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四章彼岸花開,視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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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在沉落的過程中分解,靈魂在空洞的虛無裏飄飛,如夢似幻的感覺中,“死”的滋味從未如此真實。
他經曆過這種感覺,兩次!
第一次,他的靈魂飄蕩在黑暗中,茫然,無助,孤獨而且寒冷,瞬間等於無數年,無數年中看到諸多幻像,直到遇見那團燦爛無比的光。
第二次,他的感覺更多的是突然,被天魔相柳一下子送入虛空,那是真正的瞬間。後來他知道,那是啞姑與相柳合力、並且需要九大鬼王影身勾連才能建立的通道,但其效果、確與之前有幾分相似處。
這是第三次,與前兩次相仿的地方在於意味,不同的是靈魂對周圍、準確地講是對那一片化不開的黑暗感知。
那是一種看得見的感覺。
明明一團漆黑,卻仿佛隱藏著無數線條與圖案,蘊含無窮奧秘與誘惑,吸引著他靈魂不斷的飛,不斷的落,不斷朝某個目標前進。
驚恐中十三郎覺得,這一定是世界所指的沉淪。
穿梭陰陽,十三郎知道常規意義上的死與現在不同,死後靈魂、不出意外會被陰司構築的陣法吸附,按照冥朝的那一套規矩了斷因果後重新打入輪回,或按照別的法子處置。換言之,在沒有進入輪回之前,死去的靈魂仍有生前記憶,也即是和他現在的最大不同處。
現在的他,記憶隻餘下進入燃梅後、以及前麵兩次相似經曆,這三次經驗如紮根深處的千年老樹,牢牢支撐著十三郎的靈魂本質,其它如生前、修行等等,通通好似碎片亂閃,記不清、或者根本沒有印象。
十三郎清楚自己當下狀態,事實上,因某些未知原因,他的神智從未如此清明。從未如此真切、而且肯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如何才能化解危機;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絕大部分記憶,拚命想要回憶起來,隻是在飄蕩中傳來的某種力量。將他的靈台割裂成許多互不相同的小塊、並以大力死死禁錮,因而難以做到。
知而不能,抗不能拒,這是最大的痛苦,不止如此。那種力量不斷朝他的靈魂深處侵蝕,不斷將那些碎片淡化,並且試圖將他最後這部分清晰的記憶根除。
因而十三郎知道、認定,那種真實無比的死亡感覺是假的,沉淪才是世界所求。
“絕不!”
世界不會殺死他,而是希望把他變成另一種存在,不管那種結果是怎樣的,過程必然需要他背棄原有身份,也就是對記憶的認知。
十三郎當然不答應,絕不答應!
忍著似有似無的痛。算著可能不可能的法,對比三次“死亡”之間的差,期盼著黑獄中的那團光明與驕傲,抗拒著那股時刻、無處不在的侵蝕,十三郎回想著入界以來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就像當初那團賁烈光芒出現時的感覺一樣,再加上一點點靈犀感悟。猛然間,心胸當中一股衝動遏製不住,不得不以狂嚎釋放光芒。
“生死無量,道與天齊。吼!”
人眼中的天無所不能,修士眼中的天依舊無所不能,隻有當境界達到某種層次,觸及到某些極為高妙、無法言傳的事物,才會知道天有局限,很多事情無法做到。
比如。天離不開他所在的世界,非要離開、就得像這個世界的天那樣,以絕大勇氣行逆天事,實際上就是背叛自己,這其中,風險艱難自不必說,關鍵在於有些必須的東西難以搜尋,成功的機會太渺茫。
天走不走,十三郎並不在意,此刻他心裏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天這種存在,是否生來便受到某些限製,奈何不了那些與之同級的存在。
例子有很多,相柳被打成、且被禁錮在天的主場那麽久都不死,真的是因為力量?還是說,那個時候的天道就已經籌謀借助他來執行這個瘋狂計劃?
這種可能性太小了,不管從常理思考,還是從利弊方麵考慮,那個時候的天道、閻羅都是真心想殺掉他,結果卻總之相柳沒死。
再有如狂靈。狂靈的力量弱於天,天欲使之臣服而不得,於是將其鎮壓、而非殺死;若把時間推回到那個時期,難道天已經算準狂靈會有今日之事,所以才沒有下殺手?
