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如花幼齒

六歲的孩子能記得的東西很少,但若六歲孩子的身體裏裝著的是一個成年靈魂,便能記得很多事。

十三郎記得“幼年”的事,每一件。

他記得母親曾數次戲言要返回魔域,但從來沒有真正實施過,又或者永遠都不會實施。他還記得每當提及魔域的時候,父母是那樣的為難,那樣的掙紮,還有茫然與惶恐

說不上什麽感覺。

當時的十三郎是個“孩子”,父母自不會對他透露什麽,然而十三郎隱隱覺得,父母選擇靈域隱居或許不是巧合,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已分很多種,十三郎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無法判斷這樣意味著什麽,當然也沒地方問。他隻是本能地選擇遵從,或許還有逃避的意思,總之非不得已則不肯入魔,堅守數十年。

這不是逃避,而是隱忍;本質上十三郎可以算陰險,當他不夠強大的時候,不願意進入魔域中理所當然的最危險之地:魔王宮。

再則說,世上哪來那麽多為什麽,有時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無關大義講不出道理,就是不喜歡。

沒有給自己套上標簽,十三郎說道:“別多想,我對魔域沒別的看法,就是不想這樣做。”

三聖子再無言語。

十三郎說道:“好了,一事談不成不代表什麽都談不成,眼下有兩件事,你們幾個應該能幫忙。”

牙木打個寒顫,說道:“殺三王?”

十三郎一愣,譏笑道:“就你?”

牙木毫不知恥。訕笑道:“少爺知道就好,我們身份不便,論實力也不行,白耽誤事。”

“算了算了,不是這個。”

十三郎懶得聽他胡扯。摸出一枚玉簡交到麥少飛手裏,說道:“我這有張單子,多數與蟬翼族有關,能否弄到?”

當初得自魔宮長老的伺蟲清單,十三郎一直沒辦法解決,此刻來了三聖子。遂想借雞生蛋,或能想些辦法。

麥少飛沒有馬上答應,神識查看後交給其餘兩人,說道:“這方麵我不懂,不管能不能弄來,一定盡全力就是。”

牙木麵有難色。說道:“回去問問,可”

陸默接下去,說道:“我等此去就不能再回來,弄到也隻能托人轉送,時間恐怕快不了。”

十三郎點點頭,說道:“無所謂了,來得及最好。真來不及也沒辦法。對了,我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如需交換什麽”

陸默擺手,罕見開顏笑道:“取笑了,若連這點浮財都沒有,我等還做什麽聖子。”

能省錢,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好事,十三郎一點不客氣,稱謝後說道:“還有件事情,準確說是個小麻煩”

回頭揚聲。十三郎對裏間清喝:“如花,出來吧。”

如花是誰?三聖子望著十三郎的表情,發覺他竟一臉頭疼模樣,內心微驚。暗想他所說的小麻煩,恐怕不是真的小。

思慮疑惑中。內室門簾輕挑,一名綠衣少女嫋嫋而出,先是大大打個哈欠,說道:“沒事叫我做什麽?怎麽這麽多人咦!小木子小默默,還有小飛飛”

“鬼啊!”牙木失聲尖叫,神情之驚恐絕望,宛如修煉出了岔子,萬鬼噬心一般。

蓬頭垢麵,衣衫不整,綠衣少女容顏秀麗,看上去卻有點像流落街頭的乞丐。不是髒,而是亂,亂得不成樣子,亂到慘不忍睹,亂到令人發指。

都說女子愛美是天性,哪怕死也要死個美人對花柔腸狀,很難想象少女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然而從三聖子的表現看,似乎一點都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隻覺得驚恐。

是的,驚恐,牙木的表現最為誇張,十三郎毫不懷疑,隻要有可能,魔魂聖子此刻寧可抱頭鼠竄,絲毫不在意別人會如何鄙視。

麥少飛的表現好不到哪裏去,從道理上很難理解,因他一直被禁錮,少女再可怕又能拿他怎樣。疑惑中十三郎轉過頭,發覺陸默麵沉如鐵,單手扶著胸口微微氣喘,宛如傷勢複發。

“不是我一個啊!”

十三郎大為感慨,搶在前麵開口說道:“很簡單,如花是魔宮長老的人,你們是魔宮聖子,有責任把她帶走!”

如花這個名字是十三郎所取,對別人來講什麽含義都沒有,但從十三郎嘴裏叫出來,無疑是表達無奈的最佳方式。當初擄來綠衣少女,八指先生盤算多多,十年後的結果是,他的目的一樣都沒實現,自己卻被折磨得有些頭疼。

要知道,十三郎真正與綠衣少女相處的時間隻有一年而已,竟已放棄當初諸多念頭,轉而求著別人把她弄走。

到底有多可怕?

