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殷力文半夜十二點到家時就看到有個人蹲在他家門口。
燈光暗淡的樓道裏那人影黑乎乎的,像團大型垃圾。
見到殷力文,那“垃圾”站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他身上撲,殷力文嚇了一跳,趕緊閃開,然後撲了個空的“垃圾”駝著背站在那裏抹淚。
殷力文又仔細瞧了瞧,發現是這個不明生物是沈宇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腦子有病啊!半夜跑我這裏來幹嗎!家裏煤氣爆炸還是被人放火燒了!”
殷力文這個人呢,就是嘴巴壞,情緒激動的情況下容易習慣性先把別人劈裏啪啦罵上一通,罵得有多重多傷人他也不管,發泄才是重要的。
罵過後他打開門把沈宇嘉扯進去:“你到底來幹嗎?!”
脾氣再差也不好在大門口從頭罵到尾,雖然殷力文很想罵過後就把人趕回去。
沈宇嘉找過來應該有事,殷力文到底沒忍心不理他,不過屋子是進了,卻站在門口,屋主沒有讓沈宇嘉進去的意思。
“你啊,到底是怎麽了?”口氣一軟再軟,殷力文看沈宇嘉揉著臉不說話,便拿出無比的耐心來問話。
其實沈宇嘉純粹是說不出跑來的理由,他一時腦熱跑到這邊,在樓下按門鈴發現殷力文不在家,沒有鑰匙他隻好在外麵轉圈,正好有同一幢樓的人下來,開了門後沒關嚴,沈宇嘉就溜了進來。
不然他這個時候還在外麵黑漆漆的天幕下轉圈。
可上了樓也沒辦法,殷力文不在家,沒人給他開門,他隻好等。
等著等著就等哭了。
信心盡喪的感覺打擊得沈宇嘉暈頭轉向,可殷力文一出現在他麵前,那種感覺就變成了丟臉。
殷力文討厭看到別人哭,他是覺得麻煩吧,沈宇嘉用盡力氣停住了抽噎,臉上糊的眼淚鼻涕一覽無遺,隻好拿袖子去擦。
殷力文拍開他的手,將他帶到衛生間,抽了條毛巾丟給他:“擦幹淨後出來和我說發生了什麽。”
所以說殷力文的骨子裏其實是個好人,他的朋友對他的評價通通離不開“刀子嘴豆腐心”這句,沒什麽創意,但很精髓。
沈宇嘉就著冷水抹了好幾把臉,徹底清新過來,細想剛才自己幹的事,深知已形象全毀。好吧他其實原本就沒什麽形象,至少在殷力文麵前沒有。
他走出衛生間,看到殷力文坐在沙發上等他,抱著胳膊翹著二郎腿,嘴裏叼根小白棍。
“你站在那裏扭捏什麽。”殷力文看過來,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強大的“很不高興”情緒。
沈宇嘉走過去,安分地坐在他第一次來時坐的單人沙發上,殷力文又是口氣很衝地說道:“誰讓你坐那裏了,坐過來。”
他手往嘴邊一探,拿下沒燒多少的煙,在煙灰缸裏按滅。
“要喝茶還是薑湯?”殷力文說,沈宇嘉坐了過來也離他很遠,非常識相。
“不用了……”
雖然被關心很高興,但是殷力文滿臉都是按捺著麻煩的嫌棄樣,沈宇嘉覺得自己還是識趣點好。
不過盡管他拒絕了,殷力文還是站起來倒了杯熱水給他,然後,伴隨著熱水一起傳遞給沈宇嘉的是凶巴巴的問話:“你這次到底是過來幹嗎的?!”
