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許衛還帶著墨鏡遮住眼睛,他看到呂粒了,直接走過來把她抱住,呂粒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許衛什麽話都不說,緊緊抱著這個他算是從小看大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做什麽才能真正安慰到呂粒。

最後還是呂粒先說的話,“許叔,沒想到你能來,看見你真好。”

林寂側身往遠處的山巒看過去,他感覺得到呂粒是真的很願意這個時候能看到許衛,他多少知道許衛和賀臨西之間的交情,許衛算是賀臨西的半個家人了。

他能來,對呂粒的情緒穩定一定有幫助。

呂粒拉著許衛準備上車時,許衛突然問了句,“你爸爸呢,說好他來接我的,我以為你們一起過來,怎麽沒看見他。”

呂粒沒說話,許衛回頭看著她,“怎麽了,你爸不會也出什麽事了吧。”

許衛現在覺著自己就是那個驚弓之鳥,他接到電話,知道賀臨西墜機時的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又來了,可別再出事了。

老爸再出事,還不就把就把呂粒這孩子給毀了,她怎麽受得了。

“先回賓館吧,我有話跟您說。”呂粒避開呂國偉去向的問題,把許衛拉到車門邊上,打開車門請許衛上車。

等林寂開車把他們送回到七寶賓館時,呂粒一下車就站著不動彈了,許衛不知道她怎麽了,緊張的打量著呂粒臉色,問她是不是感覺哪兒不舒服。

呂粒搖頭,眼神遙遙朝著某個方向望過去,還是不說話。

林寂順著她看的方向也看過去,很快就反應過來,他低聲對許衛說,“她是看殯儀館的位置呢。”

不用再多說,許衛一下就明白了,他心疼的瞧著呂粒,走過去跟著她一起往同一方向看,想說點什麽,可是張張嘴又咽回去了。

“我問過這邊老人,說是辦後事的時候,每天晚上太陽落山前,要去給走了的人送飯,不去的話,走的人就得一晚上餓肚子了……許叔,我今天知道的太晚了,沒來得及去給我媽送飯,我媽她……”

呂粒喉嚨一梗。

許衛遮擋在墨鏡後麵的眼睛裏泛起水霧,他拚命忍回去,“呂粒,別多想……”

“我媽她,今晚就得餓肚子了,就當減肥吧,她本來也經常不吃晚飯的,我明早去給她送早飯。”呂粒說著,嘴角扯著笑了下。

她也拚盡力氣才忍住了眼淚。

許衛聽她說完這句,眼淚一下就湧出了眼眶,他一把扯下鼻梁上架著的墨鏡,直接哭出聲來。

透著無盡滄桑的男人哭聲,聽起來格外悲滄,兩個準備進賓館的人不明狀況的朝許衛看過來,不知道這個外形高大的老男人碰上了什麽事。

林寂用力做了個深呼吸,眼神瞄著還在繼續遙看著殯儀館方向的呂粒,很擔心她的情緒會跟著許衛的崩塌,一起垮掉。

他擔心的狀況並沒發生。

許衛的哭聲漸漸弱下去後,呂粒臉色平靜的走過去,抬手學著許衛的樣子,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哭出來就好受了,許叔我們進去吧,明早咱們一起去看我媽,給她送早飯。”

許衛抽噎著點點頭。

——

許衛在房間的衛生間裏洗了把臉出來時,看到手機上有呂國偉發過來的微信,呂國偉說他突然有事沒能去接許衛,今晚也回不來了。

“現在還有什麽事,比陪著女兒,處理臨西的後事更重要,你在想什麽?”呂國偉回複的微信裏,透著掩飾不下去的怒氣。

他把手機重重擱在桌子上,轉頭看著坐在沙發裏的呂粒,呂粒也正在看手機,她告訴許衛是呂國偉給她發微信說今晚不回來了。

“你爸在忙什麽天大的事情。”許衛的脾氣一上來,就不容易壓下去了。

呂粒抬眼看著許衛的一臉怒氣,“不知道,也沒問。許叔,你知道我爸媽要離婚的事情嗎,我是大年初一知道的,就差辦手續了。”

許衛臉上的怒容頓時就弱了,他看著呂粒皺皺眉坐在了床邊上,“他們都沒跟我說,已經告訴你了。”

