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朝門邊一側身,挑起眉頭看著門外的呂粒,“請進。”
呂粒兩大步邁進房間裏,四下看看,這間的布局和自己那邊基本差不多。
“我以為你們女孩子會著急先去洗個熱水澡,找我要聊什麽,你喝點什麽?”林寂關好門後走到房間裏的冰箱前,打開門問呂粒。
呂粒語氣冷淡,“我想喝熱乎乎的紅糖薑茶。”
林寂直起腰,“這裏沒有我們喝慣的熱飲,熱牛奶行嗎?”他問完也沒等呂粒答複,直接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又去拿了玻璃杯,撕開牛奶包裝倒進去。
“我不喝熱牛奶。”呂粒眼看那杯牛奶要被放進微波爐加熱,突然開口拒絕。
可那杯牛奶還是被放了進去,林寂操作完才轉過身看著呂粒,拿下巴指了指她身後的沙發,“怎麽不坐,我上次在這裏看到極光,就是坐在那個沙發上。”
聽他這麽說,呂粒忍不住回頭去看,耳邊就聽林寂又說,“什麽時候就不喝熱牛奶了,小時候不是都喝熱的嗎?”
呂粒臉色又冷了幾分,深吸一口氣後回答他,“我從小就不喝熱的,有問題嗎。”
“……呂粒。”林寂突然喚她。他的聲音夾雜在微波爐的噪音裏,卻依舊好聽而清晰。
呂粒沒吱聲,坐到了沙發上把頭仰起來,看著玻璃屋頂外的極夜星空。眼睛看著,腦子卻在想別的,她在想等下要怎麽開口。
“呂粒。”林寂又一次喚她。
“幹嘛?”呂粒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繼續仰頭看夜色。
話音才落,微波爐也結束工作安靜下來,呂粒聽著林寂弄出來的一係列動靜,知道他把熱好的牛奶取了出來,正往自己這邊走。
她聽的沒錯,林寂的確端著那杯熱牛奶走到了呂粒身前,他也抬頭看了看夜空,過了會兒嗓音低暗的開口,“你可以試試嚐一口,我是長大後偶然喝了冰牛奶後才知道,原來牛奶涼的也好喝。”
呂粒一陣心煩,猛地把頭低回來直視著林寂,盯了眼他手上那杯熱牛奶,壓在心裏不想翻出來的某些記憶,被迫跳了出來。
她眼神愣了愣,鼻子跟著也酸起來,抬手揉了一下後瞪著林寂說:“我很小的時候沒跟爸媽在一起,我呆的地方也喝不到牛奶,涼的熱的都沒有。”
呂粒咬咬嘴唇,看到林寂眼中一晃而過的變化,又繼續往下說:“後來我爸把我接回身邊,上小學之前我就跟著他跑工地,考古挖掘現場那種工地,那時候牛奶包裝也不像現在這麽先進,我還是喝不上。”
她不往下說了,轉頭望著玻璃屋外的一大片樹叢,有燈光透過樹葉間隙映在玻璃上,呂粒莫名覺得眼前一切都不像真的。
“沒想到自己還能有今天,能活到現在……”她突然喃喃自語。
呂粒聲音很輕,可林寂還是完全聽清了。他握著那杯熱牛奶的手指下意識用力,關節處跟著泛起失血的蒼白顏色。
沒想到一個喝什麽的簡單問題,居然引得她說出這麽一段話,尤其後麵那句自言自語……饒是他,聽了也覺得後背一涼。
林寂深呼吸一下,臉色保持平淡的扯了下嘴角,之後他沒再說話,覺得這會兒的呂粒應該挺需要一個人安靜片刻。
她不是那種需要馬上到位的言語安慰的女孩,林寂很確定這點。
房間裏一片沉寂。
沉寂持續了將近五分鍾後,呂粒終於緩過那口氣,她冷淡至極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看著林寂手上的牛奶,“涼了吧。”
林寂用手掌貼著杯子試了試,牛奶的確涼了很多,他默聲把牛奶遞給呂粒。
呂粒接過來,抿了一小口,臉色更加鬆緩下來。
“那上回在這裏看到極光時,你的眼睛也和現在狀況一樣嗎?”她突然開口問起這個。
“差不多。”
林寂回答完,抬眼又去看玻璃屋頂外的夜空,羅姆瑟的夜空要比朗伊爾更加幹淨清透,繁星綴在上麵高低交錯的閃爍……
他努力回憶那次在這裏看見極光的場景,可是幾乎沒什麽具體的印象了,隻記得就是在這房間看見的,其他的事情都極其模糊。
呂粒又喝了一小口半溫的牛奶,看著林寂仰望星空的模樣,心頭突地一跳。
她問林寂,“你幹嘛不願意去做那個手術?就算不想再做文物修複工作,以後生活裏有個好視力有什麽不好呢?”
