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五十一章 年貨

乍聞十三郎計劃對七宗內門下,吳忠很不高興。

吳忠對十三郎不了解,但不會因此認定十三郎無法成功。油滑一世,吳忠認為自己最大的本事絕非玲瓏擅保,而是觀人。他看出十三郎是個狠人,不是那種無人性的狠,而是對時機形勢準確判斷後必定敢見縫插針的狠。

這種人做事斷不會盲目為之,吳忠不知道十三郎憑什麽有此雄圖壯誌,但一定有成功的可能。

可吳忠還是不高興,不是不喜歡掃平七宗,而是因為他知道,十三郎可以見縫插針,自己不行。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吳二爺能在亂舞城活這麽久,早已明白其中道理。他覺得自己若參與這件事,多半要死了。

無論換成誰,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恐都高興不起來;吳二爺知道自己是個小人物,他害怕十三郎,但更害怕死亡,怕到不行。於是他決定點什麽,結果又被搶了先。

十三郎道:“時間不夠,亂麻當斬,我不能慢慢等到所有人看清形勢。亂舞城幾方勢力,七宗最弱又最強,如以雷霆段將他們滅掉也就罷了,一旦拖延起來,七族肯定會牽連進來。到那個時候,別林朝,魔王宮出麵也未必能擺平。”

吳忠不知道魔王宮,但聽得出那是個無比恐怖的存在,於是死死閉上嘴。

十三郎道:“七宗與妙音門一樣,盤踞亂舞城這麽多年,他們均有讓自己紮根的土壤,彼此盤根錯節,也並非人人厭憎。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將他們分開,還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砍掉莖葉,將他們的根拔掉,所以要洗掉那些土。”

從躺椅上坐直身體,十三郎望著吳忠的眼睛。誠懇道:“需要二爺幫忙。”

吳忠的表情像在哭喪,道:“這是神仙之間的事,先生怎麽肯定我”

十三郎擺擺阻止,道:“剛才了,我沒有時間慢慢等,慢慢查;我不介意你對別人什麽、幫七宗做什麽,但會介意你不幫我做什麽。”

“你是個聰明人。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怎麽才能幫我的忙。如果二爺實在不肯,我會用最後的法子。”

從十三郎的眼睛裏,吳忠看到一股毫不猶豫的殺機,心裏莫名一寒。

果不其然,十三郎平靜的語氣道:“我會搜你的魂。”

“蓬!”一聲巨響,緊跟著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還有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傳入耳內,連隔音護罩都阻止不了。吳二爺順勢從地上爬起來,神情訕訕道:“嗬嗬,這麽響!”

十三郎笑了笑,道:“春天要來了嘛,當然響。”

天黑天明,天再黑天又明。接下來的幾天,亂舞城一片嘩然,三元閣出奇平靜,一個前來求醫的人都沒有。

三元閣慘案發生後,消息以海嘯般的速度傳遍八方,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久久不能平息。人們震驚又惶恐,均在心裏猜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妙音門會怎麽做?七宗如何反擊?那些死掉的幫眾被宣告為叛逆無所謂了。關鍵是下麵會怎樣。

有人憂慮重重,擔心本就夠亂的亂舞城會變得更亂,影響到自己的平靜;有人摩拳擦掌,準備在即將到來的大變中一展身;還有人冷冷旁觀,心想死吧死吧快點死吧,都死光了才好。

心裏還敢想,多是有見識且有力量的人;對那些真正的平頭百姓來講。六百七十八顆人頭聽起來很可怕,但在時間的消磨麵前,與青菜蘿卜並無本質區別。三元閣的血不能讓自己吃飽飯,妙音門的藥也不能讓自己不生病。七族八門三大王這類話題,似乎也不比七姑八婆三頭羊更吸引人。

離年關越來越近,無論本土還是遷徙而來的野民,此時所考慮更多的是能否多往家裏搬幾件年貨,能不能給那些鬧騰的小子們添幾件新衣;最最重要的是要及時上供,以確保能在自己的窩裏安居,費力、用力活下。

年貢是每一位亂舞居民必須繳納的“歲子錢”,繳納的對象不是官府,而是七宗與其下屬大大小小近百家門派。

沒有什麽事比年貢更重要,繳納不出的話,意味著要被人從居所內趕出,流落黑街小巷甚至灰民才敢居住的野外。這件事與地契無關,與野民還是本土無關,與三元閣妙音門當然更無關。

亂舞城的人不上稅,但不能不交歲子錢,絕對不可以。

歲子錢不限於銀錢,隻要是值錢的東西,比如獸皮、靈材、家傳寶物都可以抵當,有魔晶、魔器當然更好,那東西比銀子值錢得多,收貢的人會對其估價,有多餘還會補償虧餘,很是公道合理。

