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誰比我柔膩

任何種族都有普通人,任何種族都機密,當普通人需要在公開場合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是什麽?

語言,隻有語言。

十三郎會說天狼語,且肯定是那種不懼他人尋訪研究的天狼語,意味著什麽?

震天歡呼直衝雲霄,驕傲的修家駭然失色,相對兩無言。

他們不理解,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如何發生,更擔心形勢折轉背後可能隱藏著的深層意味,擔心自己、以及各自所屬的未來。

能夠讓鍾大海戰場歸順,林如海的作用微乎其微,最最重要的便是那塊令牌、以及十三郎的話。天狼首領明確說出十三郎並非天狼族人,也就意味著他是以外人身份得到天狼族高層絕對信任,進而才能做到這件事。

天狼族遠非蠻族所能比,是魔域內數得上的大族之一;外族強者得到其尊敬或許不難,但像十三郎這樣掌握其核心機密,其身份聯想到此前十三郎所用的那種“毒藥”,貓貓女的嘴巴像被針線縫合起來,死都不肯開口。

疑惑當然有,貓貓女想不通的地方太多太多,她至今仍斷定十三郎不是修士,怎麽可能參與到這件事情內?她很想問問十三郎,把事情弄個明白,但又不敢。

高階煉體,天下絕毒,核心天狼語,每種都有可能代表一種身份,三者若相加貓貓女通體冰涼,不敢再往下麵想。

事情的演變,已徹底超出貓貓女所能掌控的範圍,極有可能超出其頂頭再頂頭上峰的想象,作為一名執行者。她還能做什麽?

黑袍老者知道的比較少,但他更老練也更謹慎,看不出不要緊,他跟著貓貓女的舉動走。至少他現在名義上還算林家一方,不像對方那樣尷尬。

“一動不如一靜。不圖有功,但求無過。”老者暗暗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

“好!好啊!”

一聲接一聲,一股接一股,震天狂浪此伏彼起,仿佛永遠都不會消散。山坡上的人們找不到任何足以表達心情的詞匯。唯有將音量放到最大,以最最奔放的方式為英雄歡呼。

男人錘著胸,女人抱著頭,老人揉著眼,小孩咧著嘴,個個歡顏人人開懷。恨不得用吼聲把天撞個窟窿。他們考慮不到仙人那麽多,也懶得去想;他們知道並且肯定的是,這場殘酷到讓人流幹血液的戰鬥,終於到了要結束的時候。

以勝利的方式!

仙人?去你媽的!雪盜?去你媽的!

咱們贏了,不管過程也無需理會明天怎樣,總之咱們今天獲得了勝利,極為徹底、幹脆利落的勝利!

現在的問題不再是怎麽死。甚至不是該怎麽贏,而是該如何處置那五百狂狼,還有那名罪魁禍首:血狼!

凡人到底是凡人,即便到了這一步,他們仍不敢生出臆想,不敢將目光投向空中,更不敢將罪魁的蘊意延伸出去,以免波及到修家。

足夠了,對幸存下來的人們來說,一切都已足夠。由死到生。有失敗到勝利,還有比這更讓人激動的事情嗎?還有比這更讓人喜悅到瘋癲的消息嗎?

沒有,絕對沒有;又或許,永遠都不會再有。

歡呼雀躍與喧囂中,十三郎牽著小少爺的手。舉步淡然走下山坡,徑直走向天狼戰團,走到鍾大海的身前。

戰場再一次沉寂,無數張麵孔凝固出各種各樣的表情,靜靜地望著這一幕。

人們不敢眨眼,也舍不得眨眼,任憑狂風吹出酸澀喜悅的淚水在臉上流淌,任憑視線模糊卻不肯擦拭一下,死死盯住那一大一小兩條身影。

林如海被十三郎的舉動所震驚,作勢想要阻止,夫人輕柔但堅決地拉住了他,搖搖頭。

“濤兒”林如海指著下方,神情焦慮。

“我知道。”夫人平靜說道:“相信先生。”

林如海呆在原地,久久才歎息一聲不再說話,目光投向十三郎的背影,再難移動分毫。

人人都知道,最後時刻即將到來。

“令牌不值錢,但它是故人所贈,現在還不能給你。”

十三郎將小少爺推到鍾大海麵前,說道:“我用一個人交換。”

“噗!”不少天狼戰士忍不住笑起來,隨後便在同伴憤怒的目光注視中低下頭,訥訥難言。

以價值論,平時小少爺根本不能與令牌相提並論;然而眼下這個特殊的時刻,令牌已變得半文不值,小少爺的命則關係到全局,完全沒辦法放到一起比較。十三郎看似搞笑的舉動實際上傳達了一道信息。

信任!