還有無量劫,幾乎可以看成天的天敵;若能殺之,相信天道絕不會猶豫半分。
還有古帝,血魂子,有足夠理由相信他們隻是境界不差於天,當真對比力量廝殺的話,現在結果不知怎樣,當初天道未曾割裂,能夠自如調動世界之力的時候,難道會鬥不過他們、當中的一個?
“這沒道理,這實在沒道理。”
“大約是這樣的,在某種至高規則的作用下,天道,先天占據太多優勢,幾乎不需要經曆苦難便能成道;然而得失從來相對,天道“一帆風順”的同時受到無法克服的製約。”
“頭一條便是離不開,再就是,對那些辛苦修煉到與天同步、或者相差無幾的存在,天道很難將其滅除。”
“四大天魔入界,夔神與寶物同滅,應龍非你所殺,九陰與真鳳,沒有一個死在你手;唯一相柳被生擒,合閻羅之力都殺不了。”
“玄武,真鳳,鯤鵬,比力量它們皆弱於你,但卻能夠殺死與相柳同境之天魔;你有世界為後援,竟然做不到同樣的事,此外還有狂靈不滅,雖被鎮壓、事實上也沒有真正被殺死。”
“是不是因為這個,是不是因為意識到這點,你才真正下決心出走!”
“若如此,你又憑什麽能夠奈何我!”
深深吸一口並不存在氣,十三郎暫且放下抵抗,任憑那些侵蝕的力量進入到心神之中。
“我,天外來客,本就不屬於你。”
“我的背後,有著至少不遜色於你的能者,有他的意誌支撐。”
“我這一路。苦修千年不曾有誤,所遇所見皆為智者,所拜所師個個不屈,憑什麽被你指手畫腳。”
“生滅道為不死所賜。縱有你的安排,也非你唯一能夠擁有;若無輪回法器為輔,你敢說在生滅造詣上超過我?”
“你得天地眷顧,我生來具有靈魔雙體,星空雖大哪裏去不得。哪個地方比你差!”
“我有塑靈聖族血脈,你有沒有?”
“我有三生聖族祝福,你有沒有?”
“我有堪比你的道胎兒子,兩個!”
“我有無量加上,隕而不死,你有沒有?”
“我有狂靈灌輸百年,傾心傳承,你有沒有?”
“便是天魔也要與我好好商量,也要借助我的力量才能回家;便是滄浪,也要先把賜福給我。就連你。你的道,你的力,你的輪回,也被我感悟到七七八八!”
“你為天,看似無所不能,實則困居一地,遇強如古帝便隻能躲避,同境便不可殺,有什麽理由陷我為沉淪!”
“更何況,你如今隻是一縷意識。根本還算不上天。你所依仗的,不過是這件天地尊寶,至高規則創造出來的輪回罷了。”
“我之道,我之魂。我之意,我之誌,今日皆與天齊!你要陷我,沒有這個資格!更沒有這個能力!”
最後一聲呢喃,最後一次低吼,最後一聲呐喊與咆哮。十三郎全力嘶呼。
“睜開我的眼!”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這一吼,他便睜開了眼。
“原來是這果然如此!”
原來與果然,這是兩個在不同語境下使用的詞匯,睜開眼的十三郎首先看到的那一幕讓他很是震驚,但在不久後,他意識到這是唯一可能發生的事。
原來,果然。
他看到自己的身體沉入花中,這表示十三郎從失魂到睜眼並未花掉多少時間,甚有可能在同一個時間點發生。這讓十三郎有些奇怪,暗想難道自己還沒“死”的時候就已經在做準備,還是說,這一切都是某種必然?
