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五章 了遠

硝煙散去,喧囂整日、增加不少創痕的星漏淵回複平靜。

叢林邊,一隻笆鬥大球球拖著臃腫的身子悄悄探出頭,小心翼翼觀察周圍。

適才刀山火海狂烈,那麽多強大的人類彼此廝殺,嚇壞了這隻準備生育的準媽媽;為避免子嗣來不及睜眼便被滅殺,她將遏製不住的繁衍**強壓下來,等啊等,忍啊忍,一直等、忍到現在。

大地之獺膽子小、性子倔,最不愛與人類打交道,臨產母獸尤其如此。曾有修家試圖招來幼獸從小圈養,進而觀察與野生天養有何差別,花了數不盡的功夫,他們找到臨產的大地之獺,嚐試抓捕的時候,卻目睹了殘暴而壯烈的一幕。

往日被認為性情懦弱的母獸像瘋子一樣,不但自己不肯歸順,還將剛剛產下的幼崽親口咬死!

如果是人類這樣做,多半會被賦予許多精神光環,比如不受奴役了,傲骨錚錚等等;同樣行為放到妖獸身上,待遇僅僅是一聲惱羞成怒的“呸!”。人類常說自己是萬物之靈,事實也的確如此,然而身為萬物之靈的他們卻總是忘記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生命世界長存不滅,需要的不僅僅是力量,還有尊重與敬畏。

東瞅西瞧,上瞄下嗅,臨產的大地之獺有些疑惑,神情焦慮難安。憑借敏銳的直覺,它覺得附近仍有人類的氣息,但是找不到蹤跡。更奇怪的是,被它察覺到的人類氣息與以往所見的不同,厭惡、卻含有一股令其覺得向往的味道。

這是為什麽呢?

妖獸低靈,行為多數依賴本能,本能告訴它星漏淵、尤其這裏最適合產育幼崽。本能告訴它人類不是好東西,如今兩者都有......令母獸很為難。

腦海中,兩個聲音交錯響起,一個說:人類是邪惡的,卑鄙的,快點走!另一個告訴她:那股氣息很重要。千萬不能錯過!

都有道理,誰都不比誰強,兩個聲音如同兩個生死角逐的戰士,廝殺爭執良久難決;底下智商不足以支持母獸明辨是非,臃腫的身子在叢林裏扭來扭去,不少鱗甲被掛脫扯落,傷勢漸重,痛苦不堪。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母獸周圍,密集星河被她的身體扯動,點點團團聚集不去,並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波動蔓延;隨之而來的變化,四周被一股焦慮的意味充盈,似有無數聲音在催促。

不是幻覺,也不是那隻球球一個人的感受,此時此刻。任何有生命、有靈智的生命都能感受到那股味道,彷如物質一樣真實存在。比如那些叢林。無風的情況下居然能搖晃,釋放出來的氣味與平時不同,以它們獨有的語言表達意誌。

別猶豫,快一點!

母獸感應到了這種意誌,神情越發難耐,叫聲漸有淒厲。此時的它完全忘記了。假如附近真有人類,它這樣做等於將自己徹底暴露,之前所做的一切、現在的掙紮與焦灼,毫無意義。

可惜她不能明白這些,隻顧拖著肚皮轉著。扭著,撞著,叫著,掙紮著......

忽然間,耳邊似聽到一聲歎息,溫和寧靜,幾分關心,少許失望;沒等母獸意識到發生什麽事,一道流光穿破星河,準確地落在其身前。

母獸嚇壞了,尖叫一聲拔腿就想跑,可她的腳像被釘在地上,靈活的眼珠也定了格,腦袋仿佛被繩子拽住,死死牽往某個方向。

那是一塊碎骨頭。拳頭大小,一麵光滑如鏡麵,明顯是被利刃切割而成。濃鬱的氣息、不,應該說是誘惑從中傳來,定住身,勾住眼,亂了神,抓住心。

“吱吱!”

臨產的球球大叫兩聲,似警告更像試探,或者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麽。

周圍全無動靜。唯見星河湧動聚集,將那塊石頭包裹其中,像一塊寶石灼灼發光。

“吱吱!”叫聲更加急迫,聽著又覺得更加小心。

周圍安靜依舊,一絲回響都沒有。

“吱吱,吱吱,吱吱......”

連叫數聲,臨產的球球眼珠發紅,突然一個疾撲,閃電般衝到那塊骨頭上,大口張開。

“吱!”