林寂不是沒思量呂粒來找他要說的話是什麽,可是心裏想的幾種可能,都沒有剛才聽到的這一種。
林寂低頭看著呂粒,“找我就是要聊這個?”
呂粒搖搖頭,“不是,這個是突然想到的。”呂粒回答完跟著感覺有那麽一點心虛,其實這問題她在來羅姆瑟的路上就想好了,隻是並沒計劃是在眼前這種情況下問出來。
不過反正準備問,也無所謂了。
呂粒一臉必須聽到回答的神色,林寂看了沒忍住在心裏暗笑起來,可想笑的情緒稍縱即逝,大孩子這個問題讓他沒辦法保持笑意。
其實他可以隨便找個說法敷衍過去的,不管呂粒聽完滿不滿意他都可以不再回應,可是看著呂粒那一臉絕不放過你的等待神色,林寂就不想敷衍了。
兩年多,他第一次想把內心真正的想法說給別人聽。
“其實回答你這個問題,一句話就夠了。”林寂坐到沙發的一側扶手上麵,稍微俯身看著呂粒,“我在逃避。”
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林寂說出剛才那四個字時,呂粒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從小學畫,一路學著學著又做了古畫修複臨摹方麵的嚴格訓練,這雙手……”林寂說著舉起自己的一隻手,五指分開對著呂粒晃了晃,“這雙手可以說是經驗豐富,可這上麵的一切都不是我主動要練出來的,我不喜歡文物修複這份工作,所以眼睛壞了之後我倒是挺慶幸的……終於有理由擺脫那種生活了。”
呂粒盯著麵前骨骼分明修長漂亮的一隻手,還沒從方才聽到的這段話裏回過味兒來,她眼神有些呆,抿緊嘴唇發不出聲。
林寂幽幽的瞧著,這反應倒是跟他預想的差不多。
門外走廊上,漸漸傳來男女交談走過的動靜,呂粒眼神還是有些愣的下意識轉頭看門口,等門外聲音消失後,她終於把林寂方才的話消化下去。
她緩緩轉頭再看林寂。他已經把手放下搭在自己大腿上,呂粒看過來時,他剛剛把頭揚起又去看玻璃屋頂。
呂粒跟著也瞄了眼屋頂,不知道今晚有沒有運氣看到極光。
心思溜號一秒後迅速回位,呂粒還沒想好要怎麽回應林寂給他的解釋,原本找上門來要說的那些話,經過剛才之後似乎再說就不合適了。
那些話,她該怎麽說?呂粒之前鼓足的勇氣一下子四散卸掉。
可是也不能不說話。
呂粒輕咳了一下,人從沙發上站起來,把手裏那杯牛奶擱在旁邊的小桌上,往林寂身旁走近一步,開了口。
“對不起,我剛才不該問那個問題。”
林寂皺了下眉,不過因為他仰著頭的角度,呂粒並沒看到。
一秒之後,他垂下頭看著呂粒,呂粒也直直的盯緊他。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他們頭頂穹頂狀的玻璃屋頂外,夜空的顏色有了些微的變化。
“幹嘛道歉,我又沒生氣,你沒看出來?”林寂輕笑著回答。
呂粒還是緊緊盯著他的眸子看,“我是覺得,你剛才那個解釋,應該不想跟任何人說的……是我把你逼急了。”
林寂再次微微蹙起眉心,隨後很快又鬆開,唇角原有的淡然笑意隨著快速擴大,直到笑出聲來。
呂粒被他笑得一怔。
林寂笑著閉了下眼,他抬手飛速抹一下眼角,“逼急了……這個詞用的好。”
呂粒聽得出他這話裏暗含的吐槽,原本猶豫不決的念頭頓時消退大半,勇氣又爬回來了。
她不等林寂往下再說,著急的搶著開口,“林寂,之前在車上你和安娜說的那些話,也是被逼急了才那麽說的嗎?”
林寂嘴角平直回複常態,低頭凝著呂粒烏黑的大眼睛,竟然看到她眼圈裏泛著一圈微紅。
“你說,不想再有那種親密關係,是真心話?”呂粒既然扯開了口子,索性一路到底。
半秒鍾的沉默後,林寂衝著呂粒點了下頭。
呂粒閉了下眼。
也是半秒之後,她用力睜開眼,腳下微微踮起盯著林寂的雙眼,心裏有種被沉入湖底的窒息感。
可她還是把要說的話,說了。
哪怕結局和許多年前那一次如出一轍,哪怕自己又多了一條被賀臨西日後提醒“不要重蹈覆轍”的罪狀。
“林寂,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