除感動之外,鍾大海心裏多出另一重感受:歎服。

他更能體會到十三郎的用心,知道他用這種方式為天狼戰士鋪路,方便其從尷尬的處境中擺脫,以最快的速度融入林家體係。

事情總有兩麵,天狼軍團改換陣營,對林家來說是棄暗投明,另一麵講則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怎麽講也談不上光彩。之前親衛歡呼時、天狼戰士的表現就證明了這一點;他們既不像血狼那樣失魂落魄,也不好意思跟著林家人歡慶勝利,兩麵不是人。

還有一點,大家都明白天狼軍團投靠的對象是誰,若說林如海心裏沒一點想法,誰信?

如此複雜難解的局麵,十三郎用這種誰都想不到的方式輕輕化解,頃刻間消弭掉一切。小少爺是林家的命根,將他交給天狼軍,意義不言而喻。

“主上放心,天郎軍不死完,絕不容少爺傷一根汗毛。”

鍾大海吩咐將小少爺帶至自己身後,由最最強悍的十幾名天狼戰士團團圍住;隨後抬頭看看天空,猶豫說道:“主上。他們”

“我要出去,我要看老師降妖除魔,我要”

小少爺首先掙紮起來,身邊圍著一圈體型龐大的巨狼,要說他心裏一點不悚純粹是鬼扯;當然。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遮擋視線,看不到即將上演的大戲。

幾名天狼戰士神色尷尬,請不了人動不得粗,至於軟言安慰他們是那號人麽?

鍾大海手足無措,求救的目光看向十三郎,不知該如何是好。上陣殺敵或許無礙。叫他對付這麽一位碰不得摸不得的小孩兒太難了。

“讓他坐在狼身上,選最壯的那頭。”十三郎笑著說。

“用我的!”旁邊一名鐵塔般的巨漢答應著,伸手將小少爺抱上自己的坐騎;奇妙的是,原本絕不肯被生人觸碰的雪狼神情乖順,目光居然流露出幾分委屈,似為自己的威武雄壯感到不值。

不愧是天狼族。十三郎內心讚歎,朝死死抓住狼背不敢鬆手的小少爺說道:“怕了?”

“不怕!”

小少爺麵色慘白,揮起一隻拳頭又連忙抓緊,嘴巴又撅又抿,不停咽口水。

“哈哈!”周圍一片哄笑,融洽而且熱烈。

山坡上,林如海輕輕歎息一聲。反手拉著戀戀不舍的夫人走向大帳,同時不忘叫上女兒。今天的血已經流了太多太多,林大人擔心再這樣看下去,妻子女兒都會因殺戮生出什麽不好的念頭,比如野性。

久曆官場,看似嚴謹的林大人同樣擅長攻心之道,比起夫人強出不少。他明白對剛剛歸順的天狼戰士來講,孩子的父母離去不代表不尊重,而是絕對的信任。

沒有人比孩子更適合充當潤滑劑,沒有人比小少爺更能彌合裂縫。絕對沒有。

“他們不敢動,放心吧。”

安頓好小少爺,十三郎看都不看天空一眼,說道:“敢動就死。”

鍾大海不明白十三郎的話,無法理解其信心何來;他的確做好了拚死也要保護好小少爺的準備。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拚命就有用,假如對方修士衝下來擄人,天狼首領擔心自己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白白辜負了主上。

十三郎沒打算解釋,接過令牌收入懷中,說道:“有件事要你們幫忙。”

鍾大海啪的一聲站直,說道:“願為主上效死。”

十三郎笑了笑,問道:“不覺得別扭?”

鍾大海一愣,隨後說道:“主上有所不知,灰民生性殘毒,對任何人都如同對待畜生,天狼軍在其麾下,也要常受欺淩”

“灰民?”

“是的,一陣風的核心通通為灰民,就是那種不被任何魔族認可,不屬任何一族的灰色人種。”

魔域寬廣無垠,自然存在有一些難分種族之人;舉例講,百族之間也有通婚,生出來的子嗣很容易出現變異,若是好的也就罷了,若是奇形怪狀又無資質,就會被遺棄甚至流放。還有當初魔族跨界來襲,也不是所有靈域之人都被擊殺,時間長了,魔域內各種各樣種族難辨的人形成一個獨特族群:灰民。

“灰民崇尚自然而居,極少進入城鎮生活;有些甚至會與獸類媾和繁衍,生出一堆怪胎”

鍾大海不願再說下來,臉上的神情分明寫著鄙夷與輕蔑;天狼戰士被迫投身雪盜,還被灰民壓製甚至欺辱,也難怪生不出什麽歸屬感;這個角度講,他們投靠十三郎即可說是心願,亦不乏順水推舟的成分。

十三郎心思何等剔透,轉瞬便聽明白一切,淡淡揮手說道:“灰民不灰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做了不該做的事,尤其是那個頭領,需殺之以立威。”

“要你做的不是與他們廝殺,而是”

低聲說了幾句,十三郎問道:“能否做到?”

鍾大海毫不遲疑:“小事一樁,可是主上您”

“小事一樁。”十三郎回了他一句,轉身輕喝:“現在投降者,可免死罪頭領不在此列。”

雪地皚皚,布衣書生獨麵五百狂狼,目光落在那麵血紅披風上。

“血狼,我來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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