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朦朧,人朦朧

在我與秦璋相識的十八個年頭裏,我倆閑磕牙的時候數不勝數,並肩迎敵的次數卻寥寥無幾,所以今次一戰就算得上是最為激烈的一場。

遙想方才那影影幢幢的人影並不是旁人,而是屠家家將數十口子。按常理推斷,屠家原本是醫藥世家,理應以醫術見長。但是這個世界往往不走尋常路,所以在與眾人交手後我才愕然發現,屠家的人是以用毒見長的。

在我以往看過的話本子裏,蓋世英雄通常以一敵百。譬如某大俠一掌揮出後,那擋住他去路的數百無賴便會四下癱倒,此大俠則毫發無傷,不費吹灰之力。

在現實中,此時奮戰在我前方的秦璋就該是這樣的一位大俠。因為據我的不完全統計,目前江湖上能夠將逍遙散人打趴下的高人都已駕鶴西去,而秦璋在四年前就已能與逍遙散人戰成平手。所以說,高人都是這樣的低調,這樣的深藏不露,而我也時常將秦璋的身份忘記,進而對他動手動腳,其實無知的我果真是在冒著生命危險。

但實際上,大俠秦璋以一敵數十毒人,明顯吃力。而我又腿腳不甚靈便,他顧及著我,就更加吃力。

所以這就是理想與現實的巨大鴻溝,不可逾越。

不出意外的,我的破袖子被撲上來的毒人又揪下去一大半,進而徹底升格成為沒袖子。同時,我的手臂也被他摳出條長長的血道子。不過轉瞬功夫,那條傷口就漸現紫黑色,整條手臂麻木不已,同廢了也無甚區別。而另一個毒人見我受傷,便趁火打劫地飛撲上來,一刀刺進我的右胸口。

刹那間,我眼睜睜看著自個兒血流如注,卻沒的奈何,唯能拚盡全力躲開那人的致命一擊。下一瞬,萬蟻蝕心的痛楚伴隨著不明所以的眩暈令我再難尋到秦璋揮劍如虹的身影,於是隻得在倒地時拚了力氣吐出一句:“狐狸,我中招了。”

失去意識前,我發覺自個兒此番倒得是何其另類,竟然沒一絲絲透出話本子中姑娘該有的纖弱本質。

我就那般直直地仰麵摔在一堆枯葉上,進而眼前一片漆黑,人事不知。

師父他老人家曾說,人在無夢的時候往往危險,那證明其心理或身體已產生了某種不可逆轉的變化,且通常是惡變。

而以往的我基本沒機會去證實師父他老人家這番話的真實性,因為自打我記事起,就一直夢境連連。是以這件事一直拖到了今時今日,我才略略地領悟了。

因我方才睡著時就一直沒有任何做夢的跡象,而我現在渾身疼得就如同要散開一般,所以我基本能夠肯定師父他作為世外高人的高深之處了。

我醒來時,窗外正一片漆黑,我猜度是烏雲蔽月的緣故。

我按照常理躺在一張床上,但那床卻紅得格外不真實,且頭頂一副鴛鴦交頸圖讓我不禁在心底微微一寒。

在這麽一間空曠的屋子裏,卻獨獨隻有我一人,實在不合常理。常規地講,我的病床前合該有一個徹夜守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含情脈脈,但總要有一個的。可目前的現實卻很打擊人,我隻得默默顧影自憐。

“吱呀。”木頭門被誰從外推開來,強烈的風呼啦地一下子從外麵猛灌進來,嗆得我止不住地咳嗽。

“爺,您、您醒啦?”莊莊端著一碗不知名的東西在門口歡呼雀躍,顯然忘記了將門關上。

我勉強揮了揮那隻殘手,招呼莊莊趕緊把那天殺的門關起來。

莊莊手上端的誠然是碗黑乎乎的湯藥,那味道是種說不出的腥臭酸辣,惡心得沒法兒形容。

莊莊在床沿邊邊上坐下,瘦削的麵容蠟黃蠟黃的,充血的眼底一片憔悴。

我扯了扯嘴角,打算活絡下氣氛,於是道:“莊莊呐,你看你先如今怎的整出這麽一副老媽子的形容,看來我委實是得把你將養將養,日後才能多掙些聘禮。”

“爺,您就別說笑了,您趕緊把這身子養起來才是正事。”莊莊垂了眸子,看一眼那酸臭的湯藥,毅然決然地將它推到我的鼻子下麵。

我屏住呼吸,望了眼那黑漆麻烏的藥湯子,對莊莊道:“莊莊,咱倆來打個商量,往後你改改對我稱呼,權且叫我聲姑娘就妥了。”

“誒,姑……姑娘。”說著,莊莊的眼底又是一番水汽氤氳,我這廂慌忙接了那藥湯子咕咚咚灌下去,她才恍然牽出個笑來。

喝罷了那酸臭的藥,我這才惦記起一個人,於是問莊莊:“狐狸哪兒去了?”

我這麽一問,莊莊那在眼眶眶裏打轉的淚珠兒才算是真正地落下來,“姑爺他、他在隔壁屋裏歇息。”

姑爺——

我真心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疼,這姑爺二字又是為那般呐。可轉個彎兒來正經地講,依照秦璋的秉性,他是斷不會在我生死未明時就倒頭大睡的。

於是我斷然掀了身上的大棉被,卻沒料這一番動作正正牽了我那未愈的傷口,疼得我冷氣倒抽,齜牙咧嘴。

“姑娘!”莊莊撲上來摁住我,“您權且歇著,姑爺這一時半會兒地也醒不來。”

“醒不來?”我恍惚間聽見心頭哢嚓一聲,似有東西坍塌一般,“你說的醒不來,是哪個意思?”

