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京城再會 小修

京城的元月份已冷得不像話,積雪厚厚地蓋在屋頂上,屋簷下頭那結得三寸長的冰掛如同一柄柄匕首懸在各人腦袋上,叫我十分擔憂。

“沈姑娘,你已經在院子裏坐了好幾天,每天都看著這一方小院,不嫌悶得慌?”浴池小弟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竹椅邊上,順著我的目光四處打量,於是我隻好收回視線去看他。

“狐狸非要開茶樓,可盤鋪子、雇夥計的事又不讓我插手,所以我除了看看這院裏每天又結出來多少冰掛,仿佛也沒旁的事可做。”

浴池小弟忽然賊兮兮一笑,兩隻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我,道:“我看,不如咱們趁秦公子不在偷偷出去逛逛,聽說城西開了家糕點鋪子,味道十分不錯。”

我掀起眼皮來瞧了他一眼,說:“你這個拐帶意圖太明顯了,要是被狐狸發現他會虐待你的。”

浴池小弟輕哼了一聲,“那你去不去?”

我撣了撣袍子斂衽起身,“去,為什麽不去?既能吃到糕點,又能看到狐狸變著法地折騰你,這是個好事情。”

浴池小弟:“……”

城西的糕點鋪子,叫個什麽芙蓉糕點鋪的,裏麵坐了位媚眼如絲的女掌櫃。

浴池小弟,就是衝著這位掌櫃去的。

芙蓉掌櫃,嘖,**肥臀中間隔了個水蛇腰,左搖右擺地站得很是不穩當。但浴池小弟自打進了這個鋪子,就明顯從一個文弱書生變成了一個智力障礙。他望著芙蓉掌櫃就譬如望著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鹵豬肘,那表情很是銷魂,幾滴晶瑩的口水在他嘴角徘徊,伺機就要落下。

於是我便向右挪了幾步,誠心與他隔開個距離,方才去挑選了幾樣合口的糕點,請夥計幫忙稱了。

“哼,我倒是要看一看,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把他給迷得神魂顛倒,竟叫他三天兩頭往這一股子騷味的糕點鋪跑!”

“鳳茹,你就別扭扭捏捏了,這人都快叫你相公娶回家了,你還害什麽羞?”

“鄭姐姐,咱們還是回罷,相公他不是這樣的人。”

說時遲那時快,在我尚沒有來得及揪住浴池小弟奪門而出的時候,鳳茹並三姑六婆與什麽鄭姐姐已提著裙子跨進門來。

所謂冤家路窄,大概就是這麽一個道理。

我拽住兀自發愣的浴池小弟朝牆角縮了縮,企圖降低我兩個的存在感。但鳳茹那廂隻輕飄飄瞭了我一眼,便徑直向著那芙蓉掌櫃走過去。而芙蓉掌櫃此時正饒有興致地在翻閱著一本我從未讀過的話本子,全然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

老實說,我在佩服之餘也默默地關注著她手上那話本子,根據封頁上的幾個大字來看,這確實是我沒讀過的。

戲說沈家門,唔,這個段子貌似很八卦又很耐讀,於是就搞得我十分想借過來瞧一瞧。

“姑娘,請問你可是這家鋪子的掌櫃?”鳳茹甚是雍容地對芙蓉掌櫃端起了丞相夫人的架子。

但芙蓉掌櫃卻連眼皮都未動一動,隻是將手裏的瓜子皮倒騰到了一張廢紙上,接著就招呼一邊的夥計道:“六六,丞相府來人了,去取半斤馬蹄桂花糕來,替這位夫人包了。”

“是,掌櫃的,我這就去。”名叫六六的那個小夥計低眉順眼地應了聲,轉身去了後堂。

鳳茹緩緩在唇角攢出個嘲諷的笑,抑揚頓挫道:“我想你是誤會了,我今日來並不是為了買糕點,而是要問問你,你可是有心要進封家的門?”

