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十七章 三千裏追殺(四)

哢哢斷裂聲接連響起,頭頂仿佛被一座巨峰淩壓,砸落的卻是人心。

早在十幾年前,麵對無法戰勝的對手,十三郎費盡心機營造出一場人為天變,生生將修為高出幾個境界的天目老人折磨得欲仙欲死。

故技重施,目的不是為了殺人,而是造勢。

以埋伏造伏擊,不管對手信與不信,都需認真麵對的勢。

“有人偷襲!”

黃衣青年發出一聲尖銳嘶吼,根本沒做思考,身形極其突兀地一閃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赫然已退後至十餘丈外,加速遠離。

山石如洪水垂直傾瀉,無數萬噸巨石轟然砸落所帶來的聲勢,比之天威又能差上多少?石壁垮塌的那個瞬間,青年覺得心底顫抖,頭皮如觸電般陣陣發麻,完全憑著本能的反應激發身體裏的異寶,遠遠逃出危險之外。

之前的豪言壯語拋之腦後,他是貴胄之軀,豈能在這種險惡的環境裏麵對不知有多少後著的凶險。

對他來講,頭頂巨石或不足懼,然而人呢?燕不離呢?

所謂以己心度人心,青年相信,隻要燕不離隱藏在其中,必定會以他為偷襲首選。眾人忙於應付頭頂巨石的情形下,麵對一名大修士的威脅,他的第一反應便是。

逃!

至少先逃開此地,看一看形勢再說。

單單從這次反應便可看出,論到臨敵之變,青年與天目相差多矣!

身前,千米之外便是敵人,這次伏擊再如何凶惡,總不會蔓延到對手所在;而在其身後,幾人已深入通道數裏之遙,別人既然做了手腳,又怎麽可能不封鎖退路。

毫不意外地,整條通道如同一串引燃的炮仗。哢哢之聲接連從上方傳出,落入耳中如同一聲聲催命的鼓點;下一刻便是更多巨石,其中夾雜著無數虛幻無法辨識的身影,紛紛從各個方向角落撲出,亡命般朝他撲來。

葫蘆澗常年不見天日。最容易滋生隱匿妖靈邪物。之前由於幾人身上帶有妖將氣息不敢靠近,此時為了逃避天災,哪裏管得了他們是誰。

水下也不平靜,隨著第一塊巨石砸落。滔天水花飛濺到空中,一條條閃電般的身影伴之四射,千萬種、萬千隻形體各異的蟲魚妖獸嘶鳴咆哮或者哀嚎著,形成一股逃生洪流,朝兩側席卷。

本是為了逃遁。落入此時的黃衣青年眼中,卻有一股別樣的猛惡與猙獰。他不知道那些身影裏有沒有高階修士,也來不及仔細查看;他不知道前方什麽時候會突然出現一道奪命劍芒,更不知道那些妖靈到底是不是妖靈,有沒有隱藏著什麽奪魂邪物。

妖獵森林中,這種東西從來都不稀缺,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如何盡快擺脫。

沒有猶豫,他伸手點下自己胸口。全身紅芒大放,竟如一團火球在空中跳躍,不斷地以閃現方式後遁,速度越來越快。

他沒有往上方衝,雖然有那個能力。本能告訴他。上方是危險來臨的源頭,比之身後已經探明的路徑,上麵是最應該回避的選擇。

身法再快,總快不過神通。事先安放好的連鎖爆炸一旦開始,哪裏是瞬間所能形容。石壁崩塌的極為緊湊。身前身後皆是密密麻麻的身影,大大小小,虛幻凝實,五彩斑斕,淒惶嘶吼,無一不是危險,沒有任何一樣願意觸碰。

身體外的火球威力無邊,不論哪種妖獸多少妖靈,隻要接觸到其邊緣,便如燭邊春雪一樣急速消融。聲聲垂死哀嚎呼嘯耳邊,給青年帶來更多恐慌;他的膽氣更寒,身法更急,氣焰從山巔跌落九幽,倉惶而逃。

仿佛印證了他的猜測,前方天光大放,砸下的石塊間輝光倒垂而落,如同一把把戰斧劈斬在大地,聲勢如雷霆。

一道劈練般的劍光映照出數丈寬的空間,夾著一聲嬌叱,還有一聲憤怒且帶著痛苦的悶哼。

那是霞公主的聲音,那是媚娘的聲音!

不同的是,霞姑娘乃蓄勢待發,將一路上的委屈怨怒盡數包含於一劍,媚娘卻因驟然遇襲,且心神被黃衣青年擾亂,根本來不及施展。

唯一做出正確應對的是她,唯一遇到敵人的是她,唯一倒黴的也是她。三名殺衛關心的不是天災,也不是敵人還有沒有別的伏擊,更不理會媚娘的死活,他們唯一的職責是保護少主,不容他受到半點傷害。

少主既然退,殺衛還能做什麽,當然是跟著飛退。

於是乎,一名不再巔峰的元嬰中期遇到含恨出手的元嬰初,一個因媚功得寵的靈修遇到以殺戮聞名的劍修,結局可想而知。

霞姑娘的心或許不夠辣,手段或許不夠狠,但她的劍是真真切切的老祖親傳,她的劍是實實在在的老祖親傳,怎麽能不犀利。

如何能不淩厲!

