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百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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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月華下,我與秦璋置身於茫茫花海中,馥鬱的花香攢在鼻息裏,熏得我頭昏腦脹。

至此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是個沒有小女兒情懷的女人。至少我在瞧見這一蓬蓬的花兒時,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想法並不是太美了,而是太亂了。

這一院子大小錯落的花與花骨朵實在沒有種得沒有章法,乍一看去就譬如一張破爛的花毛毯,實在不是言語能夠形容的難看。

“狐狸……唔,你怎麽又牽著我了。”我低頭看看秦璋攏在我手上那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十分鬱悶。

“嗯,喜歡牽便牽著了。”走了那麽兩步,他方又停下來看我,“你很有意見麽?”

我嗬嗬幹笑兩聲,“沒有沒有,你牽罷,牽的很好。”

他遂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牽著我就譬如牽著他茶樓裏看家護院的大黃,閑庭信步地走出了這一片全無章法的花叢。

花叢的盡頭是一間石牆石瓦的規整屋子,除去整體造型像個籠子這點比較另類外,其他部分都還算是正常。

我搖了搖秦璋牽住我的手,剛想對他說聲此處甚不對勁,仔細有機關,他便飄飄然將麵前那扇門“啪”地推開了來。

我目瞪口呆地立在他身後,感慨他當真有魄力,也當真是不怕連累我被亂箭射成個刺蝟。

靜謐的空氣裏,門板兀自微微晃動,嘎吱嘎吱的聲響讓我格外不舒服。

“門外——是誰來了?”

一個沙啞的女聲突然敲進了這帶著一絲詭異的氣氛裏,而她的語調中,又夾著股說不出的蒼涼。

“深夜打攪夫人,請恕我二人冒昧了。”秦璋淡淡掃了一眼房間深處那重重紗帳,緩聲道。

半日,才聽得裏麵那人重新道:“來者既是客,能走進我這百花陣的人自也不是普通人,請進罷。”

誠然,這座“四麵皆是牆,不見一扇窗”的房裏住著的就是屠家當家主母覃卿,一個比覃娘尚且要妖豔幾分的女子。

我前幾日在閑暇時,曾有過關於屠家當家主母的設想。但我卻實打實地沒設想到點子上,這主要也是由於我的想象力太不豐富,才導致我沒能聯想到屠家當家主母居然和覃娘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我與秦璋見到她時,她正半倚在貴妃榻上,如墨的長發鋪散在瘦削的身子下,襯得她愈發肌膚瑩白。覃卿麵容柔和,五官長得很是合宜。唯是細長的鳳眸全然沒了焦點,隻是在我與秦璋講話時才稍稍偏過頭來。

因此我又不免喟歎一番,也不知她曾是遭了何種的苦,才累得雙眼失明。

短暫的寒暄後,眾人理所當然陷入到一片沉默中。我望了眼秦璋,卻見他隻是端正坐著,並無重新挑起話題的意思。於是我便清清嗓子,本著女人與女人比較容易溝通的這個原則,對覃卿道:“夫人……”

“嗬——”覃卿飄忽忽地輕笑一聲,我不禁愣住,隻得等著她的下文,“我早知會有這樣一日,隻是沒想到來得這樣遲。”

我愣了一愣,這是多麽不符合常規的一句話啊。

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我與秦璋聽了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而後我總結,多情的男人實在猶如洪水猛獸也。

事情發生在20年前,覃卿與覃娘姊妹倆雙雙皆是二八佳人的時候。

覃卿是個有著大智慧的女子,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她對於五行陣法、**巧術甚有研究,在江浙一帶的黑白兩道上都頗有名聲。隻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家境卻一般得緊,一般到她家裏隻養得起這姊妹兩人中的一個,而另一個則被送進了青樓,她便是覃卿的妹妹,覃娘。

覃娘甚至都沒有一個完整的名字,隻在進了樓子後,落得下覃娘二字。

至於覃卿那浩瀚如海洋的知識,則是來自於一個名叫十二夜的男子。關於十二夜此人,我頗有些耳聞,據說是個武功卓群又飄渺如風的男人,江湖上甚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神秘非常。是以我此番在覃娘口中聞得此人大名,實在又是一番唏噓。

至於彼時的屠當家屠晉則是個俊俏俏的公子,一向腰懸長劍,手搖折扇,任憑誰打從他身旁路過,那都是會將他望上許多眼的。

屠晉自然聽過覃卿在江湖上的威名,覃卿當然也知道屠晉這個醫藥世家的少當家。隻是覃卿沒料到屠晉會在某日登門拜訪,而這一見之下,又是一朝春來,少年情動,屠晉瞧上了覃卿。

屠晉溫言求了覃卿到屠家為他造一間密到不能再密的密室,要求就算是一隻蚊子飛進去,那也得用冷箭把蚊子射個對穿。

覃卿本著養家糊口的原則,立即將屠晉的要求應承下來,卻殊不知這一去乃是再無回頭路。

覃卿大抵是個認真負責又冷情慢熱的性子,她這一遭去屠家,為的就是造那間充滿了暗器與陷阱的密室,是以並未對屠晉產生丁點想法。

覃卿在屠家一住就是一個半月,在這期間,屠晉瞧著她是越瞧越順眼,直至情根深種。

覃卿在將此段重述給我倆時,頗是動容,幾乎是連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沒有放過地原原本本講給了我們。