少女的表現證明了一切,聽了十三郎的話,她先是走上前拍著麥少飛的肩膀,說道:“小飛飛,這麽有空?”

燃靈聖子連連搖頭,說道:“公務在身,最多三五不,明天就要走。”

“哦。”

少女點頭表示理解,來到牙木身前上下打量著,仿佛盯著羔羊的猛獅。

牙木麵色慘白,嘴唇哆嗦想說點啥,奈何舌頭打轉,一個字都蹦不出口。

少女大為好奇,問道:“皮癢了?”

牙木搖頭,拚命搖,讓人擔心他的頭會從脖子上掉下來。

少女善解人意,表示理解轉身看向陸默,說道:“敢帶我回去,我就死給你看。”

這算什麽?小情人吵架?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心裏不覺生出希望,暗想要是那樣的話,事情會好辦很多。

結果叫人失望。血殺聖子臉上看不出絲毫重逢的喜悅,也沒有什麽寵溺與無奈,有的隻有驚恐。

“屬下不敢,小宮主千萬不要如此。”

陸默態度極為認真,絲毫看不出作假;在場之人心裏有數。均知道她不是開玩笑,說尋死就尋死,沒得商量。

關鍵是,她死不得!

十三郎不關心這個,他隻聽到霹靂般炸響的三個字:小宮主!

公主?哦不對,魔宮不是皇宮。不是公主是宮主,可她是誰的公主?如果綠衣少女是魔宮公主,雙王那種癟三也敢動她?就憑向依白那個蠢貨,泡妞也能泡到宮主?

反過來講,假如他是小宮主,有些事情反倒有了解釋。比如掌天弓。能是誰都能偷到手的麽?

笑話!

一肚子疑團沒有解釋,隻見綠衣少女轉過身,神情淒然望著十三郎,說道:“真要趕我走?”

十三郎楞楞點頭,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少女悲憤說道:“一點都沒得商量?”

十三郎還是沒辦法回答。

少女換一副麵孔,誠懇問道:“對你這麽好,為什麽非得把我趕走?”

三聖子完全傻了眼。做夢都想不到會是這幅摸樣,紛紛寧心靜氣等候下文,生怕驚擾到什麽。

“我陪你聊天,陪你寫字,陪你逛街,陪你修煉,陪你打獵”

少女一樣一樣掰著手指,似想到什麽高興的事情,雀躍說道:“還一起去過妓院!”

咣當!牙木一頭栽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不停;其餘兩大聖子抱頭縮肩。彼此對望後趕緊鼻觀口口問心,做老僧肅穆狀。

沒完了是吧!

十三郎怒了,學她的樣子掰著手指說道:“陪我聊天有七十三次,其中有六十九次出手刺殺。”

如自殺一樣,少女說殺就是真殺。一年之中被身邊人六十九次“暗”殺,誰受得了。

少女神情哀怨,說道:“鬧著玩的嘛,我又打不過你。”

這是實話!三聖子紛紛點頭。

十三郎說道:“陪我寫字,你拽著我的手。”

少女欣然解釋道:“誰叫你寫的比我好看。”

“陪我逛街,你專門欺負小孩。”

少女羞澀說道:“他們可愛嘛,我又沒殺人。”

“陪我修煉,你在我身邊敲鑼打鼓。”

少女大怒,說道:“什麽叫道心穩固,修行之人霹靂當頭而神色不變,一點聲音都受不了,如何成得了大器。”

“陪我打獵算了算了,月紅和我說,你經常騷擾她們。”

少女目光茫然,一臉無辜說道:“有嗎?真有嗎?你胡說,叫她們來對質!”

十三郎擺手說道:“好了好了,這些都不用再提,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麽粘在我身邊不放。”

對一個女孩子來講,這句話著實有些過,綠衣少女神情淒然,柔柔弱弱湊上來說道:“不要這樣好不好,姓藍的丫頭就那麽好,你幹嗎非要”

“與她無關!”十三郎斷喝。

“這麽大聲幹嗎?嚇死人了。”

綠衣少女撫胸做受驚狀,說出來的話卻像詛咒,聽著讓人遍體生寒。

“你關了我九年,九年啊!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在這兒待滿九年,你再關我我就再多待,誰都別想把我弄走。”

被關九年的確淒慘,十三郎卻沒有那份同情心,冷笑說道:“留在我這兒,你永遠都別想替向依白報仇。”

綠衣少女大奇,說道:“報仇?報什麽仇?向依白是誰?怎麽聽著耳熟?”

十三郎愕然不知其故,目光微轉。

麥少飛目光憐憫,偷偷指著自己的腦袋,神情惴惴開口道:“小宮主這兒有問題。”

“啥意思?”十三郎滿頭霧水。

“十年記憶,小宮主隻有十年記憶。”陸默接下去說道。

“她就是個孩子,你不能亂來。”牙木從地上爬起來,鄭重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