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兩難

機靈與聰明,一線之隔,結果天差地別。

機靈的人擅長觀察形勢,總能從一些蛛絲馬跡裏看出走向,進而決定方略,保證不出大差錯。聰明的人更自負,能夠無中生有,沒機會創造機會,主動改造局勢。

從結果看,機靈的人通常過得輕鬆但也普通,既不能大富大貴,聞達揚名,但可保證活得長久。聰明人往往極端,青史留香還是遺臭萬年,需要看勝負。

吳忠算不上聰明人,但他很機靈,足夠機靈。

聽說林大人官駕五狼,吳忠首先確認,一陣風的確亡了。

官匪一家不稀奇,但絕對沒有當朝官員在匪患猶在的情況下坐鎮賊窩。另外,因五狼山距離亂舞不遠,即便韓成是天下最擅長演戲的騙子,也斷無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撒謊。

兩者相加,一陣風滅了,滅得透透的。

機靈的吳忠馬上想到,滅掉一陣風的林大人不肯入城,其蘊意與之前所想完全不同,恐怕是存了翻天之誌。這便意味著另外一件事,城內所有人、尤其是像自己這樣的小人物,需要立即考慮一個異常嚴肅的問題:陣營!

絕不能站錯隊。

好一番暢談。

做選擇需要了解底細,吳忠對亂舞城足夠熟悉,對林大人太陌生,急需理清頭緒。心中有斷,吳忠將一個遊走在官場與市井間的老油條風格發揮得淋漓盡致,激烈或亢奮,恭維或感慨,有時甚至會表達憤怒,生生將一個鐵血不善言辭的軍卒哄成舌綻蓮花。將一切和盤托出。

在吳二爺的引導下,韓成的嘴巴如同一麵鏡子,將雪坡之戰完整地展現在廳內,卷起陣陣凜風。可歎那位學富五車的師爺,空有滿腹學識一腦袋奸計。談到戰場卻成了睜眼瞎,遠遠比不了吳二爺的靈動機敏。

“哦.啊嗬,嗯?”

開始還能插上兩句,講到激烈處,李師爺隻餘下驚歎感慨還有疑問,像個傻子一樣嗯嗯啊啊。再無半點主張。像他這樣的人,安居大堂靜靜思索的話,其刁滑偽詐不比任何人差;但若將其扔到瞬息萬變的戰場上,置身於血肉橫飛與嘶吼呐喊間,所謂文人奸詐隻能是個笑話,腦子徹底短路。

吳班頭不同。他本就在陰暗與陽光間行走,見慣了死人摸透了詭譎,足以保證頭腦清醒。一麵聽一麵想,一麵思考一麵附和,待韓成將此次經曆全部講完,吳忠心裏大致有了譜,輕輕籲了一口長氣。

“這樣說起來。此次殲滅一陣風,關鍵在那位蕭先生身上?”

“沒錯,若非先生力挽狂瀾,我等早已喪身狼吻,哪見得到亂舞真容。”

韓成的話中滿是感激,任誰都聽得出他對那位蕭先生欽佩不,崇仰到極致,容不得任何質疑。旁邊李師頻頻點頭,終於有機會以最最華麗的辭藻感慨讚美,恨不得編出花兒來。

“亂舞真容?嗬嗬。你還差得遠啦。”

吳二爺心裏冷笑,神情憂慮說道:“這樣的人,怕是吸引不少注意!”

韓成哈哈一笑,說道:“二爺過慮了,如今少爺小姐都已拜入先生門下。每日學字朝夕相處,感情好的很。”

吳忠聞之連連慶幸,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之前成爺說,蕭先生是大人路上偶遇,本為入亂舞求醫而來,不知他現在是否還打算進城?”

韓成到底老實,搖頭回答道:“這我可不知道。按說先生自己舊疾未去,多半要修養一番”

許是覺得吳二爺可親,韓成把掏心窩子的話講出來,說道:“以先生的本事,以往肯定求過不少名醫,便是仙家多半也有接觸。照我看,求醫這種事情實在渺茫的很,現在形勢不穩,先生不會不清楚。”

“那就是不敢來了。”

吳忠嗨嗨一笑,心裏想那位先生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但是哄哄你們這幫蠢貨肯定綽綽有餘,不定是誰派來圖著什麽。若不然,兩位仙家怎會不戰而退,多半是看出什麽。

有了定論,吳二爺自忖沒有遺漏什麽,遂說道:“林大人駕臨,我等理當拜見請訓,可不瞞成爺,亂舞這個地方向來不安分,沒有主掌官員坐鎮,辦差的隻能苦撐,每個人手上都攤著一堆事。就拿我來說,積壓的案子堆成了山,實在有些為難”

不等韓成開口,吳忠擺手說道:“這樣吧,不管林大人官駕何處,吩咐下來的事情總要先辦妥;成爺既然受命,我這就走訪城內醫館,務必把藥材備齊。”

一麵留意韓成臉色,吳忠說道:“軍爺可將清單交給我,容我打聽打聽出處,如何?”