刹那間,霞姑娘連斬十七劍,條條劍芒縱橫交錯,生生斬出一座劍之囚籠,籠內女子來不及施展多餘手段,彩環飄飛粉雲湧動,與之對撞十七回。

麵對生死危機,媚娘也顧不上、也沒有必要再以獵妖令牌模擬妖修,而是以更適應也更習慣的靈力對敵。

又一道羈絆隨之顯現,靈力在妖氣濃鬱極其濃鬱的環境裏,威力再被打掉一成折扣,三番五次削弱後,中期與初期巔峰的差距,還能有多大呢。

或者說,怎麽對抗得了!

轟鳴大起,彩綢變成萬千塊碎布,遮不了羞也擋不住劍,如同被斬了翅膀的蝴蝶,在空中徐徐飄落。粉色氣霧倉促而起,連扛三到劍芒後,終於有一道劈開重障,閃射入媚娘的身體。

好巧不巧,正中胸前。

“啊!”

一聲淒厲到難以言喻的尖叫,媚娘覺得自己好似變成一顆氣球,突然之間被戳開一道口子,身體的感受,竟與她初次獻身有幾分類似。比傷害更讓她覺得恐懼的,是其胸前的那一蓬血花中包含的風韻與精華。她心裏清楚,若是失去了這些,曾經的寵愛便會如過眼雲煙一樣,通通化作虛無。

血色軌跡在空中延伸,伴隨的是一張羞憤絕望的臉。還有一顆怨恨失望的心。想到之前黃衣青年充滿豪氣的話,媚娘陡然升出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自己這一生,到底值不值!

她想多了。

她的傷勢不足以致命。還沒到臨死懺悔的時候,占據上風的霞姑娘也沒有絲毫追擊的念頭。再無後著的她,借著神通對撞產生的推力,於轟鳴聲中飆射而走,速度與之前眾人所見的相比。快了何止十倍!

“可擊則擊,不可擊便走,無論有沒有攻擊的機會,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

“做到這一步,戰鬥就再也與你沒有關聯,唯一剩下的任務,便是逃!”

“逃!逃!逃!”

這是十三郎對她說的話,此時此刻。霞姑娘心裏不禁生出幾分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邊始終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看著她戰鬥,看著她嘯傲,看著她逃亡。

恍惚中她覺得。那是溫暖的感覺。

……

……

“賤人!”

借著迷離的天光,黃衣青年看到了發生在遠處的那一場短暫戰鬥,心裏明白了一切,發出羞恥憤怒的狂吼。

“賤人!”

望著那條白影加速遠離。媚娘明白了一切,如受傷的母狼一樣怒吼。

狂吼中。紅色閃電突兀而至,擊破所餘不多的粉霧,落在另一側的胸口。

或許是窺到了戰機忍不住不出手,又或者是因為覺得那兩側凸起嚴重不均而生出憐憫,天心蛤蟆的膽子比天還大,於最關鍵的時候展開偷襲。

“噗!”的一聲輕響,左側一片殷紅未消,右側的柔嫩中陡然紮入一根利刺,再惡狠狠一吸。

那兩團堪比山嶽的豐隆徹底塌陷,連帶雙肩玉頸都如同失去水分的樹皮一樣幹癟,甚至裂出口子。

“啊!”

更加慘厲的嘶嚎聲響起,其聲音之尖銳,讓已經醒悟憤而前衝的黃衣青年為之卻步。天心蛤蟆的襲擊過於隱蔽,以至於讓他生出錯覺,心裏想難道自己的判斷還是錯的,仍然有敵人未出不成。

“這個該死的……畜生!”

媚娘再也不能稱之為媚娘,她的發髻散亂,麵如厲鬼,整個上半身都被鮮血染紅。嘴裏發出尖叫,她連傷勢都不理會,右掌輕扣,隨後彈出一絲細芒。

“呱呱!呱……”

天心蛤蟆得意的狂笑被截斷,哀呼一聲縱掠而去,傷勢幾何,隻有天曉得。隻不過,在這座已經徹底崩塌的山裏,要想把它從亂石間找出來,恐怕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媚娘,媚娘!媚……”

黃衣青年的呼喚聲嘎然而止,望著眼前曾經千嬌百媚讓他欲罷不能的女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片刻之間,美嬌娘完全變成了怨鬼,臉上布滿青一條紅一條的痕跡,身體裏仿佛有千萬之惡蟲在蠕動,死命顫抖不休。

更恐怖的是,她的胸口竟然……消失了!

沒有別的形容,就是完全消失,仿佛有兩張貪婪的嘴巴各自咬了一口,隨後注入了一些令人反胃的**在裏麵,養活不知名的怪物。

“少主……”媚娘眨著眼,竭力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一些,還努力露出一個“我沒事”的笑容。

她艱難地站起身,伸出手。

“放心,本少替你複仇。”

黃衣青年眼裏露出厭憎,溫和但很堅決地轉過身,舉步前行中,仰天發出恨到極致的嘶吼。

“燕明霞,本少讓你求死不能!”

“我們的目標很簡單,殺死他們,殺光他們!”遠方的天空上,霞姑娘一邊疾速飛行,心裏甜滋滋地模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