用力過猛,吞下骨塊的瞬間,母獸的屁股流出一個小小的身體,軟軟的沒有半片鱗甲,發出生命麵世的第一聲呼喚。與此同時,耳邊又聞一聲歎息,感慨、歡喜,也伴隨著少許失落。

“走吧。”

“就這麽走了?”冷漠疑惑的聲音。

“不走還能幹嗎?”平靜的聲音回答。

“不是要捉住它?”冷漠聲音繼續問。

“它好可憐啊!”稚嫩的聲音參進來。

“......”冷漠聲音喘了口氣。

“可憐倒未必,它很走運。”平靜的聲音說道。

“為什麽呢?”稚嫩聲音問道。

“那麽大一塊骨頭,抵多少狂靈石。”

“可她在生孩子。”

“生孩子不叫可憐。”

“可是叔叔想抓她的孩子。”

“不是我!”冷漠聲音大怒。

“不是你說這裏的妖獸好抓,提的建議嗎?”稚嫩聲音反問。

“......因為你爹想抓,我才那麽講。”

“才沒有。爹爹隻說球球在睡覺,沒人幫著尋寶。”

“那不一樣嗎?!”

“怎麽會一樣呢?”

“......我,我不和你說。”

“不說拉倒,稀罕麽。”

“不許對叔叔不敬。”

“呃......叔叔生氣了?”

“真生氣了?”

“沒。”

“爹爹,叔叔說他不生氣。”

“那叫客氣話。”

“真的?”

“假的。”

“咯咯......對了叔叔,生孩子為什麽不可憐?”

“問你爹。”

“我在問你呀!”

“......這個問題很複雜。”

“不著急,叔叔慢慢講。”

戰罷離別,各奔東西。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為繼續活下去而努力,十三郎也不例外。

一路將放出去的厭靈蟻收回,把可能被人借用的痕跡徹底抹去,經過一次不成功的捕獵,兩大一小回歸洞府。將大事小情做些籌謀。

“你要閉關,我也要閉關,妞妞胖胖螞蟻狗狗也都需要閉關,這是大局。地點由你來安排,時間也以你能破境為起點,資源方麵,這次戰鬥收獲不少,若無意外,蘇四那邊還有一大筆財源。足以提供你我三五十年所需。”

總體方略清晰,十三郎說道:“這裏暫時還算安全,閉關之前我有點事情要做,時間不會太久。”

程血衣譏諷說道:“是不是捉球球?”

十三郎笑起來,說道:“當然不是。做完再說吧,能成的話,對你也有很大好處。”

“需要我做什麽?”

“日後行程、當前警戒、隱秘後路什麽的、不用說你也明白,非要講的話。等四老板那邊動起來、胖子他們回去後,估計情況會與當下完全不同。具體如何誰都沒譜,總之一個原則,多準備一條後路,就會少一份暴露的風險。”

稍頓,十三郎說道:“破境天兆無法掩蓋,其後需要鞏固修為調整心神。如何保證安全是個大問題;非但如此,還要時不時露點信兒,製造點麻煩,給齊傲天、四老板他們打打掩護。我知道你很厲害,經營這麽多年辦法很多。但要考慮今時不同往日,情況複雜隨時可能有意外,需要加倍小心。”

正事就是正事,提到破境與日後,血衣殺者收斂神情,認真點頭。

“我明白。還有什麽?”

“妞妞好動,這段時間我會很忙,替我照顧好她。”

“......好吧。”血衣殺者欲言又止。

“我會聽話的。”

小不點笑意盈盈,雀躍而起。

“去玩嘍!”

“......”血衣殺者直發愣。

“別發呆,跟上去啊!”

叫一聲程睿,十三郎頭也不回去往密室,稍稍調整心神至寧靜,將那座幫助齊傲天捉蟲的陣法重新啟動,反手拿出那段被砍掉隻剩大半的狂靈餘骨安置妥當,再將那條化骨蟲投入其中。

“給我看看你的本事。”

星空浩渺,蒼遠遼闊不知其大,六方星空,四大星域,都不過是其中一角,遠不能代表全部。

某地某方某座祭台,千裏方圓,上有無數符文縱橫,安靜得像塊石頭。祭台中央,十六座卵形光罩徐徐旋轉,內裏各有一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十六團光芒交織閃爍,時而發生觸碰交接,隨即如觸電般分彈左右,難以維持長久。

直到某一天,其中兩團光芒突兀地撞到一起,爆發出千萬到閃電光輝,其內裏兩人一胖一老,於光華閃爍中彼此相擁、相合,最後那名老者竟鑽到胖子的肚子內,再也無法分開。與之對應,兩團光球裏外結合,一下子變得亮眼許多。

此變化帶來連鎖反應,整座祭台仿佛活了過來,符文跳躍交相匯聚,演變成十六條純由符文構成的鎖鏈,各自圈定一方。

十六鎖,十五人,不用說有一條鎖鏈落在空出,爆發聲聲回蕩。

“咦!”

驚呼聲起,鎖鏈落處波紋扭動,空間之門隨之打開,內裏走出一名八尺長漢,唏聲感慨。

“那個招搖撞騙的老東西......這次居然說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