聽這話,許衛應該比自己早一步知道離婚的決定了,呂粒重新低下頭。

房間裏的氣氛有些尷尬起來,兩個人都不說話。

他們保持沉默的時候,對麵房間裏的林寂正在接電話,電話是那位齊局打來的,林寂揉著因為睡眠嚴重不足很疲乏的眼睛周圍,一聲不出的安靜聽著。

一分鍾後,齊局喂了一聲後,林寂才輕聲開口,“我在聽。”

手機那頭的齊局舒了口氣,“那我剛才說的,你怎麽想。”

林寂繼續揉著眉心,眼睛酸的開始流眼淚了,他又伸手扯了張紙巾按在眼睛上,閉眼把頭靠在椅背上,“必須怎麽快就過去嗎?這邊我負責的工作還沒完全結束,也是不能隨便換人接手的工作。”

“我知道,專業方麵的事情谘詢過你師父了,”齊局停了下,才又說,“三天時間可以嗎,我知道你那邊在收尾了,我說的事情有多重要多需要你,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林寂把沾上自己淚水的紙巾扯下來,紙巾飄飄悠悠的落在他腳邊的地毯上,毫無聲息。

“林寂,你有什麽困難可以直接說出來,我盡全力幫你解決。”齊局等了好一陣也沒聽到林寂說話,又補了這麽一句。

林寂拿手指抹了下眼角的淚痕,“三天肯定不行,我這邊四天之後有一個很重要的場合,我必須在場。”

他知道賀臨西的遺體告別儀式安排在了四天之後舉行,因為路途遙遠再加上別的原因,火化也隻能在七寶鎮進行,他想一直留在呂粒身邊。

齊局有些意外,“什麽重要場合?”

林寂就把賀臨西航拍意外墜機的事情跟齊局簡單說了下,末了猶豫一下,加上了一句,“這位女導演的女兒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想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離開。”

“……跟我交實底吧,是女朋友?想追求的對象?”齊局刨根問底的追問起來,倒是符合她那份工作的職業習慣。

林寂扯了下嘴角,“都不是。”

齊局沉默了幾秒,“五天以後,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你那邊需要提供什麽幫助嗎,我可以安排。”

“不用。”

“林寂,你這個回答……算是答應我了?”齊局不怎麽確定林寂剛才那簡單兩個字的回答,是不是跟她認為的一樣,她需要林寂更確定一些答複她。

“對。”林寂說著,彎腰把地上那張紙巾撿起來,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

淩晨五點多,林寂被敲門聲弄醒了。

他光腳走到門口,還沒開口問是誰這時候來敲門,門外已經響起呂粒的說話聲,“是我,能開門嗎?”

林寂腦子一下子清醒了,他馬上打開門,門口就站著同樣光腳的呂粒。

“我夢到我媽了,一直在跟她吵架,說了好多難聽話,我媽被我說哭了,可我沒哭……”呂粒看到林寂就開口說起來。

林寂低頭看了眼呂粒的光腳丫,剛想說話,呂粒一下子就朝他衝了過來,撲進他懷裏,冰涼的雙手抓住林寂露在外麵的胳膊,嗚嗚大哭了起來。

“我媽說她不會原諒我,讓我不用去給她送早飯晚飯,怎麽辦啊我……”

呂粒的哭聲,在淩晨安靜的賓館走廊裏自帶音效放大的效果,林寂聽她哭出來的第一聲,眼眶就跟著也紅了。

他抬手摟住呂粒的肩膀,低頭貼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不會的隻是做夢,邊安慰邊把呂粒摟著進了自己的房間,回手把門關上。

呂粒什麽都不說,趴在林寂胸前一直哭,淚水很快就把林寂睡覺穿的睡衣前襟濕透了。

林寂任由她發泄著情緒,摟著她站在房間中央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聽到呂粒的哭聲漸微,他這才抬手摸著呂粒的後腦勺,希望這樣能安慰到她。

這麽大哭了一場發泄過後,呂粒平靜了許多,夢裏麵那些讓她心碎的場景淡了下去,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這麽半天,是一直趴在林寂胸口上的。

呂粒知道自己失態了,趕緊把腦袋從林寂胸前移開,眼神空空茫茫的看著林寂。

林寂稍微低頭看著她,“要不要去洗把臉?”