思慮僅僅是刹那間的事,十三郎的身體消失在花中,補天石的光華卻沒有與花瓣揉為一體,而是交匯幾次後重新分開。很明顯,它們本可以完成糅合,但因某種意願不夠完美,便又選擇曲折的方式來進行。
哢的一聲輕響,補天石彈了出來。
花仍是花,石還是那塊石,除了沒有推石的人,一切都與之前相仿。
相仿意味著不同,最大不同顯而易見,彈出來的補天石被賦予了什麽,能夠自己移動。
延著來時的路,補天石化作流光而去,與此同時,來不及多想的十三郎緊隨其後,一同重複過去的軌跡。這個時候,他想起來自己現在不知什麽樣,趕緊查看
“嗯?”
他發現,自己變成一隻眼,一隻無形的眼。
石在前,眼在後,如影隨行,速度完全一樣;如此過了一會兒,十三郎漸漸發現一個讓他極度不安的事實:願來並不是自己追著石頭跑,而是石頭帶著自己一同飛。
“莫非,我隻是一縷執念?”
沒有自主之力,緊隨那個導致這一切的事物同行,形、神、氣、意等一切可標示為存在的標誌都沒有,所有跡象無一不與所知道的執念、心魔等虛無之物相吻合,非但如此,此刻十三郎想起來,他聽到了世界臨走時的那聲歎息,世界卻沒能察覺到他。這裏是輪回,世界賴以存在存活的根本,以其能力,實在有些不應該。
所有這樣一切,全都指向一個可令所有人為之絕望的事實。
“莫非,我其實並不存在?”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十三郎心神大亂,惶然失色,險一險因絕望當場崩潰。
“真的猛士,敢於麵對一切真相。”
這是人們時常提到的話,也是人們時常教導、被教導的話,以往的人生道路上,十三郎曆來把它當成誓守原則,認為即便最殘酷的真相,也比虛假哄騙來得好。
現在不是了。
生平頭一次,十三郎由衷希望自己是錯的,甚至希望自己沒想到這點。
值得一提的是,當下與十三郎曾經曆的夢幻天羅完全不同,那時的他以意識存在,但那隻是幻像,是被人營造所導致的心神回顧。相反這裏是真實的,是他正在經曆的事實,正在存在的世界空間。
如把執念、心魔、魔念看成事物,其實並不少見,但有一點,所有執念都不認為自己是執念,而是把自己當成真身,破解的辦法有兩種,一種為滿足其需要,執念自然消解於無形,次一種更直接但卻很難做到:讓它們認清現實即可。
當意識到自己是執念的時候,絕大部分會因為無法承受而崩潰,變相得到解脫。
“執念,心魔,意識”
十三郎沒有崩潰,但其狀態大受影響,之前一直努力的事情停了下來,半夢半醒中跟隨著石頭一直飛,記憶、意誌慢慢模糊。
直到抵達路之盡頭,一切開始的原點。
“嗯?”
恍惚中感覺到停頓,所見,四麵八方無數股力量蜂擁而來,進入到補天石之中。
十三郎認識那種力量,險些當成靈力,還曾與阿古王研究過、但無所得。
不止如此,他還認識這裏是什麽地方,是他剛剛進入梅花世界的落足點,分毫不差。
“這是”
疑惑中,補天石瘋狂吸收來自四麵八方的力量,同時開始吐出朦朧煙氣,絲絲縷縷,片片簇簇,漸漸聚集成一團。
漸漸聚集成人形漸漸變成蕭十三郎。
骨架,血肉,還有天絕,火鳥,皮膚四肢五官乃至衣裝,補天石仍居於其手心。
一切都與剛進來的時候一樣。
小小補天石,吐出一個比他大千萬倍的十三郎,活的。
“怎麽會是這樣!”
活過來的十三郎失聲驚呼,看著周圍浩渺星空,表情、心情與剛進來的時候完全一樣。
不,不應該說一樣,他就是剛剛進來!
“嗬!”
活生生造物,活生生的神跡,眼睛與十三郎一道失聲。
他瞬間明白了世界的意圖,也在瞬間意識到,自己的磨難才剛剛開始。
同一時間,活過來的十三郎開始自查,不知不覺中皺起眉,揮手施法,點燃一輪驕陽。
“唉!”
“嗯?”
歎息與疑惑同時發生,十三郎與眼睛心裏想著同一件事,心境卻如天地之別。
“阿古王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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