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三章 樂土

回到家的時候,天徹底黑了,狂野黝黑一片,山林冷風嗖嗖,一點沒有夏日清涼的感覺。隔著很遠,即能看到房前一點微光,叮當站在門前一手端著油燈,一手捂著火苗防止被封吹滅,身形瑟瑟。

沒有冬日嚴寒,卻有枯幹氣息,叮當睜大眼睛用力朝遠處看,可她沒有修為、且從明處看暗處,所見難超五尺。

莫名一陣心酸,十三郎刻意放慢的腳步趕緊加快並且加重,嘴裏大聲喊著。

“叮當,我回來了。”

“哥哥!”

叮當一下子跳起來,滿是驚慌擔憂的小臉瞬間笑成了花兒,一路奔跑迎了上去。油燈微弱在黑暗中閃動,奇妙地再沒有被風能對其造成幹擾,似比剛才還要亮。

“哥哥,我還以為......哇!”

光線照出來人,叮當望著十三郎拖來那條龐大山豬,好一陣沒回過神。

“難怪回來這麽晚......”

自覺找到十三郎晚歸的原因,叮當隨後發現十三郎的衣服有些破損、還有血,臉色頓時大變。

“哥哥受傷了!”

野外獨居,生存最大的難處不僅在於保暖衣食,還有千萬不能受傷。叮當一個人居住這麽久,對此體會頗為深刻,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沒有的事,是這頭豬的血。”

十三郎趕緊解釋,怕叮當擔憂找來旁證,扭頭說道:“不信你問胖胖。”

“呱呱。”

“它能知道什麽......算了算了,趕緊進去。”

舉著燈火前麵指引,叮當忘記了十三郎在黑夜之中猶能找到方向,連連提醒他注意這裏那裏、門檻台階之類。

進門關門,穿過院子。叮當隨手把油燈放在桌上,忙忙說道:“放院子裏吧,先別管它了。過來讓我看看到底有沒有受傷。”

“真沒傷。”

辯著說著,十三郎依照叮當吩咐。進屋脫去外袍轉了圈。

“別說人,連衣服都沒事。”

本來就沒事。叮當仔細看、用手查仍未找到破綻,終於放了心。

放心不等於無事,叮當責備說道:“不是說抓兩隻野味,幹嗎費力捉這種大家夥。”

“大家夥肥實,捉一隻是一隻,多吃幾天。”

“可是難弄啊!不弄又不行,血腥味會招來野獸。”

“放心。我來處理,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快,天已經黑了,野獸已經,哥哥幹嗎......”

望著十三郎擼起袖子準備做屠夫,叮當滿臉不可思議。

“現在就弄?”

“幹活趁早,就是現在。”

嘴裏應著,十三郎大步流星,搬來梯子找來鉤子,三下兩下將山豬倒掛起來。準備再放放血。

見十三郎認真,叮當隨之忙碌起來,取來盆盆罐罐、打好清水。裏外跑了一陣忽然一愣,臉上泛起愁容。

“哥哥,家裏沒有合適的刀。”

“我有辦法,你去燒點熱水,把鍋灶準備好,今天非嚐個鮮不可。”

“呃......”

叮當腦子裏直迷糊,朝廚房走兩步才想起來,回頭說道:“飯菜已經做好了,要不我來熱下。哥哥先吃點墊墊肚子再說?”

十三郎手上忙個不停,回應道:“熱起來可以。吃不著急。你看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我怕會下雨。得趕緊把它處理掉。”

“星星?”叮當楞了一下,問道:“星星是什麽?”

十三郎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仰起臉,看向天空。

天空黑乎乎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見他這般舉動,叮當跟著揚起小臉,說道:“哥哥是在找月亮吧。”

十三郎神色茫然,完全不明白叮當的意思。

“月亮出來沒這麽早,要後半夜。”叮當繼續說道。

“是嗎?那真有意思。”

“這能有什麽意思?”叮當疑惑不解。

“嗬嗬,是沒什麽意思。”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麽好,訕訕笑著問:“一直這樣?”

“當然呀,不然還能怎麽樣?”叮當大為好奇,說道:“哥哥覺得應該怎麽樣?”

十三郎語塞,幸好此刻胖胖不知從哪裏蹦出來,呱呱大叫著催促十三郎快點動手。

這個舉動引起叮當注意,目光迷惑,表情古怪。

“平常這會兒胖胖早就睡了,今天怎麽了,格外精神。”

“我給它吃了仙丹,胖胖吃後法力大增。”逮住機會轉移話題,十三郎失望說道:“可惜效果隻有一會兒,路上就散掉了。”

“啊哈!能有一會兒也好啊。”此前驗傷早已檢查過,十三郎全身上下除衣物沒有一件多餘東西,哪裏來的仙丹。叮當扭頭去向廚房,笑著說道:“還有的話,叮當也想嚐嚐。”

“等我煉出來先。”

嘴上認真的應,心裏默默地想,十三郎收回目光轉向那頭豬,唾一口,用力搓了搓手。

“要做的事情真多,開工!”

