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片刻不得閑

生滅道源自藍瓶兒,本為煉丹打熬火焰之用;按照藍瓶兒的解釋,所指為生與滅之間彼此相對,但又能相互轉化的一種神通,或可稱之為道。

生滅,生死,聽起來很相像;仙訊台上,十三郎初施紅塵道法被藍瓶兒所誤解,原因便在於此。隻有十三郎自己才明白,紅塵贈斷不能代表生,辨屍斬屍不是真正的滅,自然也遠遠稱不上道法。

“生死,講的是狀態與結果;紅塵取意,留下的是億萬人對人世的眷戀,是一股死後不消的誌。”

“生滅不同,它是一個過程,範圍也更大;它是起於具體、推及全部的深透,是更加內在的本質。唯如此,方可稱之為:道!”

“大可及山川河流,甚至整個世界的誕生與消亡。小及人類妖獸草木蟲魚,甚至那些看不見的小生靈;生代表其誕生與興盛,滅表示其衰竭與滅亡,小中含大,方可稱為理。”

“或許還有別的......”

審視著玉盒內的水靈珠,十三郎輕輕歎息:“她走的更遠,明白的卻有可能比我少。”

悟道需機緣,更需要大量鑽研作為基礎;十三郎堅信一條,沒有無數次嚐試與失敗,斷沒有人可以憑空領悟什麽至理大道。擺在麵前的道路很清楚,以水火入手,由具體開始擴推萬物,直至最終將其化為概念,萬法皆通。

簡單但是艱難,清晰但太激烈。水火不容是自身固有的本能,想要如願以償取出水靈珠內的本源化為己用。十三郎需要做很多事,花費不知多少年時間。

萬事總有開頭,十三郎決定先開個頭,至少先以自己想到的辦法去試一試。他將心神平複下來,凝氣後雙手連彈打出無數禁環,目標是:他自己!

自封火源,之後再看能否引動水靈珠不滅。這樣做的道理很簡單,十三郎相信水的本質是滋養生命。隻要封住火力,沒理由不為自己所用。

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十三郎很快發現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事實:他養的火靈他身體裏的火,居然不肯聽話。

這個說法有些冤,胭脂鳥是靈物,怎會不明白主人的心意?十三郎要封火。胭脂鳥理所當然會幫忙,奈何他身體裏的火過於另類,過於霸道過於桀驁,加之十三郎煉火數十年,身體內每一分每一寸,每一滴血每一根骨早已被火焰滋透。哪裏是說封就能封。

那是存在,也是驕傲,是真靈特有的王者之氣。

金烏高出這隻胭脂鳥無數個層次,如獅王與狗之間的區別。獅子與狗會不會並肩對敵?或許會,但若狗想把獅子當成寵物一樣養。沒事在脖子上套了鏈子遛著玩......

可能不是完全沒有,需要那條狗長到足夠大。或者獅子足夠小,實力差距如天地才行。狗媽媽養幼獅的例子不是沒有,隻要十三郎有耐心,胭脂鳥終有一日會成長到足夠強大,能夠完全操控他身體內那點真靈之火。

在此之前,幹脆別打那個主意。

真要封也可以,十三郎將自己完整封印,可那樣他就變成一個動不得法力的武夫,拿什麽去吸收水靈珠?唯一的辦法是將所有火焰收攏起來,從角角落落乃至每一分血肉中“清空”到一處;最後還要將法力中固有的火力清退,才能真正實現封火。

太難了,休說十三郎,便是火靈出手也難以做到,或者根本就做不到。

“怎麽做?”

很快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十三郎皺眉苦思,並做各種嚐試。

圈禁周圍魔氣環境,十三郎將法力轉為靈力,小心翼翼放出一縷神念,刺入水靈珠之內。

耳邊似傳來“嗤!”的一聲響,神念消失,腦海傳來劇痛,水靈珠冒起一股青煙。與此同時,十三郎心內轟鳴之聲大作,四麵八方傳來讓他幾乎要窒息的壓力,仿佛有一道活著的意誌橫掃而過,輕易便可將其抹去。

“界律法則!”

一聲低吼,十三郎的身軀哢哢作響,雖馬上轉回魔力,仍不禁劇烈顫抖不停,鼻端溢出鮮血。與那道意誌相比,他就像站在大象麵前的螞蟻一樣微不足道,若非一些本能的魔性令其遲疑,此時的十三郎恐已經魂飛魄散。

這才是天與地的威力,是真正的界麵法則!此前十三郎還曾有所懷疑,認為老祖宗會不會言過其辭,將其描述的太誇張。因他曾多次穿越靈魔,自認為對那種排斥了解得足夠多。

太無知了!

直到剛才那一刻,十三郎才明白原來魔域並非真的魔;與上界相比,它就像個沒斷奶的孩子,隻是個半成品而已。僅僅一次連皮毛都算不上的接觸,十三郎遭到重創,身體內法力亂成一團,調理許久方能平息。

以險些付出性命為代價,結果完全無用。十三郎期望的結果沒有出現,水靈珠反倒有所消耗;雖看上去微不足道,但要等它慢慢補全,又不知需要多少時間。

“嗎的!”