在一個涼風習習,月色撩人的靜夜,覃卿一人坐在尚未竣工的密室外,仰望著一輪圓月,在心中默默思念那個教給她謀生之道的男子,十二夜。

許是覃卿思得太過入神,是以並未察覺立在她身後的屠晉。

月華皎皎,庭院深深。青翠的龍柏下,一個是風華絕代的傾世美人,一個是風姿卓然的世家公子,這原該是一段鳳鸞和鳴的姻緣,隻是可歎郎有情妾無意,郎雖有心做那磐石,妾卻無意為蒲草。

屠晉在這個和風徐來的深夜裏對覃卿表露了一片情深意重,可覃卿隻在驚訝之餘以一句“覃卿出身微寒,不敢高攀公子”就給擋了回去。

屠晉到底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他見覃卿那樣態度堅決,便知她是心裏有了別人。於是屠晉以密室的建造為由,將覃卿留在屠家,一拖再拖。

這麽一拖就拖到了三個月後,正值中秋的日子,

中秋是團圓節,覃卿自然也盼著回家與父母共度,可怎奈那密室尚且差了幾道工序,於是隻得在屠家將就著過了。

也就是在八月十五這一日,覃卿總算又見到了十二夜,她心尖尖上的男人。

覃卿是在前廳裏見到十二夜的,她說那時他受了極重的傷,渾身就像在血水裏浸過一樣。而屠家本著神秘的原則,自然是不肯出手搭救十二夜的。

我在聽著覃娘平靜的敘述時,曾略略想過,她那時為了救活十二夜,恐怕是要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了。

屠晉終究應承了搭救十二夜的事,但他也有條件,他要覃卿作為交換。

故事到了此時便咕咚一下落進了俗套裏,由一場旖旎的情愛愣是變成了樁逼婚的悲劇。

半年後,覃卿嫁給屠晉,主婚人是十二夜。

覃卿說,她是到了那時方才知道,十二夜原就是屠晉的兄長。

“我年輕時候傻得緊,隻管想著救活十二夜,卻從來沒想想,以屠家的守衛森嚴,十二夜受了那般重傷又是如何進得了屠家的。”

“大婚之日,十二夜對我說,他不是我的良人。”

“幾個月後,十二夜將覃娘帶到我麵前,他說自始至終愛的,都是她。”

我聽到此處時,不知為何一顆空落落的心猛的咯噔一疼,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句話,“我愛的是鳳茹,要的亦是鳳茹。這份情愛,與你無關。”

眼淚倏地淌下,狐狸在一旁皺了眉,抬手揩去我頰邊那半顆淚珠。

用覃卿的話講,在往後的那五、六年時光裏,一切都平淡得如一碗白水,波瀾不驚。直到她的孩子出世,生活才又重新波濤洶湧。

“那段時間,我甚至害怕過寧靜的日子,倘若能夠波折些,我反而認為是好事。”

這是覃卿在接近末尾時對我講的話,我猜想她是太孤單了,孤單得寧願看著悲劇發生,也不願長此以往地安穩下去。

覃卿的孩子夭折在三歲,死於一場疫病。那病來得突然,竟連屠晉都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親生骨肉離他們而去。

“我的兒子不是病死的,”覃卿一雙黯淡的眸子裏有隱隱淚光,“可屠晉不相信我,他以為我是太過傷懷才會滿天滿地地找理由。”

“……那個孩子是在我兒走了的第七日上頭抱回屠家的,下人們都說他的眉眼像極了屠晉,我猜想,許是他在外與誰生下的罷。隻是我沒料到,與他生了孩子的人,竟是覃娘。”

覃卿說,盡管覃娘和屠晉將孩子的身世掩蓋得甚好,但她仍是在不恰當的時候得知了真相。

“記得那一年紫藤花開的時候,十二夜忽然回了屠家,他告訴我,屠晉抱回來的孩子,是覃娘生的。”

覃卿自那後便將事情瞞下來,責令屠家上下不許再妄議此事。且與此同時又不許屠晉納任何一房妾,所以才有了善妒的傳言。

關於此事秦卿雖未明說,可我也隱約明白,她是不想屠晉再有任何一個孩子,她要屠蘭司一人獨大。

“我覃家欠了覃娘許多,哪怕是拿我這條命來抵,那也是應該的。我是她的阿姊,她窮盡一生隻求這一件事,我左右都是要幫她的。蘭司是個聰明的孩子,沒有讓她的娘親白白受苦。”

聽了覃卿這句話,我才是真正地感慨。

在這個世界上,你永遠都說不清究竟是誰更勝誰一籌。就譬如一個殺手殺了一個人,正在得意的時候卻突然被那原本應該死的人捅了一刀,這才發現其實那個人是在裝死。所以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世事忒也難料。

“再到後來,屠晉要我用密室保管的那傳國玉璽圖紙忽然不見了。在得知此事後,一向風度卓然的他一夜之間就如同老了十歲般,鬢角白發叢生,身子也每況愈下。密室……嗬,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隻有他能進得去那密室。十二夜果真是愛著覃娘,為了她甘願背叛整個家族。”

十二夜的背板,大抵是整件事情裏頭對秦卿打擊最大的地方。而在密室失竊後,秦卿就用毒毒瞎了雙眼,她說不願再看這無情的世事,也實在是個決絕的女子。

這就是秦卿所講述的全部,一個對於她是完整,而對於我們是殘缺的故事。但實際我卻相信在秦卿的心底曾埋藏過許多疑問,隻是時過境遷,她大概已經沒有去追問的心思和膽量。因為現實往往殘酷,人們擅於在一開始時拚命地去挖掘事實,卻在它即將出現時又拚命地去逃避。

覃卿的故事結束了,可卻將我和秦璋帶進了另一團迷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