沈宇嘉在衛生間時沒來得及想出理由,現在隻好全盤托出,關於他的害怕啦,他的頭腦發熱啦,不過把尹偉平那部分略去了,他不想讓殷力文認為自己是個容易給煽動的笨蛋。
“你真的是個傻逼誒。”
這是殷力文聽玩全部後的無力總結。
不是笨蛋是傻逼麽……好像也沒什麽差別。
沈宇嘉默默地地喝了口熱水,鼻子很酸。
他確實是傻得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個,智商不高情商過低,不管是身體反應能力還是頭腦運轉速度都慢得可以,說出來他高中打過籃球這件事估計都沒人信。
殷力文重新點上支煙,沒見過抽煙這麽浪費的,前麵那支都隻抽了一半不到,沈宇嘉怨念地看著那根煙,半是想阻止半是沒膽量。
出乎意料的是殷力文沒罵他,本來以為他聽到沈宇嘉沒任何原因就跑過來會先揍人,而現在殷力文隻是帶著苦惱的表情一遍遍揉著自己的頭發,長長的細白手指在黑色的發裏一遍遍捋過去。
“我……”殷力文深深吸口煙,難得地欲言又止起來。
“……我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遇到有人這麽喜歡我。”
他說。
“恩。”沈宇嘉表示讚成地點點頭,他也是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我喜歡你。”
他的表白時常會從嘴裏冒出來,三天兩頭冒一冒,卻絲毫不見攻擊力的降低,反而還有增加的趨勢。
因為殷力文第一次在這四個字落下後臉紅了。
“你別老是把那種丟臉的話掛在嘴邊行不行!”臉紅的殷力文表示抗議。
“可是……”
“可是什麽!以後再說這話我揍你!”
抗議變成威脅,沈宇嘉委屈得不行,連喜歡都不許說,哪有那種道理的。他搞不清殷力文的臉紅是因為害羞還是生氣,就不敢問,要是害羞的話他會很高興的。
時間過了十二點,沈宇嘉擔心起來,殷力文這時候要趕他回去的話估計是連出租車都打不到的,這附近又不是商業區,沒有二十四小時旅館,要被趕出去就隻能睡大街。
想到這點就覺得苦悶,沈宇嘉皺起一張臉看著自己手裏的水杯。
殷力文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說:“你睡樓下客房,要洗澡還是洗腳隨便你,衛生間你可以用,但不許上樓。”
沈宇嘉趕緊點頭表示自己毫無異議地接受這個提議,隻要不被趕回去就行,睡沙發他都能接受。
雖說是可以住下來了,不過沈宇嘉經過一天的情緒起伏,到現在還有點亢奮,他打電話和父母說自己朋友有事找他,今晚得住在朋友家,接下來又因為小小的報複心理打給了某個很討厭的家夥。
那人被吵醒後的聲音有點迷糊,沈宇嘉得意洋洋地說:“我住在殷力文家。”
那邊切地一聲:“有什麽了不起,我以前經常住力文家。”
“我跟你不一樣。”沈宇嘉說。
“當然不一樣,我和力文認識多少年了,而你隻是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孩子。”
毫不留情地打擊讓沈宇嘉差點又丟盔棄甲,他咬咬牙說道:“可你不喜歡他。”
“喜歡了不起啊,你有多喜歡他啊,你肯為他死啊?”