不要以為凡人就一定沒有這些東西,要看機緣。亂舞城這種地方,沒準兒走在哪旮旯就碰到一具屍體,如果死的是仙家,可不就是一筆橫財。

假如這些都沒有,還可以借貸,利息當然要付的,就是有點高。

再假如,沒錢沒材料沒魔晶借貸也還不清,事情依舊有回旋餘地,辦法是自古以來長存於世間的最後一條路:賣人。

七宗仁義,下麵的幫派也不挑,賣人並非一定就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從壯年男子到老弱婦孺,隻要是活人,隻要肯賣,都有合適的價格供人選擇。

“官府是什麽?那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咱們是什麽?咱們是保護大家的刀,隻要大夥齊心擦亮這把刀,就有活路。”

天狼族領地,某戶宅院內,一名戴著黑帽子的大漢吆喝著,滿臉放光。

“老還是小,商量好沒?”

“爹,我不要喂狼。”

一名十餘歲的女孩拉著三狗子的那條瘸腿,眼裏閃著恐懼,薄薄的嘴唇不停顫抖,像極了樹梢掙紮不肯落地的葉。三狗子彎著腰,臉上堆滿諂媚的笑,正細聲細氣與大漢著什麽。

聽到女兒這麽講,三狗子神情大變,劈頭就是一巴掌。

“瞎,什麽叫喂狼!”

“我聽到了,他們都這麽。”

女孩眼裏噙著淚,凍得發青的小死都不肯鬆開,道:“黑帽子帶走的人,都要喂狼。”

黑帽子大漢哈哈一笑,將三狗子扒拉到一邊,彎下腰道:“嗬嗬,小妹妹,是誰告訴你,帶走大人要喂狼的呀?”

小女孩悄悄看了一眼正朝她微笑的大漢,目光仿佛被無形的抓住強扭到一邊,怯怯道:“他們都這麽。”

大漢很有耐心,繼續問:“他們是誰呢?”

小女孩不再言語,低著頭扭著髒兮兮的衣角,目光直直看著腳尖,似在奇怪明明爹爹給自己換上了新鞋,為什麽還覺得這麽冷。

“可憐的丫頭,被人騙成這樣。”

大漢揉揉女孩的頭,站起身來轉向三狗子,嚴肅道:“狗子,不是大爺不照顧你,這個丫頭我要帶走。”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亂舞城內開始傳播一些稀奇古怪的流言,聽上極其匪夷所思,當然也有點可怕。

比如年貢,據那些抵當的物品都被折價到不像話,十成頂多能賣半成;至於那些被帶走的人,年輕貌美者的向很明確,壯年男子也好辦,至於那些真正的老弱婦孺,多半被當成貢品。

貢品含義因人有所不同,比如角蚩族收到貢品,據用來測試毒物;閃靈族用來供鬼物吸取精血養魂;至於天狼族,當然是用來喂狼。

七宗依賴與七族,但又不想受限太多,他們不僅要抗衡其它宗門,還要讓族內覺得自己扛得起這片天;因此在武力蓄養上,七宗向來不遺餘力,哪怕用些違和段。

然而資源總歸有限,這麽多宗門擠在這片小小的土地,怎麽分配都不夠。

天然的不夠,便隻能從人身上著。這種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夠知曉,不普通人,就是那些幫眾也不知道消息是什麽人放出來,又為什麽能傳播這麽快。

聽了大漢的話,三狗子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年貢肯定是要交的,沒錢還欠著錢,當然隻能用人頭抵;三狗子不在乎到哪裏、做什麽,他也不怕死,甚至不怕喂狼。可問題是,自己若是走了,女兒又怎麽可能活得了?

換言之,送出自己,女兒死定了;把女兒送出,父女倆反有一線生機。

這樣的選擇,讓三狗子怎麽做?

“我!”

三狗子最終選了死路,狠狠咬牙道:“丫頭小不懂事,容我教訓幾句就好,大爺行行方便,讓我。”

“別了,汙蔑仙家,沒得商量。”大漢遺憾搖頭。

旁邊兩名漢子走上來,按住掙紮不斷哀求的三狗子,大漢彎腰抱起小女孩,道:“記住,不要相信他們的話。”

女孩茫然點著頭,輕輕道:“放了我爹吧?”

“放了他。”大汗隨意揮。

幾名屬下放開,三狗子氣喘籲籲癱坐在地上,目光粘在女孩的身體上移動,一眨都不眨。

“狗子,過個好年。”大漢歎了口氣,抱著女孩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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