芙蓉掌櫃又抓了把瓜子在手裏,懶洋洋翻了翻眼皮,複又專注於那個話本子,“封夫人,你家相公付了我五十兩白銀,買了三百斤的馬蹄桂花糕,說是不定期叫人來取。今日你既然來了,那不是來取糕點的,又是來做什麽?”

“啪!”

就在鳳茹將說話未說話之際,一名膀大腰圓的婦女忽然從三姑六婆中衝將出來,掄圓了胳膊很是矯捷地拍在了櫃台上,然後那個木頭櫃台就十分嬌弱地晃了三晃。

“你這個狐狸精,勾引別人相公還在這充貞潔烈女,不要臉!你說,你對我家老爺下什麽**藥了,迷得他三天兩頭往你這狐狸洞裏鑽?”

“鄭姐姐!”

鳳茹攏了寬袖上前一步止住那個狀似要撲上去撓人的婦女,眉頭使勁地打了結。

“這位姑娘……”

牆角角裏,我正十分雀躍地在觀戰,卻不料被一旁的浴池小弟猛晃手臂。

他伏在我耳邊呼呼地吹氣,他說:“沈姑娘、沈姑娘。”

我順手將他推開,“別晃我,頭暈。你沒看前麵正鬧得歡麽,浴池你去給我也抓把瓜子來。”

但浴池知錯不改,繼續打擾我傾聽鳳茹與婚外情的對話,他說:“不是呀,沈姑娘,門口來人了,你看見沒看見沒?”

我耐心與他解釋道:“他們是來湊熱鬧的,群眾們都喜愛看正室抽打小妾的橋段。”

“哦,原來如此。那沈姑娘你繼續看,我不打擾你的雅興了……可是奇怪呀,現在的群眾怎麽都這麽霸氣了?誒?後麵的那個人影看起來真眼熟,誰呀,也看不清楚臉,都怪他站得太靠後了。看熱鬧這麽不積極,他肯定什麽也看不見。”

於是我憤怒地一把將他掀翻,怒吼道:“閉嘴!”

再然後眾人就紛紛看向我,包括門口那個霸氣的群眾。

旋即,霸氣的群眾便拎了袍角踱進屋裏,然後那屋門就自然而然地在他身後被誰緊緊掩上。

封奕淩厲的眼神掃過三姑六婆陣營,三姑六婆們頓時氣弱,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從那條看看被掀開的門縫裏溜了出去。唯剩下鳳茹紅了一雙眼眶,楚楚可憐地望著他,那小模樣委實是像受了天大的欺辱。

其實按照一般常理來講,人品優良的相公們在這個時候通常會對夫人百般安慰,然後無視小妾,遂將夫人請走;人品較差的相公們就會對夫人疾言厲色、拳腳相向,然後撫慰小妾,再將夫人捆走。所以無論在哪個情況下,我理應都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但眼下令人費解的是,封奕居然對他的正室和小妾皆不理不睬,徑直就朝著我走過來,四方步踩得四平八穩,舉手投足間確實足夠霸氣。

他在我跟前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居高臨下將我望著,輕蔑道:“你居然敢回來,他居然敢放你出來。”

我愣了一瞬,他這是個陳述句來著?

封奕半挑起眉峰,目光沉寂得如一碗端平的白水,他說:“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能站在這兒?”

其實,我隻是嘴饞來買幾塊糕點罷了,這資格又需誰來批定?