呂粒兩眼濕漉漉的看著他,人哭過勁了沒什麽力氣,一下子竟然沒開口回答他。

“那我去給你弄個濕毛巾,等我一下。”林寂試探的問完,看到呂粒沒有反對的意思,轉身快速走進了衛生間裏,很快就拿了用涼水弄濕後的毛巾走出來。

他把毛巾遞給呂粒,“先坐下,擦把臉會好受點兒。”

呂粒接過毛巾,敷衍的在自己臉上蹭了蹭,眼神也不看著林寂,坐到椅子上雙眼出神,一副還在努力分辨著什麽的感覺。

林寂也不跟她多說話,就坐在旁邊看著她,等她自己緩過這個勁。

大概十分鍾後,呂粒的眼神漸漸有了神,她拿起手上的毛巾在眼睛上擦了幾下,輕聲對林寂說了句對不起。

“好點了嗎?”林寂也輕聲問她。

“打擾你了,我沒事了,回去了。”呂粒又道了一次歉,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

林寂坐著沒動,略微仰頭看著呂粒,“我也沒事,反正也醒了,你要是不想睡了,就坐下說會兒話。”

呂粒重新坐了回來,低頭看著自己的光腳,她雖然已經離開林寂懷抱有一陣了,可還是能感覺到剛才那份踏實的安全感,這感覺也讓她現在覺著不好意思了。

他們也不是能親密擁抱的關係,自己卻不管不顧的抱著他哭了那麽久,太尷尬了。

呂粒知道,剛才那場夢讓她強撐著壓下去的喪母之痛徹底爆發了。

她在其他人麵前裝得出來淡定冷漠,甚至在老爸和許叔麵前都能撐住不完全露出真實情緒,可就是剛才那一場夢,卻把她心底因為母親去世引發的恐懼悲傷無助,全都跑到了麵上,她嚇醒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想見到林寂。

就隻想跟他說出自己夢到了什麽,她的情緒又一次在他麵前盡數發泄了出來,整個人在他麵前倒空了情緒。

“在想什麽?”林寂見呂粒獨自出神也不說話,就嚐試著找話題跟她說話。

呂粒眼眸抬起,“我在後悔,後悔自己怎麽這麽……差勁,她我還在的時候我跟她吵,她不在了來我夢裏了,我還是跟她吵,就是控製不住自己,我太過分了。”

她眼圈說著又開始發熱。

“別這麽說自己。”林寂安慰她,心裏琢磨著要怎麽最恰當有效的安撫到呂粒的情緒。

呂粒吸了口氣,聲音哽著,“就是我不好,真的,我直到她出事了才明白,是我不夠好。”

林寂沉默了片刻,“賀導心裏絕對不會這麽看你,我幾年前剛認識你媽媽時,她很驕傲的跟我說起你,她當時那個眼神我還記得,那不是一個對自己孩子頗多不滿怨念的感覺,你在她心裏……是她值得驕傲的存在。”

他這番話讓呂粒聽完更加傷感難過,可是內心深處卻感覺能夠更加平靜下來了,呂粒低頭忍住了眼淚,也用力壓住了自己此刻的某個衝動。

林寂又說,“賀導說起自己女兒也選擇了跟她一樣的職業時,滿眼都是滿足欣慰的神色,我當時看了就在想,賀導那個我沒見過麵的女兒,一定是個特別好的女孩……在伊爾賓見到你,知道你的身份後,我知道自己的直覺沒錯。”

呂粒惶然的看著林寂。

林寂臉色凝重起來,又加了一句,“呂粒,你要加倍努力做好自己選擇的職業,要拿出成績讓賀導踏踏實實的為你驕傲,努力一下,好嗎?”

呂粒在心裏反複砸吧著林寂剛才這些話,開始覺著自己找到了那種能夠釋然的感覺。

她瞅著林寂睡衣前襟被她眼淚打濕的那片痕跡,特別特別想做一件事。

呂粒想讓自己就像剛才那樣,再回到那個寬厚踏實的懷抱裏,被他擁在懷裏,被他用手掌輕輕撫著後腦勺,在耳邊對自己說著“那隻是夢,不是真的。”

但是不能那麽做。

心緒百轉千回間,時間已經到了早上六點半,林寂定的鬧鍾響了起來,呂粒終於回到了現實裏,站起身真的要回自己房間了。

林寂也沒再攔她,記著昨晚呂粒和許衛約好今早要一起去殯儀館,而他也和韓律師約好要一起去看守所,大家各有事情。

林寂給呂粒開門送她出去時,一開門就看到呂粒房間門口站著一個人,聽見門聲回過頭看著他倆。

是昨天一直沒露麵的呂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