一次不死,第二次很難會死。總歸要試的,十三郎默默調理完畢,準備得更加充分後法力再轉,以妖力嚐試引導。

結果幾乎一樣,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規則傷害減輕不少,似乎那道意誌認為妖力比靈力可愛,下手不像剛才那麽狠。

水靈珠又小了一圈,十三郎悶哼一聲變換法力,神情狠戾中有些自嘲。

“太弱啊......嘿,要是拿這當成修煉,不知道會不會有好處。”

隻有他才會這樣想,也隻有他才敢、才有資格這樣想。將與界律法則碰撞當成修煉,唯一詞可形容:不知死活!

水滴石穿是以後才可以考慮的事。假如確定安全,十三郎多半會嚐試挑戰......這個說法過了。隻能說嚐試適應。此時的他顧不上這個,吞服一些療傷丹藥將法力平定下來後,繼續思考如何才能破局。

冥氣不用試,死意十足,沒有火也不會被水靈珠所容,十三郎想了想,抬手繼續施法。

神通化作水龍?無用。定字訣幹擾?無用。幹脆讓厭靈蟻去吸?小螞蟻倒是爭氣,吸了一小口之後體型迅速長大。長大......蓬的一聲化成血霧。

的確大補,可它受不了。十三郎仍不甘心,命令其控製力度,結果依然如故,哪怕隻是嘴邊沾上一點點,厭靈蟻仍舊承受不了。反複幾次下來,水靈珠的體型越來越小。螞蟻死了七八隻,十三郎忽想到一個問題,就算螞蟻受得了,自己該如何從它嘴裏把水本源搶回來?

根本是浪費!不小心幹下這麽蠢的事,十三郎好生懊惱,最後隻能回到起點。以生死代替生滅。

“紅塵,生!”

不是十三郎聯想不到生死與生滅是否關聯,也不是故意要裝逼,而是因為他考慮到,即便這樣做有效果。自己多半還會以其它手段多做些嚐試。所謂道無止境,誰也不能斷定某種方法是不是最好;既然是這樣。不妨將壞的放在前麵,希望最大的留在最後......說穿了很無聊,自我安慰而已。

細細紅芒探指而出,順著青煙升起的地方鑽入火靈珠,裹住一絲氣息疾速退出......等等,退出?

十三郎死死盯住那團紅芒,雙眼一眨都不肯眨。視線中,紅芒內包著更小的一團青幽幽的氣息,左衝右突均碰壁不得出,但不像剛才那樣直接走向消亡,而是每次削弱一絲。與此同時,憑著神通傳來的感應,十三郎覺得自己身體內多出一些東西,但又無法描繪得具體。

隻是一種感覺,幹裂的大地落下雨點,快熄滅火堆裏添了柴,久病之人吃了對症的藥......或者說類似。

這是水本源嗎?顯然還不是。從螞蟻的表現即可看出,本源入體,妖獸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提升實力甚至境界,直到其作用發揮盡透,哪怕會造成死亡也不會停下。那頭龜獸之所以含而不吸,原因正在於此。

青幽之氣持續削弱,不多時徹底消散幹淨;它就像一頭困惑的野獸,被封閉起來到處亂撞,但又舍不得一次把自己撞死,才演變成這種局麵。十三郎同時感覺到,水靈之氣削弱之前,似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存在,仿佛它想從紅芒內得到什麽,但因力量遠遠不及,始終無法做到。

“因為有生的氣息,水靈之氣想吸收它,但是火焰還在,所以它會削弱直到消亡。這就意味著根本問題沒有解決,水靈珠還是不可用。”

十三郎陷入思索,默默想道:“但這種消亡不太徹底,多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還有,假如我能夠將火焰之力慢慢清退,是不是意味著可以對水靈珠反哺,令它主動成長?”

思索中,他將之前的過程重複數次,初步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不管那道力量有沒有用,有什麽用,它的確存在,且能與自己的身體共存。

“這樣的話......”

低頭看看水靈珠,個頭已不足原來的一半,著實容不得這般奢侈。十三郎打消繼續試驗的念頭,將玉盒收起後隨手一捏,眼前出現一顆小小的水珠。

這是最普通的水,大海之上水意充足,十三郎隨手可為。

望著那顆水珠,十三郎左右手同時屈指輕彈,左紅芒右火焰,火焰頂著紅芒將水珠包裹起來,化做彼此涇渭分明的三層。

水火不容,這滴水沒有水靈珠的靈性,火焰融入法力時水火無礙,一旦變成真正的火,水珠不能將其澆滅,便很快被蒸發幹淨。十三郎仔細觀看著這個過程,神情並未失望,反有些欣慰。

“什麽時候我可以將這三層顛倒過來,生意融於水,水包住火,火不熄而水不滅,生滅道便可小成。”

紅芒中水珠再現,十三郎目光專注,麵色漸漸寧靜,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這是我的酒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