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棺材鋪分店
幾日前,我因受到了嚴重的驚嚇而從紇雷的戰車上滾下來,不幸摔壞了左腳的踝骨。將養這麽幾天,雖然能夠勉強在屋子裏轉兩圈,可卻不見傷勢有大方向地好轉,這就叫人不禁懷疑紇雷那軍醫的專業技術能力。
但紇雷卻不以為意,他認為我之所以沒被後麵趕上來的馬給踩死,那全是因為我應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
唔,所以我終歸是托了禍害的福。
而紇雷自打到了宣城,就馬不停蹄地過上了腳打後腦勺的日子。於是在這個別人都很忙碌的時期,我作為柔然部族裏的重量級俘虜就相對安生下來,生活開始進入到一個百無聊賴的平緩期。這就使我不得不惦記起那間蓋在北大街邊上,堂而皇之的“忘川棺材鋪”。
誠然,棺材鋪牌匾上那五個不成氣候的大字,乃是在下我一筆一劃描出來的,並且我估摸在這世上怕是鮮有人能夠臨摹出我那幾個字來。
這麽說,倒不是要誇獎我的書法有多麽地神乎其技,反而因為它們發展得太奔放,委實沒有什麽規律可循,所以應該會難倒不少造假界的從業者。
因此我就長久地不能釋懷這個看似是冒名頂替的棺材鋪,一直琢磨著去登門造訪一番,然後就任由這個念想在我心底徘徊,生根發芽。
直到第十三日上頭,由於我實在按耐不住自個兒的一顆充滿好奇心,所以就打算趁著黑燈瞎火的時候偷偷撂倒門外的重重守衛,然後去這個棺材鋪裏瞧個究竟。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跛著腳將一切都收拾停當,恰巧把手扶在門上時,那西麵牆上的窗戶忽然無風自開,旋即一個輕飄飄的人影就自窗外躍了進來。
我警惕地望著牆角角裏這個全然不顧忌我,隻顧著規整袍子的男人,於是捏著嗓子低聲問他:“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借著溶溶月華,我瞅見他挪了挪兩隻腳的站位,然後他說:“阿歌,不是說過讓你少看些話本子麽?看得多了就弄得連說話都顛三倒四的。”
聽了他的話,我愣是怔在門邊沒動彈也沒撲上去反駁他,直到他邁著四方步走到我跟前,我才惦記著去踩了他一腳,卻不知道這個舉動又是為那般。
“唔,你這個壞毛病得空了要改改,一生氣就亂踩人,這隻腳可是好利索了?”
說著,他就蹲下來去握我的左腳,我退了退,沒避開,隻能由著他在腳踝上揉揉按按,一時間疼得我齜牙咧嘴卻又不敢喊出聲來。
“現在倒是知道疼了,前些日子在戰場上滾的時候,怎麽就不怕缺胳膊少腿的?”
我騰出一隻腳來又去踩他,踩著了才算踏實,然後抽了抽鼻子道:“狐狸,你這張嘴真是太不積德了。”
秦璋笑得哼哼哈哈,擺弄了下我攢在腰間的匕首,說:“這不是來接你了麽,雖然晚了點,但總算趕在紇雷娶你之前來了,可是看你怎麽不大樂意的樣子?”
“沒有不樂意,就是腳丫疼。”於是我就默默地轉身去床邊收拾包袱,因為他是來接我的麽,所以總不能在這個破地方耗太久,那樣就太容易被人發現了。
“你什麽時候養成聽人說話揀著聽的習慣了?”秦璋斜倚在屋子裏的一張太師椅上,在黑漆嘛烏裏懶懶地問我。
“我沒有揀著聽,都聽進去了。就是說紇雷要娶我麽,這個沒關係,他是斷袖,不會娶我的,謠言要止於智者。”
黑暗裏,我清晰地聽見了秦璋難以抑製的低笑,片刻後,才聽得他清越的聲音緩緩道:“阿歌,你這麽糊裏糊塗的,怪不得在柔然大營時……算了,也沒什麽,你收拾妥了麽?”
“唔,收好了,統共就兩身衣裳,估摸能值點錢的就是紇雷硬塞給我的這個破手鐲了。喏,你看看,要是去當鋪當了能值多少銀兩呐?我這已經沒什麽盤纏了,你不在的時候,我和小花就老得餓肚子,結果就隻能讓他出去打獵,可他實在不是做獵人的料,你都不知道,他獵回來那個麅子,就這麽大……”
突然地,我比劃麅子大小的手被人緊緊攥住,秦璋衣裳上常年來慣有的清淡草香撲鼻而來。他從我的手裏頭把那個值錢的鐲子掰出去,然後沉聲道:“咱們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去換錢,這不道德。以後不會讓你餓肚子了,走了,回家去。”
然後我們就從秦璋進來時候的那個窗子又翻了出去,繞過拐角的時候,我因沒有忍住一顆激情澎湃的心,所以就分神瞄了瞄原本駐守在屋子四周的柔然守衛。
然後這麽一看之下,才驚覺他們已紛紛被人撂倒,四仰八叉地分布在各個角落裏。
唔,關於這個事情,狐狸誠然是做得有些不厚道了,嘖嘖。
由於宣城目前被劃分在柔然人的勢力範圍內,所以城裏城外都顯得戒備森嚴,五步一兵,十步一哨,讓人行走起來十分困難。
但好在秦璋有塊能夠通行的小令牌,這就減少了許多麻煩。並且因為紇雷將我看管的很好,所以能夠見到我這張臉的人統共也隻有七八個,這樣一來基本就可以排除我半路被人認出來的可能性。
於是我與秦璋兩個七繞八繞地穿過了半個宣城,來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忘川棺材鋪外麵。
我指著棺材鋪熟悉的大門,詫異地看看秦璋,問:“這是你的鋪子?”