莊莊在慌亂間垂下頭去,握著我肩頭的手鬆了一鬆,“沒,也沒有。”

我卸了全身的勁力,由著莊莊重新將我蓋在大被之下,歎了兩聲說:“我這就歇下了,你莫再憂心。”

莊莊素來了解我的脾性,所以她便守在床前,直至我的呼吸綿長,才動作輕緩地熄了燭火,悄悄從房裏退出去。

黑暗裏,我緩慢睜開酸澀的雙眼,適應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右胸口的傷仍舊是驚心動魄地疼著,手臂上的麻木感消退後,此時正裹了厚實的紗布,悶悶地酸痛。

而也就是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略有慶幸曾經能在死亡邊沿上滾了那麽幾遭,是以現下的狀況尚算不得糟糕。

我勉力撐著兩條綿軟軟的腿在房裏繞了那麽兩圈,在感覺無甚大礙後,才披起外袍步履艱澀地挪出了這間小屋。

莊莊說狐狸就在隔壁歇著,可我的隔壁卻生生蓋了兩間屋,這左右究竟是哪個隔壁來的?

巴掌大的院落裏陰風刺骨,時不時卷過的細碎冰碴子撲簌簌撞在我的臉頰上。我望了一眼沉得瞧不見邊的天際,心驚於此地在盛夏之時竟也能這般涼爽,便猜度這院子大抵是蓋在了雪山尖尖上。

我思量一番後,就本著男左女右的原則,挑了左邊的那間小屋推了門進去。

而我這廂甫一進門,便覺得一股子藥香味兒撲鼻而來,地上燒著的火盆子裏火光搖曳。

秦璋一向偏愛的玄色袍子此時正齊整地碼在衣賞架子上,墨黑錦緞的靴子靴頭朝外,一絲不苟地擺在腳踏旁。

一條厚實的大被下,秦璋安穩地睡著,呼吸均勻且平和。他的麵容攏在燭火搖擺不定的陰影中,瞧著格外不真實。

說實在的,他以往在我跟前時,一向都格外地鮮活,如今這番蒼白無力的形容真真是我從未目睹的。

我搬著兩條腿蹭過去,攀著床沿尋了個邊邊坐下,默了一瞬,索性就將外袍褪了搭在他的大棉被上。

其實,秦璋的眉眼是頂好看的,他斜斜揚起的眉峰總令我念起若虛山上連綿不盡的峰巒,雖姿態柔和卻也鋒芒畢露。而他的唇又從來都是這般涼薄的模樣,過往我總要拎著此事拿他打趣,說他是個薄情的人。

秦璋鮮少與我計較,隻在說得他惱了時,才會撚起我的一縷長發道:“不若我明日便向沈府提親?”

想著想著,我突然福至心靈,於是對他道:“狐狸,你此番若是安然度劫,我便是拚著一死也要將花月綁來,叫他與你成親。”

誠然,我這個做了多年偽斷袖的人,對於斷袖這個特殊群體是能夠理解和支持的。正所謂,不做斷袖,哪知斷袖苦。

果然,我的這番說辭打動了秦璋,曳動的燭光下,他濃密卷翹的睫毛就那般微微顫動了下。

“狐狸,此番我倆被屠家那夥人圍攻,實在是命懸一線。我倆能保住一條小命,也就虧得你如今頂了個江湖第一的名頭,否則又豈能全身而退。隻是難為了你將我救出來,卻連累得自個兒遭了罪。你看,我現在多麽內疚。可我又不能以身相許,因為你是斷袖麽。”

我蹭在床沿兒上絮絮叨叨,但見秦璋額角忽而青筋突起,很是怒火中燒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在夢中遇見了什麽不順心的事。

我哀歎一番,拖著半殘廢的手臂幫他理了理齊整的被角,然後披起外袍,又搬著兩條腿挪出了房去。

房外,北麵吹來的風仍卷著冰碴子呼嘯而至,蒼茫的夜空中一輪昏黃的月若隱若現,荒涼寂靜的院落裏一株幹枯的老樹巍峨而立。

冷風吹得我抖啊抖啊,我磕著上下牙慌忙裹住外袍,再望了一眼秦璋的小屋,就麻利兒地拖著兩條腿回了我的房裏。

我這一遭受傷,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輕在外傷,重在內毒,隻是怪也怪哉,那毒自我傷了之時到現在,居然連丁點要發作的跡象都沒有,也不知是被解了還是被我吸收了。

打我醒來後的五日內,秦璋都始終在睡著。我每日每日地去看他,每每都覺得他要醒來,可他卻不肯睜一睜眼。

直至到了第六日上頭,我本是在院裏閑散地曬太陽,卻不料被九寶揪住直接推進了秦璋的房裏。

九寶冰著一張臉問我:“女人,你前幾日對我家公子做什麽了?”

我看看九寶,覺得他這個問題實在問的很驚悚,就仿佛我趁著半夜時分對秦璋做了什麽一樣。

九寶不屑與我:“不管你做了什麽,你必須對我家公子負責。”

我更為驚悚地望著他,“狐狸他怎的了?”

“公子昨夜裏醒了一醒,說你前幾日趁著夜半時分偷偷溜進來,將他……將他,臭女人!”

九寶的一張小臉詭異地紅了紅,我的一副心肝也跟著顫了顫。誠然我前幾日確確是趁著月黑風高時來了狐狸的床前一遭,可那將他如何的人卻萬不是我。

“阿歌,是你麽?”

身側,一個低啞的聲音突兀地冒出來,我定睛一看,乃是始作俑者秦璋悠悠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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