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一章 五百生殺,天地同悲
萬萬裏星球撕破虛空,枝葉條條四方傾倒,當中千裏之地俯衝,勢如投井。
井深遠,一時片刻無法見底,狂靈地上雷池狂暴,道道狂雷自天而下,恍如銀色大棍。身在其中,天道意誌清晰可聞,肅殺中平添幾分沉重。
“吼!”
劫雷如狂龍跳躍,渡劫修士的怒吼聲此起彼伏,道道玄法重器打向天空,與劫雷交織成片,觀者震撼,聞者動容,思緒混沌如在夢中。
天劫無情,不斷有渡劫修士戰鬥中死去、受傷、或者成功,生者長嘯氣風發,傷者無奈奮力一搏,亡者絕望墮入輪回、亦或進入某個無法感知體會的世界,修士一生、渡劫時最能釋放情懷,種種表現萬般幽思,盡在其中。
時間延續,趕過來的羅桑修士越來越多,遠遠望著那條雷龍衝向地底,神色茫然、略有些木訥。
敵我廝殺時方得顯露,平素裏大家皆為同道,甚可稱之為走到同一條道路上的同伴,親眼、同時看到這麽多同伴衝劫破境,人們不自覺地回顧一生、並其渡劫修士中發現自己的影子。
那個人,義氣滿滿揮劍搏殺,興奮似如初涉山門,莫非是自己少年時的回放?
那個人,衣袂飄飄笑傲蒼天,昂然宛如滅魔降妖,難道是自己青年時行走天下?
那個人,披頭散發,表情淒厲,鬥劫猶勝生死仇敵,像極了自己抱屈含冤時的模樣。
那個人,安靜平和,目光深幽。懷喜樂之心為逆天之舉,是否就是自己追求的看透於終極?
那個人......
那個人......
還有那個人......
千人渡劫便有千般表象,千般表象對照千年時光與經曆,哪個敢說全為陌路,誰能不為之心動!
與之前戰場修士一樣。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場麵,無法不為之驚心動魄;假如不是百年勝勢積累起來的強大信心,單單這幕奇景便能催人心魄,不敢、亦不能與之戰。
唉!
呼!
嗬!
不知誰發出第一聲歎,接著便是道道回音,古木周圍聲聲、深深歎息。一股凝重的氣息慢慢滋生,逐步籠罩四麵八方,將所有人包圍。囂狂也好,仇視也罷,羅桑也好。火焱也罷,至此戰場群修臨劫,再非某個、某群、某一方的事,而是拷問所有人的心。
援軍之戰並未完全結束,時有火焱修士飛來、不得不衝向這個出口,竟然忘了向羅桑修士出手,目光愣愣望著井底。與之類似,周圍羅桑修士也沒有出手。默默沉浸在那種奇異的氣氛裏,恍在夢中。
戰場罷兵,奇妙的場景......甚至沒有人知道什麽時候形成。
哢嚓!
最最猛烈、也是最後一道狂雷落下。周圍陡然寧靜下來,天空昏沉頃刻散去,片片靈光灑落。視野隨之清朗起來,低頭看,狂靈地上近千渡劫修士僅剩半數,情形比千尺集體渡劫時慘得多。
正常、而且合理。飛升修士。理論上個個臨近關口,狂靈地上百年修。能過的早就應該渡劫,不能過的。按說也就過不來。戰場突顯身,破劫者近半,近半破劫帶來天賜如潮,潮水凶猛硬生生把近半上得岸的修士推上了岸,仍......淹死一半。
天道永恒,天道遙遠,縱有仙丹人人服下,也不是人人可以成仙。
縱有回天之力,也存不能之事,這便是修之絕情,道之淡漠。
四方沉寂。
四方沉寂,彩雲朵朵。
天上織起錦緞綾羅,一簇簇劫雲變了顏色,七彩繽紛,富貴莊嚴,透出濃濃喜氣;七彩當中銀絲穿梭,飛針走線般將它們連成片,頃刻間,天地皆被歡喜奮發的氣息所籠罩,龐大羅桑正處當中,浩瀚花海中一葉靈舟。
那是核,是歡喜氣息之源頭,是讓人心動、難動、不敢、不忍去動的根本。四方八麵,羅桑、火焱雙方過萬修士聚集,內心皆被歡喜氣息所充盈,仿佛麵對著新娘頭頂的蓋頭,心癢癢一心想揭,可又不敢出手。
人動天意,天之喜悅,誰敢扣擾。
彩霞之後,下雪了。
鵝毛大雪片片如刀,東憤怒,西苦悶,南不甘,北絕望,前怨艾,後瘋癲,億萬雪花億萬悲,盡表修士之傷。
渡劫失敗為常事,誰見過五百修士劫中隕落?
一人修行,千年苦難,五百人修行,百萬年感曆,百萬年感曆人生路,如何不動天心?
