,“布簾是昨晚新換的,為了照顧林老師的眼睛。”

呂粒聽了,目光轉移到林寂身上。

昏暗的光線下,林寂已經坐在正對壁畫的一把折疊椅子上,看著是已經進入工作狀態了。

呂粒小聲問宋海,他們今天的任務是什麽。

“等下他們休息的時候,在殿門外做一個簡單的采訪,你采訪我拍攝。”

呂粒無聲的點點頭,臉上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線裏看不清楚。

一個小時後,連著兩個人過去提醒林寂該休息了之後,林寂才放下畫筆站起身,“休息,我去外麵看看畫得怎麽樣。”

整個臨摹小組的人都跟著他一起走到了無極殿外麵,圍著看他速寫本上臨摹的壁畫白描稿。

呂粒也湊了上去,林寂摘下眼鏡揉揉眼睛,手放下時正好看到呂粒的目光,他衝著她抿唇笑了一下,低頭開始看自己剛剛臨摹的壁畫白描稿。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呂粒開始站的位置基本看不清林寂速寫本上畫了什麽,她四下瞄瞄後小心翼翼的移到了林寂身側的位置,臨摹組的人看她過來就給她讓了一點兒空間,呂粒終於站到了林寂身邊。

一片靜寂中,林寂突然問身邊臨摹小組的成員,大家為什麽要來天樂宮臨摹這些元代流傳下來的壁畫。

之前幫林寂拿著速寫本的女孩馬上回答,“林老師我知道,臨摹是為了將來壁畫搬遷後如果出現問題,可以按著我們複製的樣本進行修複。”

呂粒的眼神一直盯著林寂手上的速寫本,那女孩剛才說的她已經在攝製組拍攝的資料裏了解過了,不是什麽新鮮內容。

林寂笑著看了眼女孩,“對。”隻說了這麽一個字,林寂就沉默了。

呂粒本以為他問完就在仔細看自己剛才臨摹的白描線稿,結果眼看著速寫本突然就被林寂用力合上,啪的一聲動靜不小。

大家都吃驚的把目光從速寫本上轉移到林寂臉上。

林寂把眼鏡摘下來,扭頭仰高看向身後無極殿正門上方的匾額,眼中的目光安靜而沉遠。

呂粒看著他的側臉,心頭莫名悸動了一下。她過去會有這種反應時,通常都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

“林老師,怎麽了?”之前回答林寂提問的那個女孩,小聲試探的問了一句。

林寂咧嘴笑了,“大家收拾一下畫具,今天工作就到這兒了。”

臨摹小組的人幾乎同時啊了一聲,呂粒和宋海也不解的看著林寂,都不清楚到底怎麽了。

大家都原地沒動看著林寂,想聽他解釋一下。

林寂卻像是突然就換了一個人,把目光從匾額上收回來後,口氣清冷的又重複了一遍他剛才說的話。

呂粒皺眉看著他,“林老師,我能說句話嗎?”

林寂陡然聽到自己這個“林老師”的稱呼從她嘴裏叫出來,眼神悠忽之間暗了幾分看向呂粒,“你說。”

“你才來搬遷工地可能還不怎麽了解情況,搬遷的時間很緊張,你突然就讓大家停工,總要給個合理理由吧。”

宋海在呂粒身邊清咳了一下,低聲提醒她,“這是搬遷小組的事,咱們是攝製組的……”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呂粒你有點兒越界了,別插手人家搬遷小組的事。

呂粒才不管他什麽意思,問完眼神灼灼的盯著林寂,忽然就有種在伊爾賓那個小旅館裏第一次采訪林寂時的感覺。

那一次,她也是因為向林寂提問時言語過於直白犀利,被許導給訓了。不過作為當事人的林寂,倒是很配合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一次呢?

林寂足足看了呂粒好幾秒後,才勾起一邊的嘴唇,語氣清冷的回答,“我知道時間很緊張,可是不能為了趕時間……就用會傷害這些珍貴壁畫的辦法來完成任務,我認為現在針對壁畫這一塊的工作不合理,所以必須停下來。”

呂粒一挑眉頭,睫毛顫了顫,有點兒不適應林寂剛才講話時的犀利語氣。

林寂微眯下眼,又跟著補充一句,“錯了就要改,保護文物這事沒有後悔的機會……按我說的辦。”

他說完,大步從呂粒麵前走了過去,沿著無極殿前的石階快步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