半日造房,片刻殺豬,力大手巧的人就這麽任性,等到叮當燒好水,熱好飯,偌大山豬骨肉早已分離,連腸胃內髒連鮮血都已分解、收集妥當,隻差搬到合適地方安置。

好笑的是,裏麵活計做完了,可是因為熱水沒來,山豬居然還沒去毛;十三郎有心弄個小法術,想想為這點事情實在不值,便又耐心等著。

“這也太快了吧!”

驚歎難免,驚喜欣慰成分更多,叮當端來熱水一塊兒收拾殘局,把十三郎好一頓誇。講著鬧著,她給收拾好的豬肉撒上鹽巴,忽又想起一事,幽幽說道:“灰哥最愛吃肉了。”

十三郎楞住。想起之前去村寨那邊沒看到傳說中的那頭驢,有些擔心。

“要不,明兒送點過去?”

“那倒不用。太遠了。灰哥經常拉貨進城,不定趕的上。再說它就快來了,我把肉醃起來留給它便好。”

“鹹肉它都吃?”十三郎大為驚訝。

“有肉吃就很好了。灰哥在山裏早就出了名,野獸們都怕它,遠遠聞到氣味就跑,現在大牛他們打獵都不帶灰哥,不然一準兒沒收獲。”

“它不是能抓嗎?”

“怎麽抓啊,灰哥力氣大,可是派不上用場;再說山裏地形複雜。很多地方灰哥去不了,幹瞪眼。”

“呃......”

十三郎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灰哥到底是頭驢,長的是蹄而不是爪,限製太多。好在叮當的話讓他安了心,既然灰哥無人敢惹,多半是去了城裏沒回來,無需擔心。

“上古夔神,連口肉都吃不著。”

抓不住野獸,可想力大無窮的灰哥在村寨的地位並不高。隻能充當苦力來回奔走,吃肉便成了奢望;這樣想著,十三郎心中惡感又生。隨意說道:“下次灰哥來的時候,把他留下。”

叮當愣住,說道:“留下?大牛他們用灰哥拉車。”

十三郎淡淡說道:“哥哥用錢和他們換,用馬、別的驢......什麽都行。”

叮當沉吟說道:“灰哥脾氣不小,還得他自己願意。”

十三郎笑起來,用力說道:“嗬嗬,天天給他吃肉。”

一餐飽食,夜色愈深,忙碌一天的叮當興致不減。纏著十三郎說了會兒話。

今日經曆的事情太多,直到現在叮當才有空問起“走散”後的事。對此十三郎早有準備,挑些經曆稍稍改動、當故事將給她聽。他把與仙有關的部分隱去。或以凡間武技替代,其餘多為真人實事,變個名字便可應付。

叮當聽的很認真,很高興,提了很多問題。

“什麽是冬天,下雪是什麽樣?”

“有武功那麽好的人,哥哥就是和他們學的?”

“人為什麽要殺人?什麽叫宗派?”

“生那麽多孩子,怎麽可能啊!”

“望不到邊的水,那是什麽樣!”

通過這些“幼稚”問題,十三郎對所處世界有了進一步了解。現在他知道,這個世界沒有四季,沒人見過大海,武技粗淺,至於修士就更不用提了,聽都沒聽過。

既然這樣,為何會有“仙法”這種詞匯傳下來?

這裏的人個個長壽、健康,連生病夭折的都很少,當然這不代表沒有死亡,比如剛剛十三郎所見,人與野獸搏殺難免出現死傷。每當這種情況發生,人們總是悲痛到難以承受,盡一切可能挽救。

這裏的人生育率很低,從叮當嘴裏得到的信息表明,假如不是長壽健康,這裏的人早該死絕了,根本不可能繁衍至今。

當然,他們都很健忘。

這個世界人人和睦、淳樸、而且和善,說到“不好”的方麵,了不起有人耍點無賴,坑別人點東西,為的也是生活所需,算不上惡行。

人殺人?那太可怕了,叮當從未聽過。

如此這般,十三郎邊講邊聽邊解釋,有時不得不編些謊話圓場;好在叮當對他無條件信任,另外受到此界風氣影響,心性單純到讓人不敢相信,因而十三郎說什麽就是什麽,很少懷疑。

“原來外麵的世界那麽大,將來有機會,叮當和哥哥一起去看。”

“嗯,一定。”

夜深了,沒有修為的叮當開始犯困,嘴裏打著哈欠,身子朝十三郎懷裏縮。十三郎把她抱起來,送去一縷靈力安神,並用神識查看。

不出所料,叮當與胖胖情況類似,送過去的法力很快消散幹淨,隻是神魂得到安撫,鼻息漸寧。

懷中女孩穩穩睡去,十三郎默默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將她抱到床上安頓好,自己走出房門。隨手搬來一把椅子,十三郎坐下來,抬起頭對著黑漆漆的天空,等候著,觀望著,思索著。

“是樂土,還是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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