人修行,補天路,成為世界補充完美,敗取其傷;天道無情,世界慈悲,界內每條生命皆為其子民,修道、可渡劫的修士尤為心愛。五百條心愛性命一朝化墟,世界焉能不為之悲。
四方沉寂,寒雪飄飛。
按照計劃中進行,劫盡時便是衝鋒刻,羅桑古木大好陷阱,八麵合圍重重殺機,外圍眾多修士圍剿,斷斷不容誰逃走。然而此時此刻,修士們沉默迷惘,羅桑沉黯如眠,兩側伏倒的千萬枝條難歸原勢,白白放過大好戰機。
寒妝素裹,天之哀憂,誰敢褻瀆。
千人渡劫,五百活,五百死,活著感天悟道帶來大歡喜,死者絕望冰冷引發重悲戚,歡喜與悲戚皆為極致,於是......
彩霞片片,寒雪飄飛。
世間情,悲喜交加時最最難挨,因其心無定所;今日人倫感動世界,真正悲喜兩重天,無人可以不陷其中,於是......
圍觀者眾,八麵無敵。
群修沉寂,默默望著那塊釋放著無盡悲喜的大地墜入深井,徑直衝向地底。
時間流逝,呼嘯難聞,彩霞歡喜終有盡頭,寒雪覆蓋大地,之後總有晴天。
晴天時,人驚醒,嘈雜之聲頓起。
“啊!啊啊啊......”紅麵老者最先醒來,淩空一聲暴喝:“糟了!”
“吼!吼吼吼......”青衣修士僅次一人,最先表露殺機:“殺!”
“嗯!嗯嗯嗯......”接連幾個不相信,綽約仙子神情大變:“那是什麽!”
“天意歸我,機會!”
天悲喜,人有思,萬名修家唯一清醒,十三郎放聲暴喝,法力全開。
視線中,朝陽現,燦燦紅輪不向天空,反如流星跌落深穀,徑直衝向地底。隨之而來的變化,通靈之術陡然變得生澀艱難,任憑仙子如何發力、怒喝、請求甚至哀求,羅桑古木依舊遲疑,苦苦徘徊,死命掙紮。
金烏啊!昊陽嗬!羅桑木,落足處。羅桑天生與金烏相伴,天下修士皆有所聞,身為正牌金烏傳人,十三郎怎可能不知道?
一直沒有真正“放火”,不是因為法力難動、當然那種顧忌的確存在,但不至於捆死其手腳。
不敢發動的原因在於害怕,十三郎有太多懼,太多憂,太多猶豫太多恐慌。
他害怕,金山戰時碧落焚天,雖說源頭來自地火,誰知道羅桑會不會因此記仇?
他遲疑,羅桑古木生於羅桑,助戰百年且有“主人”,誰知道那個綽約女妖有沒有完全掌控?
他害怕,伐木之戰自己出力最多,羅桑受禁隻認敵我,鬼知道它是否如傳聞中那樣癡迷昊陽?
他擔心,自己的修行時間短暫,境界低微,真陽之火不夠純粹,誰能保證能夠動搖羅桑的心?
千修渡劫未能殺滅一兵一卒,本以為失算、未料到引發世界之變;天地同悲同喜成就無邊幻像,萬餘敵人靜默旁觀,平白得到大把時間。
彩霞散退,白雪歸時,狂靈地距離地底、距離羅桑古木的身軀與根本已經很近!
更重要、不,最重要的是,天地喜悲時、萬物萬靈與之同念,十三郎立即感覺到羅桑古木的氣息有變,由敵、仇、殺變為疑、茫、近。
不管是禁製鬆動、還是天生本能蘇醒,總之羅桑察覺到了十三郎體內的真陽氣息,正以其獨有的方式試探、偵測、驗證。
那還猶豫什麽!
這是天意,是運氣,是絕不容錯過的機會,戰機!
“塑靈變!”
狂嘯變身,天賦使然,十三郎的氣息瞬間拔高,直衝涅關。需要提到的是,即便不考慮戰鬥時機,當下也是其施展塑靈變的最當關口。天劫過後賜福五百,狂靈大地人人分享,不僅如此,天地同喜同悲之後,此番天道格外厚道,甘霖如雨宏光陣陣,不說那些道基堅固修行多年的天驕之子,便是一個傻子仍在這裏,怕也立刻開靈變成天才。
塑靈變曆來負荷沉重,修為越高效果越大,反噬自然也越強;放在平時,不到拚命時刻十三郎說什麽不敢輕動,此時此刻天賜如潮,正好可以滋補精元,把負擔降低到最輕。
那還猶豫什麽!
“化陽!”
塑靈之後燃火化陽,狂靈地上升起百丈金輪;刹那間,昊陽獨有的氣息八方擴展,因綽約仙子強催而成的四方殺勢又為之一頓。
羅桑在猶豫,古木麵臨艱難抉擇。
十三郎沒有時間等,因此也不給它時間選。
“殺!”
提醒之後金烏大唱,近千修士撲出狂靈地,昊陽火鳥一馬當先,千丈巨劍淩空揮起,朝著那片山嶽般巨大,海洋般寬闊的根底,狠辣、狠毒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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