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九章 暗路有聲

什麽是黑?

黑就是瞎,就是看不見,就是失去人類最重要、最常依賴的一感,是大多數恐怖的必然開端。

當視線被黑暗填滿,人們不知道周圍有什麽、沒什麽,不知道頭上有沒有刀,腳下是不是深淵,旁邊會不會射來一支箭,或隱藏著猙獰惡口。

人是喜光的生物,人人見過黑夜,知道暗幕多麽沉重;相比之下,修士在能力與心境上遠超凡人,因隨時隨地都有辦法燃放光明,通常並不怕黑。

今日有所不同

暗幕籠罩的那個瞬間,無所不在的罡風驟然消失,所有修士身體一輕。

“嗯?啊”

來不及慶幸與死亡告別,周圍進入徹徹底底的黑暗。

前一刻身在戰場,下一秒被關進四麵八方都被封死的空間,那種感覺就好像活人被送進棺材。

什麽東西都看不見嗎?

不是的。

此前與罡風搏鬥,幾乎所有人都在施展道法,還有各式法寶閃耀光芒;此刻黑暗籠罩,一切發光的事物被來自四麵八方的黑牢牢扣死,變成一點點、一團團鬼火。

一名修士正在施法,火莽剛剛離手便一頭紮進黑暗中。黑暗中的火本該耀眼,但在其主人與周圍看客的眼裏,那條威力強大的火蟒好似進入一團粘稠的黑泥,周身上下的火焰被一點點壓縮,一點點後退,直到完全塞回身體。

火蟒憤怒,能夠熔煉鋼鐵的灼熱肆意揮灑,奮力想要將那些阻擋自己光芒的黑暗驅除。結果是。其神通威力盡皆釋放,但它的光依舊被死死壓製在身體裏,僅透出薄薄一層。

驟遇劇變,修士們本能地考慮自保,不讓神通離開自己太遠;於是人們看到,火蟒貼著主人的身體四周盤旋。卻連他的麵孔、衣物都無法照亮,隻能看到一個大概的人形輪廓。那名修士旁邊,一把飛劍舞動生輝,竟連握住劍柄的手都無法看清;飛劍破空本該留下光芒成盾,如今卻好似被千千萬萬隱藏在黑暗中怪物追逐,看起來怎麽都像是自殺、而且是將自己淩遲。

周圍,符篆如紙片亂飛亂撞,法器像沒頭蒼蠅一樣狂舞,偶爾因主人狂催法力釋放光華。再被黑暗淹沒。

光線能被黑暗壓縮?是的。

暗幕仿佛有了重量,人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壓迫性的力量,與那種力量所蘊含的強大。

“這是什麽鬼地方!”

“難道是冥界!”

“殺啊!”

人人變色,個個惶然,那名用劍修士忍受不了將自己千刀萬剮的“感覺”,竟然將飛劍拋出離手,劃出一道不足百米的光帶後,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意外的舉動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修士們因此明白兩件事,這裏的黑不僅能壓製光。還能割斷法寶與主人之前的聯係;同時,即便將法器舍棄,也隻能換來百米、且隻有片刻光明。

升仙台飛行並未終止,相反越來越快地在黑暗內橫衝直撞,去往無法探測的未來。這樣的速度,別說遇到敵人。萬千前麵有座山,有麵牆,有片水,彼此相撞所產生的衝擊力,恐也足以威脅到化神。

“啊!”

在此之前。從未有修士相信,僅僅是黑、僅僅隻是被黑暗籠罩便能讓強大的修士如此驚慌,感覺如此絕望。驚慌絕望中,絕大多數人奮力與黑暗搏鬥,換來更多反撲,帶來更多驚恐。

也有人保持冷靜,衝入黑幕的那個瞬間,少數修士便留意到這裏罡風層的最大差別,能聽。

罡風能看不能聽,此處能聽不能看。不要緊,修士看物不一定需要眼睛,醒悟過來的人們紛紛轉法,神識散開橫掃八方,希望弄清處境。

一如既往的艱難。

不光是光線還是神識,都會被黑暗壓製,就台上這群修士的實力而言,弱者全力仍隻能看透百米,強者亦不過百丈,再難送到更遠。

那怎麽夠啊!

無論何時何地,保持警戒是最最起碼的要求,身在這種凶惡地方,窮盡力量隻能看到這麽點範圍,如何保證安全?

經過一番嚐試,升仙修士們確認無法改善處境,紛紛將最拿手、最強大的防禦手段施展出來,牢牢護住全身。

與對抗罡風不同,因為風有方向,劈開一條裂縫便能大致保證安全;此刻周圍全是黑暗,光線又被壓縮到極限,所有方位都需要照顧到。最讓人難受的還不是這個,因為不知道“敵人”有多少、多強,大家隻能盡己所能,將力量用到極致。

不管能力是否足夠,有勇氣朝仙靈殿進發的修士個個都是強者,這其中,能夠敲響升仙鼓登台的人是強者中的強者,適才經過罡風篩選,此刻還能還能活下來的人,人人都是一方雄主。片刻驚慌忙亂,當大家意識到暫時想不到辦法改善狀況,先後強迫自己鎮定、並且安靜下來。

問題隨之而來,即便不遇到任何敵人、不撞上任何障礙,如此飛下去,這群驚魂未定的修士能夠夠支撐多久?