秦璋也詫異地看看我,“你過年的時候不是說要把棺材鋪開到宣城來的?”
我思量了半晌,恍然道:“唔,貌似是有這樣一件事,可我的理由是什麽?宣城這麽冷……”
秦璋摸出鑰匙來開了門上的大鐵鎖,邊推門邊說:“你的理由是宣城這裏的戰事多,死人也多,有利於發展你的事業。”
我跟著他跨進不高的門檻,房簷上的六角鈴鐺叮咚響起。我驀地愣住,這麽一看,此處倒是和我瑤鎮的鋪子沒有什麽不同了。
我在不大的院子裏溜達了幾圈就找到了一間很是眼熟的臥房,於是甚歡樂地推門進去,進門時回了回頭問秦璋道:“你前些日子從若虛山上不辭而別,就是搬家來了?”
秦璋心不在焉地嗯了聲,然後說:“我走時已說了在宣城碰麵,你怎麽又跑去投軍了?”
我跛著腳攀上那一方軟綿綿的檀木塌,換個舒服的姿勢與秦璋道:“因你沒有說清楚究竟是幾時在宣城碰麵呐,我與小花商量了商量,覺得你要是打算十年後再來赴這個約,那我們豈不是要餓死了。何況那時候柔然軍已打到了城下,我就隻能去投軍麽……你別瞪我了,怪嚇人的。你看,我這個人一向討厭東跑西顛的,那自然就不能跟著百姓逃命去了。況且我也不能扔下小皇帝不管,總得有了他的消息才能安心。”
待我說完,秦璋那一張臉已沉得能掐出水來,他半眯著眼,挑了挑眉問我:“沈鳳歌,你認為我會十年後再來見你?”
“唔,”我垂下頭掰了掰指頭,“這隻是個假設麽,做不得真的。再說了,你走的那樣匆忙,也未說清是要搬棺材鋪過來,我自然以為你是有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要辦。你看,你總是這麽神出鬼沒的,我都沒有辦法掌握你的行蹤。而且你又長了這麽一張臉,我時時都要擔心你被人捉去賣進勾欄,到時候我又得拿錢去贖你,你也知道,我沒什麽錢的……”
“沈鳳歌!”秦璋忽然連名帶姓地吼了我一聲,嚇得我一下子就把後麵的話給忘得一幹二淨,隻能呆呆地舉著兩隻正胡亂比劃的手看著他。
秦璋歎了一遭氣,一手撐著額角,一手使勁捏了捏我的鼻子說:“以後有事都會說給你聽的,不要鬧了。”
我聽罷一時訝然,我這廂是真心沒有要他事事坦白的念頭。一個男人,唔,要是沒有點秘密那該顯得多麽蒼白呀。
有了眼前的這麽一個段子,我自然就不能再去問狐狸他是怎麽知道我的行蹤的,因為我實在不能洞悉,一旦我將這句話問出來,他會不會再說出什麽讓我心肝亂顫的話來。
但總歸這件事並不是個什麽通天的大事,而且這麽許多年來我也習以為常。自打七八歲後,我的事在狐狸麵前,就基本都是透明的。所以說我這個人委實就沒有什麽隱私可言,這真是叫人覺得氣憤。
後來我和狐狸又絮絮叨叨地閑磕牙,直到我的上下眼皮黏著實在睜不開,才滿足地爬回到床上去睡覺。
睡著前,我恍惚地回想方才狐狸的話。
他說這間鋪子其實隻是個分店,總店仍然在瑤鎮那個舒坦的地界。
他又說近日裏他已將我攢了三年多的許多棺材都賣了出去,還誇我有發展眼光,知道這個地方生意好做,於是我就默默地覺得他真不善良。
然後的然後,他仿佛就說等到春暖花開了就帶我去哪個地方見誰,但因我實在困頓得不行,已不能記得清楚。
混沌入夢時,我似乎有看見了個巍峨的宮門和滿院子瑩白的梨花如雪花飄零。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終於顫抖著能更新了!想罵人啊有木有,小玖最近一直加班啊加班,憤怒掀桌!
實在對不住各位支持小玖的童鞋啦,向大家道歉……
祝大夥看文愉快,假期愉快!
國慶努力多更新,鞠躬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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