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國偉要見的,是林寂。
他們的會見安排在早上七點四十分,見麵的房間也不是正常的會見室,而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封閉房間,隻有靠牆角的角落裏亮著一個台燈。
林寂坐在燈光的暗影裏,穿了一身黑還帶著墨鏡,看見呂國偉被獄警帶進來了,才抬手把墨鏡取下,目光直視過來。
呂國偉坐到林寂對麵,溫和地笑笑,嗓音平靜的問:“你眼睛,怎麽樣了?”
林寂把墨鏡擱在手邊,“還好。”
“多注意身體啊,你以後的路,路可還長著呢。”呂國偉說話的語調忽然變得有些做作,說完垂下視線,像是在端詳自己手腕上的那副手銬。
林寂直視著呂國偉,盡量忍住要抬手揉眼角的念頭,可是眼睛今天實在是不怎麽舒服,林寂最後還是把手抬了起來。
抬到一半呂國偉也仰起頭看過來,林寂繼續後麵的動作,手指碰上一側眼角時,頭跟著眩暈了一下。
“我還擔心你不會同意來見我。”呂國偉等林寂重新放下手,才開口繼續。
林寂也笑了,嗓音低低的:“意外倒是有,不過沒想過不來。”
他剛說完,會見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麵敲響,站在一邊的獄警過去開門,很快就拿了一瓶礦泉水交給林寂。
獄警指著礦泉水對林寂解釋:“這個是給你吃藥用的。”說完,又把一個紙包擱在林寂手上,“這是藥。”
林寂沒多問,回了句謝謝後打開水吃藥。
呂國偉等他吃好了,才笑著說:“看來關心你的人不少,不過也說明……”他不往下說了。
林寂替他接下去,“也說明,我的身體狀況並不好。”他說著,揚起手指虛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呂國偉神色靜默下來。
過了會兒,林寂主動問起讓自己來見麵的原因,他接到齊局電話時也問過這個問題,不過沒得到什麽明確的答案。
呂國偉被這麽一問倒是眉頭舒展的又笑起來,“這個嘛,說之前我想先跟林寂老師確認一件事,確認完了,咱們再往後麵聊。”
林寂微眯下眼,“那就請問吧。”
呂國偉咳了幾下清嗓子,也對著林寂做了眯眼看的動作,看了他一會兒開口:“你和呂粒,還在一起嗎。”
林寂喉結一滾,他不確定呂粒在微信上和自己提分手的事呂國偉是否已經知情,需要想一下該怎麽回。
片刻後,林寂回答:“呂粒想要分開一下,我默認了。”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呂國偉側頭盯了眼目不斜視的獄警。
再轉過頭時,呂國偉眼神和臉上表情都冷了下來,目光陰沉的看著林寂,“即便沒有你參與針對我的調查的事,我也不同意你和呂粒走在一起,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不會有好結局的。”
林寂一言不發的聽著,知道呂國偉的話才開了一個頭。
呂國偉等了等,見林寂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就眼神愈發冷淡的往下繼續說,幾句話之後就提到了白心俞白警官。
提完之後他毫無預兆突然又笑了,笑著問林寂能不能幫他一個忙,幫他申請要一根煙來抽抽。
林寂抬眼看了下監控鏡頭,跟著起身走向站在屋子角落的那名獄警,湊近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獄警給林寂打開門。
呂國偉看著林寂消失在門口,原本盡量挺直的後背突然就彎了下來,他眼神裏一直繃著的那股勁也瞬間暗淡,嘴角微微抖了抖。
幾分鍾後,林寂重新回來,手上多了一個打火機和兩根煙。
呂國偉哼出一聲笑,眼光落在自己手腕上,“我帶著這個不好抽啊。”
會見室的門再次打開,一個人站在門口對那名獄警低聲說了什麽,獄警轉頭看著呂國偉走過來,給他打開了手銬。
呂國偉按摩手腕的工夫,林寂已經把一根煙點著遞了過來,“隻能抽一根。”