“我肯。”沈宇嘉回答得一本正經,他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結論是他確實肯,因為比起殷力文不在後他所要承受的悲傷,自己沒掉還比較能接受。
“就算你肯他也不要,而且你好歹為你爹媽考慮下,力文最討厭沒孝心的人。”
沈宇嘉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堅持嘴硬:“那也不關你事。”
“你跑去找力文哭訴是不是沒找到他呀?然後還等了很久?”那邊問道,明顯是知道沈宇嘉過來找殷力文吃過閉門羹。
奇怪著那家夥是怎麽知道的,沈宇嘉回答道:“是啊。”
“今天是他爸的忌日,他肯定回老家了。”
殷力文不是本城人,他老家原本在江蘇中部的小城,開車走高速大約四個鍾頭一來回。
“你不知道吧……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還好意思成天說喜歡他……”
喋喋不休的打擊徹底將沈宇嘉擊敗,他本來是想打電話炫耀一下的,沒想到又被打擊到,尹偉平這個人真是惹不得,沈宇嘉決定以後絕對不要自己主動和他說任何話。
電話掛斷後沈宇嘉越發沒有困意,他走出殷力文給他安排的房間,樓下的燈都關著,窗戶外麵還有點未滅的光投進來,射在樓梯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沈宇嘉忍不住去撫摸木頭樓梯光滑的扶手,他很想上樓,雖然被警告過不許上去。
樓上的傳來微弱的電視機聲,殷力文應該還沒睡吧,沈宇嘉想,隻要他沒睡,現在上樓就不算偷襲,大不了被趕下來嘛。
他隻是想知道殷力文的房間是哪個而已。
二樓的格局和樓下差不多,也有個類似客廳的開放式空間,不過比樓下的小了很多,而且擺了個很大的有不少格子的木頭櫃子,中間是電視,周圍的小格子裏是盆栽和小擺設。殷力文沒在自己房間,正坐電視機前看電視。
沈宇嘉看了眼屏幕,今天的深夜節目是部很有名氣的電影,叫《天使之城》。
殷力文沒出聲罵人,沈宇嘉就大著膽子再往前走,然後發現這個男人不出聲罵自己是因為已經睡著了。
“殷力文?”沈宇嘉小聲地喊了一聲,沒有回音。
電視發出的光印出殷力文眼角的淚橫。
他肯定和他爸爸的關係很好。
沈宇嘉以極慢極輕的動作在殷力文旁邊坐下,慢慢地把他的身體抱到自己懷裏。
他親了親殷力文的額角,在心裏對自己的爸媽說了聲對不起。
大概是喜歡的人在懷裏很叫人安心,沈宇嘉在這樣充實的感覺裏終於睡著了。
過了幾分鍾,殷力文睜開眼睛,其實他並沒有睡,他是因為在哭的時候沈宇嘉跑上來,覺得很不好意思才裝睡的,想不到沈宇嘉居然敢對自己摟摟抱抱,還真是看不出來嘛,這死小子。
他看了會沈宇嘉安分的睡臉,跳動的光下那張臉安安靜靜,也叫看著的人莫名其妙的安心,像黑夜裏唯一的溫暖處所。樓上的窗戶沒拉上窗簾,外麵又熄滅了幾點燈,天空裏沒有星子,與在小竹樓遇到沈宇嘉那天的天空一模一樣,什麽都沒有,黑漆漆的天,月亮孤零零的,人也是孤零零的,孤零零地被淹沒在繁華的色彩斑斕的世界裏。
殷力文的老家在農村,那裏快要拆遷了,他父親的墳可能會遷移到市郊公墓。殷力文今天回去時遇到了自己許久未見的母親,他母親改嫁後過得很好。其實殷力文的家庭還算不錯,他和父親比較親近,母親是高級知識份子,在市裏的大學教書,不太看得起自己的丈夫。後來父親在他快奮鬥成功時去世了,母親隨後改嫁,沒有好好孝順過父親是讓殷力文遺憾至今的事。
在殷力文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是親情,這大概是現在的男人很缺少的東西,所以尹偉平說他的本質很傳統。
不過這樣的殷力文同時也很冷漠,因為他對自己母親沒有多大感情,從母親改嫁至今他們都沒有聯係過幾次。
看著黑色的天,殷力文覺得自己都沒有辦法離開沈宇嘉的懷抱,他歎了口氣,其實這個時候給沈宇嘉一巴掌揍開他才是正確的不是麽。
這時電視中響起了那首著名的插曲——
……
……
作者有話要說:要打動一個男人的心是很難的……另外說下天使之城的那首插曲,其實我本身並沒看過那電影,先前也不覺得這首歌有多了不起,但是機緣巧合下聽過Sarah McLachlan和PINK合唱的一個版本,就突然覺得這首歌確實很能打動人……另外我本人的品味其實很粗俗……= _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