韓成想都不想,說道:“不用這麽麻煩,二爺隻管帶個路,咱們一家一家的配,買齊藥物馬上就走。”

“這麽急?”師爺此時也回過味來,試探道:“各位遠道而來,我等尚未接風洗塵”

韓成搖頭說道:“不急不行啊,百來號兄弟等著救命。接風洗塵就免了,將來林大人橫掃亂咳咳,將來再聚,將來再聚吧。”

師爺眨巴眨巴眼睛沒有開口,吳忠已笑道:“軍爺就是軍爺,辦差雷厲風行;既然如此,咱們這就出發。”

十名親衛齊齊站起身,韓成忽又想起什麽,說道:“還有件事,麻煩二爺幫忙。”

“請說。”吳忠應著。

韓成說道:“來的時候先生特意吩咐過,帶一名熟悉城內局勢的人回山,二爺看看身邊有沒有合適的人?”

吳忠說道:“這個容易,我手下一百三十八名差官,個個閉眼也能走遍亂舞”

韓成擺手。說道:“二爺誤會了,先生所講的熟悉,不是指道路。”

吳忠一愣,問道:“那是指”

韓成憨笑說道:“我也不大懂,把先生的原話講講。二爺估摸著辦。”

吳忠再楞,心裏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覺。

韓成仔細想了想,認真說道:“先生說,找一個熟悉城內局勢的人,活著帶回來。”

如一盆冷水澆頭,吳忠頃刻間無言。

需要“活”著帶回去的人。可想而知“熟悉”是指何種程度。不提尋常衙役差官,便是門口等著那七位大佬都不敢說吃透亂舞城;當然,即便符合要求,韓成也沒本事把他們帶出去,不反落其手就是好結果。

官衙內,幾名文官整天窩在家裏不敢出門。成天以秀才能知天下事來安慰自己,空談之輩;唯一合適的人選就是吳忠自己,不敢說了如指掌,比別人強出太多。

一句話,這是讓他表態!

“老實人不好欺,這話誰說的來著?”

望著韓成老實巴交的臉,還有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吳二爺好生感慨,暗想這貨到底是裝樣還是天生,蔫壞。

迎接城主是職責所在,吳忠借口推脫本已勉強,假如此時再拒絕韓成,無疑是表明態度不願與林如海站一邊;假如反過來,吳二爺巴巴跟著親衛們趕往五狼山,城內人會怎麽想?

吳忠熟悉局勢,別人也知道他熟悉局勢,不然的話。七幫大佬也不會托付他這個小小班頭打探消息,更不會大方到供養他一生。吳二爺一旦上了山,哪怕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別人也會認為他已道出一切,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然後呢?然後當然是不死不休。林大人敗。吳忠死定了;林大人獲勝,吳忠未必能活。

怎麽看都吃虧!

“這個”

沉吟中,吳二爺第一次感受到軍人的難纏;換個靈光人在韓成的位置,此時還不得趕緊駕起台階自個兒滑下來?韓成不這樣,誠摯期盼的目光直愣愣盯著吳二爺的臉,讓他覺得那般凶狠。

不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可誰知道那位蕭先生打的什麽主意,誰又斷定林大人潛力如何?此刻吳忠隻知道兩位仙長退避遠走,背後如何根本沒來得及打聽,讓他從何估起?

假設一下,此事如果是皇家故意安排呢?假如那位先生是皇族背後的宗門所派,情況又怎樣?

三王怕不怕吳忠不知道,他反正惹不起。

小人物的悲哀正在於此,明明看得明看得透,就是找不出兩全之法,唯有賭。

吳二爺不想賭,他能活到現在靠的不是賭,而是每一步每一天仔細權衡的結果。

“很為難嗎?不能啊!”

老實人講老實話,韓成的聲音明顯透著失望,說道:“二爺在亂舞任職超過二十年,不會連”

去你媽的!

吳忠心想你有資格指責我?換成你在二爺位置,早死了一百八十回。

罵歸罵,嘴上可不能這麽講,吳忠幹笑幾聲說道:“軍爺說的是,可事情太突然,萬一找的人不對不夠機靈,豈非耽誤大事您看這樣成不成,咱們先收購藥材,容我路上慢慢思量,一定給找個合適人。”

“這樣啊倒也不是不可以。”韓成覺得吳忠的話有理,點頭答應同時不忘叮囑。

“林大人寬厚,成不成或許有得商量;此事為先生親自安排,我等就算把命丟在這兒麻煩二爺用點心”

“那是那是,誰說不是呢。”吳忠連聲應著,心裏再次狂罵。

“先生比大人還拽真他媽大先生!”

有必要說一下,第五卷的內容,仙凡混雜,凡間事情所占的比例還要高一些。諸君看看卷名和書名就知道,紅塵鍛仙就是這個意思;但我不想在正文中點出來,隻是安安心心講故事,具體想表達什麽,請各位自己體會。

還是那句話:我寫您看,我寫您品,我寫您鑒,但不要誤會我拖延情節和進度。大家都知道我喜歡哪些書,每本書我都借鑒了不少東西,是借鑒,不是抄襲喔

嗯,其實我想說,這是我寫的另一種化凡,也是我所理解的化凡。

還有,解局破局過程快不了,一些朋友可能喜歡養;但我想說的是,追更才更有意思,因為隨著露出的來線頭越來越多,可以推演的東西也越來越豐富這種事情,我一向認為是讀書的一大樂趣,不可以丟啊。

新瓶裝舊酒,又或舊瓶裝新酒,總歸都是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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