假如,我能如先知般推算出我與他相遇的可能,那我會樂得窩在一方天地中做一隻井底蛙。

所以說,他的一句話,我的一段傷。

望著他分明的下頜線,我猛然記起許多年前一個和風徐徐的午後,恰逢封奕壽辰的那個日子。

那天,我特意叫莊莊替我束了幹淨的發髻,露出飽滿的額頭,我以為這樣能夠看起來儒雅些。因為他說厭惡武將骨子裏的蠻氣,所以我一向謹慎。

那日我身上藏藍色的長袍應著如洗碧空,幾乎察覺不到任何從戰場上帶來的戾氣。

我長到十五歲上,從未下過廚。

可為了他的壽辰,我寧可豁上了一個月的時間,罔顧兵部諸多瑣事,費力去偷學了一道點心。

那個點心有個清雅的名,叫馬蹄桂花糕。

那時候的我揣著十二分歡喜又十二分惶恐的心情,捧著馬蹄桂花糕踏進了他的書房。

他在書房中見客,客人是沈鳳茹。

鳳茹手裏捧的,封奕眼中望的,皆是一幅精致繡品,月白色絲絹上繡著壯麗山河。

我認得出,那時鳳茹慣用的針腳。

我看著他們倆的郎情妾意,不小心捏碎了一塊糕點。那時的我,隻知道為他不能見著馬蹄桂花糕端正的模樣而懊惱,卻看不到自個兒那注定一敗塗地的結局。

封奕在眼風裏望見我,和順的臉色瞬間疾風驟雨。他質問我為什麽在那樣的日子裏去打攪他,我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隻曉得將手裏那包得整齊的馬蹄桂花糕遞給他,滿心滿心的委屈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天,封奕嫌惡地推開我,馬蹄桂花糕碎了一地。光可鑒人的地麵上,米黃色的點心渣子就如同一點點沙子揉進我的眼裏,可我卻不能掉半滴眼淚。因為鳳茹在看,封奕在看,我以沈少將軍的身份,斷不能向別人示弱一分一毫。

我挺直脊梁踱出了封奕的書房,屋外原本和煦的日光猛然變得刺目。封奕在我即將離去時叫住我,他說:“今日是我的壽辰,你不該來的。你那一身的人命債,一身的血腥氣,隻會給我帶來災難。”

他說我為他帶來災難,可我卻幾乎死在他環環相扣的算計之下。金鑾殿上,他的加官進爵,理應是我的性命為他換來的榮耀。

那麽,誰又是誰的災難?

“我在問你話。”封奕垂下頭來,他的身影遮擋住窗外投進來的日光,將我籠在一片暗沉的陰影中。

“唔,”我困惑地看著麵前這個對我步步緊逼的男人,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扯住浴池小弟的一方袖子,“我不曉得你要問什麽,我也沒什麽可答的。隻是,我兩個已出門許久,再不回去……”

“不回去怎樣?”封奕探手將我的手從浴池小弟的袖子上拽下來,緊緊箍著,“不回去,他就會擔心,是也不是?”

於是我下意識地點頭,但我思量,若不回去的話,狐狸擔心是小,發怒是大。

“咳,這位公子,我看你是不是先放手來著,這位——嗯,就是她,她其實是個三歲就被人訂了的女子,有夫之婦,懂吧?所以,就連我對她都是可望而不可及,至多是畫幅她的小像來聊表相思。但你看,我是多麽地堅強,在來到京城後,我便順利地挖掘到一位堪比謫仙的姑娘。可是看情況,公子你和謫仙姑娘也有些淵源?但你都是有家室的人,就算了罷。你瞧我至今仍是單身,多可憐,你把謫仙姑娘讓給我好不好?好不好?”

浴池小弟忽閃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將一雙手不知死活地搭在封奕的手臂上,封奕額角青筋跳動,眼底怒火滔天。

我眼見浴池小弟就要血濺當場,卻沒的奈何地隻能在一旁幹看著。

“我等奉皇命來此抓人,還望各位大人海涵。”

隨著這一聲朗朗話音,那扇原本緊閉的門被人“咣當”推開,緊接著一小隊身著鎧甲的禁衛便衝將進來。

身側,隻聞封奕冷哼一聲,說:“沈鳳歌,我倒低估你的地位了。”

作者有話要說:連續拍片三天的九某人爬上來更新,多謝小夜努力的鞭撻,哈哈哈

祝大夥看文愉快~~大麽麽

晚上早睡,早晨早起,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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