這條暗無天日的路,到底有多長?

升仙台上人人自問,很沉重

半個時辰過去,升仙台在黑暗中的時間已遠遠超出破風衝天的那一段,情形沒有任何變化。

周圍除了黑,還是黑,升仙台邊緣的人們探出頭,希望能在下方看出不同,結果依舊徒勞。

沒有人知道接下去是什麽,沒有人知道會這樣飛多久,事實上,此刻人們心裏隱約浮現出一個念頭,這樣的日子,恐不會很快結束。

沒有怪物來襲。沒有惡鬼撲麵,沒有山,沒有水,沒有風,沒有味,沒有聲音。沒有光明;台上數十點黯淡星火,連跳動一下都不肯。

壓力越來越大。

“有誰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角落中突兀有人開口,問的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結果險些帶來災難。問話修士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此時的他法力未歇,字字皆如佛唱真言,在這個蚊子叫一聲都能被所有人聽到的環境裏,不亞於天降雷霆。

“誰?啊!”

十多名修士受驚躍起,不止一人施展法度朝周圍攻擊。幾聲悶響隨著血腥氣息飄散四周,頓時有人掛彩。下一刻,各式尖叫與厲喝紛紛響起,來不及思索的人們先手施法,即便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得出手,力保不被旁人誤傷,甚至誤殺。

罡風內,原本將修士們隔成一個個獨立區域的膜。消失了。

“趙鳴,你敢傷我!”

“不是我。南嶽老兒,你找死!”

“兄長救我!”

“不!”

怒罵、厲吼,哀嚎、祈饒,黑暗中尖叫聲一片,各種各樣的法器來回交錯,時而綻放血花。時而照出一張張絕望的臉。升仙台疾行依舊,時有法器被崩飛離台,就此消失不見。

因為腳下不能移動,因為周圍每個人都可能是敵人,戰鬥進行得急促而且劇烈。片刻即見生死。

“啊!”

臨死的哀嚎格外淒厲,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修士們常說成仙路上好風景,如今這些人,這些放在哪裏都能威震八方的強者,為求天道舍棄一方尊貴,結果隕落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

誰能想象得到?

這就是現實,或許,這才是真實的修仙路。

“住手!”

“不要亂,不要亂!”

“不要動手,大膽!”

有人保持理智,斷喝聲聲力圖阻止,但在這樣的環境裏,在這個人人擁有強大力量、相互距離如此接近的所在,要將已經生亂的局麵平定下來,實在太難了。

“各位同門,助我一臂之力。”

升仙台正中,歐陽燕舞的聲音依舊從容,一麵接納周圍伸過來的五隻手掌,口中說道:“道盟、道院、劍閣的道友,莫要生出誤會。”

話音落,光環起,一圈淡淡漣漪徐展,如波紋蔓延覆蓋周圍,很快推送到升仙台邊緣。所過之處,光華熄盡,神通失笑,所有法器紛紛跌落,隨即因疾速遺失到升仙台外。

與其它宗門、還有散修相比,戰盟諸老的實力最最平均,五人全部位於中央之外的那一層;因此在聽到歐陽的指令後,幾人能夠準確找到她的位置,同時將修為送過去,同施一法。得眾人相助,歐陽燕舞得以將神域增至最強,一舉平定這場災難。

同時也帶來一片漆黑。

“啊!”

“是誰!”

任何有光的東西都會受到壓製,神域也不例外;事實上,真正的神域並不會發光,歐陽燕舞到底還不算生境修士,加上借有其他人的修為,這才顯出形跡。止戰之後群修驚呼,承受數十次反震加上黑幕壓製,歐陽燕舞臉色微白,一發即收。

“全都住手!”

“給本座住手!”

“周圍沒有敵人。”

當頭幾聲斷喝,知道此刻不是計較往日恩怨的時候,如再仍由這種亂象發展下去,升仙台上誰都好不了。二層環內,幾名大佬先後開聲,包括天殘地缺也都在內,還有黑白二老叟,劍閣三老等,先後亮劍,遙問八方。

“妄自生亂者,休怪老夫無情!”

安靜了。

精魂難定的修士們麵麵相覷,明明什麽都看不到,仍能感受到彼此心裏的驚恐,與絕望。

“死者死已,無仇怨可談;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大家唯有群策群力,同舟共濟才能度過難關。”

以一人之力平定全盤,有資格發話的唯有歐陽,簡單交代一句,她說道:“有誰了解升仙過程,無論多寡,不管有沒有考證,請說出來供大家參詳。”

片刻沉默。

“我知道。”

“飛殿下?”有人聽出聲音。

“升仙路上無功名,這裏沒有什麽殿下,隻有齊飛。”

二層,齊飛徐徐站直身體,平緩的聲音說道:“歐陽姑娘的問題,我能回答。”