“謝了。”呂國偉馬上伸手接過煙,快速送到自己嘴裏狠狠吸了起來,煙霧很快在他麵前彌漫散開。
林寂聽到他發出滿足的喟歎後,點著了手上另外一根,送到自己嘴邊吸了一口,少量的煙霧也開始在他麵前升起,林寂隔著煙霧看呂國偉,眼前跳出呂粒站在北極圈的極夜裏吸煙的模樣。
他趕緊又吸了一口煙,想借此驅散心頭的雜念,可是好像不起什麽作用,反而想起更多呂粒抽煙時的樣子。
呂國偉把一根煙抽掉一半才停下,他撣撣手裏的煙灰,“林老師什麽時候也抽這個了,跟我女兒學的吧。”
林寂收起心思,夾著煙舉到自己眼前,盯著煙頭的火星回答:“我就是嚐嚐滋味,呂粒也戒煙了。”
呂國偉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把剩下的煙又狠狠吸了兩口,吐出一大片煙霧,林寂一時之間都看不清他的臉了。
等煙霧散開一些,呂國偉的煙也抽完了,他捏著煙頭滿眼舍不得的搖搖頭,“這是最後一根煙啦,最後啦……”
他把“最後”兩個字的發音,咬得格外重。
林寂提醒他,“會見時間好像是兩個小時,現在,”他拿起手機看了眼,“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
呂國偉哦了一聲,把熄滅的煙頭扔在桌子上,那名獄警走過來示意他舉起手,要給他重新戴上手銬,呂國偉很配合。
獄警走回原位,呂國偉也終於開始了今天會麵的正題,他講話的時候,林寂看著自己手上的煙燃到最後。
等呂國偉講完一段停下來,林寂才說話,“剛才這些,警方知道嗎?”
呂國偉眼神斜睨下監控鏡頭,默聲搖搖頭。
林寂沒馬上接著問,他需要想清楚一些點之後再往下,尤其要在極短的時間裏判斷出呂國偉剛才傳遞過來訊息的真假程度。
呂國偉動了動銬住的雙手,金屬碰撞發出聲響,那名站在暗處的獄警往這邊看過來。
林寂覺得這聲響有些刺耳,蹙眉抬了下眼,可眼神卻虛空的沒有焦距。
幾秒後,林寂麵色平靜地看著呂國偉,“對了,抽煙之前的話題咱們還沒聊完,要不先把那個說完吧。”
呂國偉心頭一頓,還真沒想到他會這個反應。
“好啊,剛才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我說到白警官了吧?”呂國偉緊緊盯著林寂的眼睛。
林寂點點頭,表示他說的沒錯。
呂國偉想了下,“我進來之前和呂粒聊過,我跟她說了當年那個案子的很多細節,當然重點說了林老師和白警官的那些。”
林寂並不意外聽到這些。
之前呂粒接聽一個電話後的反常反應時,他已經知道就是因為呂國偉和女兒說起他和白心俞的事,他早知道自己對白警官開槍的事情呂粒已經聽說,他在尋找時機和呂粒親口說那件事。
可是好像時機一直沒來,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個時機。
“呂老師知道的挺多。”林寂說的很平靜,可心頭因為在猜呂粒當時聽完的反應,還是覺得心跳快了不少。
他不知道呂國偉究竟是怎麽講述那段黑暗時刻的,不知道聽到那些的大孩子會受到怎樣的衝擊。
他可以確定的,就是呂粒後來提出分開的微信,一定也和知道開槍有關,也許還占了最主要的分量。
林寂有點不敢往深了想,他隻好讓自己回憶前幾天在病**突然想起的那些,回憶那次回憶最後的畫麵。
他手上的槍響了,子彈射進了對麵白警官的胸口,血霧彌漫。
白心俞直到最後,都再沒看他一眼,再沒有。他能記住的兩人最後的對視,就是她葬禮上,和遺照對視的那一眼。
那張遺照是他們還年輕時,林寂親手給她拍的,那是白警官第一次正式穿上警察製服,很有紀念意義的一張。
林寂想著遺照上白警官微微扯起的嘴角,自己的嘴角也跟著不自然的動了動,微小的動作全都看在對麵的呂國偉眼裏。
“我不想我唯一的孩子,成為下一個白警官。”呂國偉突然開口,打斷林寂的走神。
“那種事不會再發生。”林寂冷冷的回應。
“哦?那會……發生更可怕的嗎?”呂國偉語氣嘲諷的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